如果是最开始,如果是从前,如果是宋津言失控冲出车门的那个深夜前的他们的每一次相遇,面对这一声“道歉”,宋津言都会淡然接受,然后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和怜南一起粉饰太平。
但不是,已经不是了。
宋津言望向怜南,眼眸从他手中全新冒着热气的饭盒往上看,一直停留在怜南鼻尖那颗很小的痣上,他在怜南要开口将饭盒作为道歉礼物的那一刻开口。
青年的嗓音冷淡异常:“所以你会搬走是吗?”
怜南恰好也在这一瞬开口:“我做了西红柿炒蛋土豆泥拌饭,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怜南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听见了宋津言的话。怜南眼眸多少还是流露了些许讶异,随之反应过来的是翻天覆地的茫然,他开口:“我......我,我......”
饭盒被他捏得很紧,原本温热的触感在这一刻变成了酷刑,怜南觉得自己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或者一开始他就把事情搞砸了。
他以为他可以挽回,他以为起码......
宋津言没有给他再思考的机会,青年的眼眸淡淡地移过怜南的手,脖颈,随后对上怜南那双实在很漂亮的眼睛。
宋津言的声音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带着几分淡薄讥讽的笑意——
怜南的耳朵缓慢地响起他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如此清晰地一个字又一个字地传入他的心里。
宋津言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他说:“又要哭了吗?”
怜南,你又要哭了吗?
怜南捏紧手中的饭盒,他又要哭了吗......
天色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晚了下来,夜用漆黑裹住怜南,慢慢地卸下了他所有的力气,左手的无名指的指甲因为刚才太过用力竟然劈开了,细细的血流顺着手指蔓延下来。
怜南看着说完这句话就被宋津言紧紧关上的大门,用了很久才如新生儿一般学会用本能呼吸,却又在下一刻被空气呛到,弯腰困难地吞吐着胸间压得他直不起身的郁气。
“咳......”
第22章
“咔哒。”
门在怜南身后关上,怜南坐在餐桌前,打开了他给宋津言做的那一份饭,还没有完全冷透。
他拿出勺子,挖了一勺土豆泥送到自己口中。
有些酸涩,应该是沾上了西红柿的汁水。
在这个天色昏暗的傍晚,怜南安静地吃完了自己做了一下午的饭,那个超市买的西红柿格外地酸,吃完之后他漱了几次口都还能感受那种浅淡的酸涩味道。
镜子里面的人难得没有一双红肿的眼,只是眼皮向下垂着,幅度愈发大,镜子也不再能看见怜南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怜南蹲了下来,跪在马桶边不受控地把刚刚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他吐了很久,汗水黏着他的发丝使其黏附在他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怜南跪着跪着就瘫坐了下去,窗户透过外面让他的眸中有了些许亮光,许久怜南都没有起身。
那个晚上怎么睡着的怜南已经不知道了,因为在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太知道每一天发生了什么。
恍惚的白天和黑夜,吃不下的食物,颤抖的手和不愿离开的房间。
搞砸了。
搞砸了所以怎么办呢?
怜南想不出办法。
晚春了,外面街道的花谢了不少,怜南还是穿着厚厚的衣服。
入夏了,城市偶尔能传来一两声蝉鸣,怜南的衣服依然没有减少多少。
你很难在怜南的房子里看见灯光,那套用了一次的厨具也再没有被主人用过。怜南在网上买了很多小面包,他以前在C城最常吃的一种。
倒不是好吃,就是习惯了。
他想总得有什么东西要让自己习惯一下。
门关上,窗关上,外面的噪音就很小了。就这样,虽然住在宋津言对面,但怜南几乎失去了宋津言的所有消息。
他偶尔觉得......就这样一辈子也不错。
其实也很好。
医院的网站上挂着宋津言的消息,他知道宋津言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同自己的欲望商量,我们互相退一步,放过宋津言好不好。
他的欲望没有说话,只是化作了沉默,他的欲望自上而下凝视着他,随后很慢很慢地将自己融入一片彻头彻尾的黑暗。
热烈的夏天好像也就这样过去了。
怜南已经说不清这夏日是短暂还是漫长,他失去了对时间进行判断的能力,他也已经很久没有看过镜子中的自己。
期间,葵花给他打了几次电话,他轻声回答着,也询问葵花的近况,葵花总是说她很好,说她很幸福,他也就学着葵花说,他也很好,他也很幸福。
这几个月,葵花没有约过怜南见面,这让怜南松了一大口气,他并不想骗葵花。如果见面了,免不了一堆问题。
天好像又黑了,拉上的窗帘隔绝了房间的最后一丝光。
怜南睁着眼望着头顶漆黑的一片,不知道为什么鼻腔中还是有那日西红柿汁水的味道。
*
林灿联系不到怜南了,怜南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
焦急地同宋津言说这事的时候,宋津言只淡淡回了一句:“同我有什么关系。”
林灿一堆话被堵住:“他好歹是你的病人。”
“每天来见我的病人那么多,我是要对所有人的人生负责吗?”宋津言头也不抬写着病历。
林灿把椅子转了个圈然后坐下来:“你们吵架了?”
