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甜鸢) 第32章

这是一场足够荒唐的闹剧。

从宋津言在房间里面发现第一个摄像头开始,就该有今天的这一架,但他没有,只是拆了摄像头当做不知道一样继续睡觉,慢慢地脱离宋家,慢慢地不回来。

回去的路上,风衣里面的手机滑了出去,摔了个粉碎。

宋津言试了一下,开不了机了,将卡抽出来剩下的碎片扫起来丢进了垃圾桶。一个晚上,他恍若受虐一般看着怜南在看守所的照片。

滴答——

滴答————

宋津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并没有流泪,但恍若水滴一般的声音又是如此明显,在他看着照片每一秒回荡在他耳边。

他抚摸着照片上惶然的怜南,第一次恨起前面那个人。

要有多没用,才能让怜南哭成这样。

宋津言将照片抱入怀中,眼眸中一点一点酝酿着风暴。怜悯和嫉妒都是锥心的毒药,宋津言任由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又急促起来,到终于受不住时,他踉跄着起身吃了药,靠着墙坐了一夜。

隔日早晨,王嫂假装不经意路过宋津言房间,刚走过一步里面突然传来低哑的男声:“王姨,能借一下你的手机吗?”

王姨小心地把自己手机递过去,看见青年垂眸用回形针扣开了放卡的卡槽,从风衣口袋里面拿出一张卡放了进去,重新开机后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是一家饭店,给什么人订了中饭和晚饭。

然后,给手机置顶的人打了过去,几乎是电话接通的那一秒,青年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温柔起来,隔得有些远,王姨没有听清,只猜出对面应该是刚醒,这边温柔地哄了两声才说吃饭的事情,然后又是说自己没事,等明天就回去。

昨天那场吵架没有人不知道,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是王姨还是忍不住开口劝和。主顾是很好的主顾,少爷也是很好的少爷,若真有什么矛盾,也应该只是小矛盾,父母子女之间不要闹到这个地步。

但看着青年的背影,王姨将手机放回口袋中,轻着步子走了。

*

宋津言不知道是,后来怜南吃饭的时候又给他回来一个电话。那个电话很久没有被接,怜南一连打了三个,最后安静下来后拨号记录页面往下翻了翻,给那个标注着“宋伯母”的电话号打了过去。

过了很久,那边才接,怜南轻声喊了一声:“宋伯母。”

“......小南。”

怜南一懵,明白可能发生了些什么,但不知道昨天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大概率还和他有关的情况下,怜南不好贸然开口。

宋母接起了话,她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小南,你心里是不是很恨我们,你知道的吧,当初你家出事,我和你伯伯没有出手。”

怜南手一顿,回答了后面一个问题:“嗯,我知道。”

“他们都说你蠢,伯母以前也觉得你蠢,偌大的家产就这么被分了,小南,当年为什么不来求伯伯伯母,你知道的,如果你把请求摆在明面上,伯伯伯母出于面子,怎么都会帮你一些的。”

怜南放下筷子,也没有继续吃的心情,他像是说着无关紧要地事情一样说着怜家当初的灭亡:“只是一些钱财。”

那边安静了一会,温柔带着哭泣的女声又传来:“小南,说实话。”

怜南手下意识扣了扣,破皮了也没有发现,声音再出来时轻地像羽毛:“他会为难。”说到这里,怜南觉得说清楚一些也没什么:“比起那些钱财,或者将那些人送入监狱,我更不想宋津言为难。怜家的窟窿在那里,他们迟早会自取灭亡,没必要......钱财就更没必要了,我如果要,宋津言会赚的。”

宋母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平日的端庄没了个干净:“所以他从那时候开始就决心和家里划清界限了是吗,小南你也知道是吗,甚至后面那么难都没有回来求过我们一回。”

怜南说不出话了,的确有一段时间很难。

医学院很忙,但为了他,宋津言每天还是要出去打工或者接一些和黑工没区别的单子。那时候怜家还没有彻底成为白骨,在C城算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宋家那边又放了话,他们过得最惨的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他又总是生一些很娇贵的病,因为爸妈的离开被打击得浑噩了很长时间,宋津言就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一边守着这样的他。

再谈起来,怜南也觉得有些说不下去。

他一只手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只手拿着电话,很轻很轻地问:“伯母,人生很短,我不怪你们当年视而不见,也不怪你们在那时候带走出了车祸的宋津言,但真的不能......真的不能成全我们吗?”