“没有。”宋津言声音一如往常的平淡。
林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小声嘟囔一句:“你别后悔,我去找别人。”
林灿找的别人是葵花,从葵花那里打听到怜南没出事之后,林灿就安心下来了。他看着手机上那一串地址,想着这位葵花小姐真是一个热心的人,他只是问怜南近况,这位葵花小姐就连怜南的住址都给他了。
再细看一眼住址,林灿转了转笔,退出了微信。
很熟悉的地方,医院附近的高档小区,宋津言家的对门,林灿当时差点就租了。午休的间隙,林灿躺在沙发上,手中的笔很久都没有放下。
他的外祖母将他的心事比喻成一滩浑水,他想了想,哪有怜南那么干净的浑水。
A城就这样入了秋。
怜南才发现,时间竟就这样爬过了一年,萧瑟的秋风拂过他因为长时间没有修剪微长的头发,他站在窗边,能遥遥看见宋津言所在的医院。
电话铃声是在这时候响起来的。
怜南看了备注一眼,接通,主动开口:“谢医生。”
C市的一间办公室里,谢予听见这个称呼愣了愣,随后轻声笑了笑:“好久不见怜南,最近还好吗?”
怜南思虑着如何回答,谢予也就安静地等着,许久之后,怜南轻声道:“还好。”
谢予便知道怜南可能过得不太好了,但再怎么不好也比从前人不人鬼不鬼地强,谢予笑着道:“什么时候回来C城看一看?”
怜南又说不上来了,他已经几个月没有出过门,更遑论回去C城。但幸好谢予没有抓着不放,只是换了个话题:“A城那边冷吗,好像又入秋了,你好像就是去年秋天去的。”
“冷。”怜南如实回答,才刚入秋,他身上几乎就裹满了衣服了:“但可以多穿一点衣服。”
“去年冬天有堆雪人吗,C城去年没下什么雪。”谢予靠在墙边,问着自己曾经的病人。
怜南眼眸很轻地眨了眨:“没有,但有看见别的小朋友堆的雪人。”
然后两个人就都安静了下来,良久之后,是谢予轻声打破了沉默:“怜南,下个月我要去A城,有时间和我见个面吗?”
怜南捏着手机的手瞬间发紧,他不回答,谢予就慢慢地等着,很久之后,谢予听见了怜南肯定的回复。
另一个城市,谢予笑了笑:“我要在那边一段时间,到时候说不定能陪你堆个雪人。”
“嗯。”怜南轻声回复。
电话挂断之后,怜南这几个月来第一次在晚上打开了灯,眼睛最开始有些受不了,但过一段时间也就能接受了。
怜南慢吞吞地走到镜子面前,毫不意外看见了一张比从前更为苍白瘦削的脸。他看了一会,走到一旁装面包的箱子里,拿了一个小面包开始啃,一直啃到第三个他吃不下,才缓缓停下。
葵花送的那一整盒糖安静地摆放在一旁,除开最开始的一颗怜南一颗都没有拆开。他安静地看了那盒糖一会,打开手机翻出医院的值班表,确定现在出门不会撞见宋津言才缓缓起身。
时隔几个月,他第一次有了出门的想法。
不为别的,因为谢予......
他不是很想让谢予看见他现在这幅模样,其实他自己已经习惯了,但是总归有些不好。在嵇家因为嵇云的死对他压迫围剿时,谢予是唯一一个给过他帮助的人,出于礼貌和家教,他也不能这么去见谢予。
*
怜南一连几日都出了门,最开始是深夜,他会在小区里面走走,后面是上午九点钟之后或者是下午四点钟左右,他会离开小区去附近的超市买一些速食。
他挑的时间都很合适,一次都没有碰见宋津言。
今天是周五,怜南买完东西准备回去时,在小区门口看见了很多人。平常小区门口也总是有一群人聊八卦,但没今天这么多。
怜南对热闹没兴趣,刚想避开的时候就听见一个大妈说:“那病人家属拿着刀,好吓人哟,很锋利的那种刀,就那么架在一个医生脖子上,什么仇什么怨啊......”
“哪个医院?还有那个医院哩,就前面那个第一医院呀,我刚刚去拿药看见的,报警了当然报警了,就是可怜了那医生,年纪轻轻唉......”大妈晃着自己手中的药袋子,还没说完,就看见一个年轻人跑了出去。
第23章 入V三合一
命运可能总是有一双大手, 在你想前进的时候拉着你不断后退,在你想后退的时候却又推着你一步步前进。
怜南丢下东西向医院跑过去时,路上堵得水泄不通。他的呼吸和这拥挤的路也没有太大区别,急促, 骤停, 充斥着不间断的刺耳的喇叭鸣笛声, 亦或者在他看不见的某一处, 两方相撞得血肉模糊。
警车鸣笛, 救护车也堵了起来, 怜南寻了一条小路几乎是踉跄地跑进了医院,一路寻到消化科,路上看见的人都带着匆匆的标签,地上的鲜红像是刚溅出来的血,他的一颗心几乎在这一刻骤停。
电梯拥挤着太多人, 怜南顺着楼梯踉跄几乎是爬上三楼,一间间科室在医生护士病患茫然的目光中找寻过去, 推开最后一扇门时看见了正在包扎伤口的宋津言,手臂上鲜红的一道疤刺痛了怜南的眼, 他红着眼扑上去抱住宋津言。
周围人群寂静了一瞬,怜南眼里却始终只有一人,他死死地抱住宋津言,剧烈跳动的不知道是谁的心脏。怜南闭上眼, 眼泪就那么落在宋津言完好的那一支手臂上,怜南哭着回答宋津言几个月前的问题。
“对......”
“你说的对......”
宋津言, 你说得对。
我总是一次次落泪。
怜南死死地抱住宋津言,泪水濡湿了他的睫毛,接而是宋津言的手臂。怜南像是第一次, 又像是最后一次一样死死地抱住自己失而复得又失而复得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