“宋津言是你们的儿子,你们生他养他,他一直也很努力还着你们的恩情,在圈子里面,他一直是你们挂在嘴上的骄傲不是吗,那些他不喜欢的宴会因为你们他也一一去了,不喜欢打交道的人也谦虚地一个个喊叔叔伯伯,他也不喜欢喝酒,也喝了很多酒,伯母,我也是他的爱人,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除开那两年,我们从出生开始就几乎朝夕相伴,他忘记我之后还剩下多少记忆,他没有因此而疑惑过吗,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是有的,他应该也试探性问过你们,你们怎么回答的。”

宋母握着电话的手在颤抖,她们是怎么回答的。

面对失去了人生大半记忆陷入迷茫的儿子,他们笑着说没有呀,说医生说了是会有些后遗症但没什么的,说他们搬了家所以很多东西都不见了......

津言不是没有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他们,他们却只是笑笑,拿出一沓照片问有没有他心仪的女孩子。

.......后来津言就不回来了,连过年都住在了医院。

第一次拆出玩偶里面的摄像头时,津言只是轻声说以后不要这么做了,第二次拆出花盆里的摄像头时,津言把花放到了他们的房间,后来......后来......

没有后来,只有他们自欺欺人的一切。

那场车祸,医生告诉他们病人可能失忆忘记了一些东西的时候,他们觉得天都在助他们,他们按照医生所言选了让津言更难想起来的药,切断他所有的人脉关系,销毁他曾经存在的证明,像一个刽|子手一样斩断津言和过去一切的关系。

他们让津言飘在上空冷冷凝视的灵魂知道,一个人终究难以抵抗庞大的家族,所谓的爱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生恩,养恩,非剔肉还骨,如何还的清。他是她们的儿子,这一生本就是他们意志在这世上的延续,本就该为了他们的理想不发一言地拼命向前。

爱,自然爱,怎么能说这里面没有爱呢,爱是他年幼时呼吸的每一口空气,是他成年以后生长出的每一寸血肉。

......作为父母。

宋母泣不成声,电话“啪嗒”一下滑了下去挂断了。

怜南看着满桌动了两口的饭菜,拿起筷子又吃了一些,却还没吃两口自己也哭了出来。他一边哭一边往嘴里塞着菜,最后整个人伏在餐桌上耸动着身子。

*

宋津言如约在第二天来见了怜南。

他不知道怜南为什么突然把他抱得这么紧,但只是笑着摸了摸怀中人的头,将人一把抱起来一直抱到了沙发上,小猫也跳上来窝在他们旁边,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明天要去上班了吗?”怜南问。

宋津言抚摸着怜南的头发:“晚上就要去了,本来就是请的假。”

怜南顺着宋津言的手爬到他身上:“好忙,为什么这么忙?”

宋津言温声哄着:“因为有很多病人,人总会生病,为了让人好起来,就需要有医生。”

怜南埋在宋津言怀中,俯身听着宋津言的心跳,脑子里面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是在多久以前,他有些不记得了,他总觉得......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段话。

“......因为有很多人,人总会生病......为了让人好起来......为了让怜南好起来......就需要有医生......怜南总会生病,生病就需要医生......”

隔了一天,怜南的烧已经退了,只是整个人晕晕沉沉的,在宋津言来之后短暂地好了一瞬后又变得没了力气,他轻声重复着宋津言刚刚说的话,想在记忆里扒出是哪一刻让他觉得熟悉。

但记忆太多,他也不知道自己忘了多少,想了很久都只有淡淡的一个影。草坪,在他笑着宋津言口中的“怜南和平”时,少年笑着温柔投过来的眸光。

“宋津言......”

“宋津言......”

怜南迷迷糊糊地念起来,一点一点靠近宋津言,搂住宋津言的脖颈,将自己整个人埋在宋津言身上,然后一点一点挤压着自己,仿佛把自己想象成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想无声地割开宋津言的血肉,让伤口无声地痊愈,想把自己就这样彻底融入宋津言的身体中,或许这样,或许这样,他们就都能想的起来了。

他们就都不用痛苦了。

像两条濒死的鱼,交换着呼吸。

宋津言垂眸看着怜南,很轻地在他额头印了一个吻,面对怜南突如而来的泪水,手茫然无措地抚上怜南的眼,眼茫然无措地看着爱人的脸,心却——

滴答——

滴答————

爱意至死缠绵。

第31章

将怜南哄睡之后, 宋津言收拾了一下有些乱的客厅,小猫跟在他后面一点一点蹭着裤脚,收拾完之后,宋津言坐下来将小猫抱起来。

小猫被他用不舒服的姿势抱着也没有挣脱, 几天没见主人了不舒服也乖乖地蹭着主人的手, 宋津言将小猫放到腿上, 小猫爪子扑着要往他身上爬。宋津言抬手摸了摸小猫的脑袋。

那个冬天之前, 小猫突然就愿意和他回家了。他听不懂小猫说的话, 但是猜想那半年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检查过了小猫身上没有伤痕,想来想去只想到那一句——“流浪够了”。

小猫若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一爪子呼过去,但小猫听不见人的心声,于是软乎乎地讨好着几日未见的主人。

等安抚好小猫后, 宋津言出门一趟去了小区门口的药店。店员在他的描述下拿了感冒药,准备结账时, 宋津言想了想,淡声说:“基础的药麻烦您都给我拿一些吧。”

人对礼貌的人就是会格外有好感, 特别还是一个长得好看声音好听气质又好的,店员小姐笑着:“那我们可以送您一个小药箱,浅黄色的,很可爱的。”

宋津言没有拒绝, 他觉得怜南应该会喜欢,道谢之后接过东西离开了。回到怜南的房子后, 宋津言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坐了下来,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支笔,用顺路买回来的贴纸给小药箱里面的日常药做着标记。

感冒药:一日两次, 早晚各一次,饭后服用。

胃药:冲剂,一日一次,严重要去医院。

这里宋津言顿了顿,将纸条揉了丢进垃圾桶,重新提笔写着:“胃疼了给宋津言发消息。”

消炎药:一日两次。

止疼药:......

将贴好标签的药盒一一放回药箱,抬起手表看了一下时间,宋津言起身去了怜南房间。窗帘的遮光性很好,床头点着一盏暖黄的小灯,怜南顺着昏暗那边的方向蜷缩着身子。

即便是睡梦中,怜南也蹙着眉,看清那一刻宋津言不禁想起了那张照片里的怜南。他无法形容自己那一刻停滞的呼吸,他甚至分出一丝心思想,他的父母应该没有真正爱过人。

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在看见爱人如此的窘境时,会选择去责怪。

.....只会心疼。

或者是一些比心疼更深一些的东西。

“怜南......”他开口将人唤醒,怜南其实没有那么困,但生病了实在不舒服,闻言睁开眼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面前的宋津言,他没有第一瞬扑入宋津言的怀中,昏黄的灯光让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又一个苦涩的梦。

记忆和知觉都是需要渐渐复苏的,怜南的眼睛在宋津言声音又出来的那一刻变得清明。

“我去医院了,是夜班,得明天上午才能回来,晚饭我给你点好了,不舒服记得打我电话。”

怜南点头,起身将宋津言抱住。

宋津言拍着他的背,轻声道:“继续睡吧,感冒冲剂我放在了厨房,吃完饭了喝,不要烫到手。”

“我又不是小孩。”怜南轻声说。

宋津言低头笑了一声:“嗯,我知道。”

怜南目送着宋津言离开,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又将自己蜷缩了起来。宋伯母后面没有再给他打过电话,他不知道现在究竟算什么情况,但他也不会再给宋伯母他们打电话了。

记忆中,宋津言除了在他面前,一直都不怎么爱笑。冷冷的,冰冰的,但不像木头,因为宋津言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望向他时总是缀满了星辰。其实真的说起来,他来到A城之后见到的宋津言,就是冰冰冷冷的模样,只是多了一分疲倦。

这一分疲倦和他们大学那时候的又不同,所以他最开始时常觉得陌生。怜南弯曲着身子,抱着一个长长的枕头,是宋津言之前送给他的。他不是很满意,因为上面并没有宋津言的味道。

但如果他去要宋津言穿过的衣服,总觉得还是有些变|态了,怜南掰着手指,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合情合理地把宋津言哄到一张床上,他应该能睡一个很好很好的觉。

想着想着,怜南又睡着了,窗外的风吹着雨,冬日就这样悄悄来了。

这个冬日怜南开始反思之前自己的想法,最后给了四个字——“异想天开”。他的爱人似乎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繁忙的职业,他相见时都要提前打一个报告。

不想刺激宋父宋母,怜南这段时间都没有去医院,他偶尔会等宋津言回来吃饭,但一个月也只能吃上四五顿,一边想着怎么会这么忙一边翻着日历的时候,怜南才发现,原来又要过年了。

怜南用手撑着头,没有想好这个年怎么过。

也就没意识到,在这个冬天,他开始愿意好好过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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