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南小声叹了一声:“我都这样了,不能让让我嘛......”
宋津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抚摸上怜南手腕上的疤痕,这一下像是卡住了怜南脖子,让他剩下的话都卡壳了。
怜南沮丧地都要说“对不起”了,可唇还没有张开,就被宋津言深深抱入怀中。怜南闻到一股很淡的香水味,是宋津言从前身上常有的,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闭上眼狠狠吸了吸。
和之前宋津言车载香薰那个味道很像,但又不是,淡淡的栀子香,前调中调都不一样,怜南闻着闻着眼泪就要下来。
“伯伯伯母告诉我,你如果想起来可能会有很大的后遗症,宋津言,疼吗?”
宋津言轻轻抚摸着怜南的背:“不疼,宝宝疼吗?”
因为这一个称呼,怜南死死将宋津言拥住,声音已经哽咽了起来:“疼,好疼......我不该不好好吃饭的,好疼,吃了药还是很疼,葵花给我画画的时候,我就好疼,但是我不喜欢医院,我的脸是不是变得很丑,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照镜子了。”
“没有,很好看。”宋津言温声道:“不管变成什么样,都很好看。”
怜南哭着说:“真的吗,可是......可是......”
宋津言用一个很轻柔的吻吻住了爱人的惶恐和不安,连带着那些没有对任何人宣泄出来的对死亡的恐惧和害怕。
泪水都被吻去的那一刻,怜南睁开眼,对上的宋津言从始至终未闭上的眸。
怜南一时间陷在这一番对视里,无论过去多少年,宋津言依旧拥有一双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像星空最亮的那颗星星,像漫天的银河,像漫山遍野的花海,漂亮,美丽,拥有生命力。
怜南亲吻了爱人的鼻尖。
这是从前宋津言常对他做的动作。
似乎爱人就是拥有默契的,下一秒,宋津言就亲了亲怜南的鼻尖。
怜南眼眶还红着就笑出了声,如果不是手上打着点滴,他一定直接扑到宋津言怀中了。但没关系,因为他做不到的事情,宋津言自然会做。
身穿白衬衫的青年俯身拥抱住了自己的爱人,医院狭小的病床上,两个人相拥着。病房的门大大咧咧敞着,就像他们不从遮掩关系的少年。
葵花回来的时候,不算太惊讶。刚刚出去的时候,林灿已经和她通过气,她知道宋津言会来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对于宋津言,葵花心情复杂。即便听了林灿口中宋津言和怜南的过往,即便知道一切都是误会和不得已,但是作为一个心实在太偏的人,葵花还是忍不住怪罪宋津言。
但当着怜南的面,她到底什么都不会说。即便是她,也能看出来现在的宋津言和之前的差别,恢复记忆了吗,应该吧,她仿佛窥见了一点年少的宋津言和怜南的影子。
又还是安静下来。葵花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怜南,她不知道为什么笑了笑。
外面的太阳很好,光从窗户边映过来,宋津言坐在凳子上给怜南削着水果,怜南眼睛动都不动地看着,等宋津言把一个完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怜南开口道:“我吃的完的。”
“以前不也是小块。”宋津言道。
这是第一次宋津言提到“以前”这个字眼,怜南怔了怔,接受着宋津言的投喂,一小口一小口地,等到他吃不下了,甚至不用怜南说一声,宋津言就把剩下的吃了。
一整个下午,谁也没有提癌症的事情。
但病房里面三个人谁都清楚,这就是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早晚而已。
但起码,这是美好的一天。
晚上睡觉的时候,葵花去了隔壁的房间,将一整间私人病房留给了怜南和宋津言。
本来也是第一天住院,护工什么的都还没来得及请,宋津言来了自然也不会假手他人。怜南被伺候得很习惯,直到宋津言给他擦脚时他才想起来是不是不是很好,很奇怪,他以前其实不会想这个问题。
宋津言握住他的脚,很白净,很瘦,脚腕处有淡淡的红痕:“摔到了吗?”
怜南向着自己的脚看去,回忆着:“可能是前两天......不过不疼......”话说着,对上宋津言的眼神,怜南转换了话头:“但我觉得可以抹抹药,之前我自己不是很方便。”
宋津言手上抹了药膏往怜南脚踝处涂的时候,怜南忍着,最后没忍住,笑着道:“好痒,宋津言,你故意的......好痒,好痒......”
宋津言将他的脚放回去,洗手了到一旁的病床上准备休息。
怜南小声道:“你嫌弃我!”
声音很小,但是宋津言很明显听见了。怜南鼓着脸:“你洗手,也不和我睡一张床。”宋津言思虑了一下,回身坐在怜南床边:“不应该洗手?”
怜南笑哈哈地埋入宋津言怀中:“嗯......该......”
两个人相拥着,病房楼层比较高,窗户望过去有一轮大大的月亮。怜南看着月亮,宋津言看着怜南,良久之后两个人交换了一个很轻的吻。
清晨,怜南开始不住地打嗝的时候,宋津言掐着怜南手上一处,有规律地按着,怜南诧异地看着,往常要半个小时才能停下来,这一次一刻钟就停下来了。
怜南惊讶道:“好厉害。”
宋津言抬眸望着怜南,怜南于是回身望过去,他像是猜出了下一刻宋津言要说什么,起身端了床边的水来喝。
但人一旦心里面想着别的东西,做什么事情都会出点问题,哪怕是喝水。
于是,怜南就被呛到了。
身后传来浅浅的一声叹息,一双大手抚上了怜南的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怜南将水杯放下,回身直接抱住了宋津言的腰,他的眼眸半垂着:“听我的好不好?”
宋津言没有说话,默契就是,明明他们一句有关病情的话都没有聊,但好像已经聊过千句万句。怜南捏着宋津言的手,抬眸用手勾住了宋津言的脖子:“真的会变得很丑,头发要全部剃掉,很疼......我搜过的,会很......很难看,看着就很疼很疼,也不会比现在好上多少,插着管子,宋津言,我剩下的时间应该都是你的,不应该是医院,手术室,消毒水。”
宋津言捏紧了怜南的手:“不一定,治疗的话,万一,如果,怜南,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怜南额头轻轻抵着宋津言的额头,身为医生,宋津言只会比他更懂,身为爱人,宋津言只会比他更痛苦。
所以怜南不觉得这是他一个人的决定,在病房门口见到宋津言的那一刻,这一场“争论”就不可避免。
怜南伸手抱住了宋津言的脖子,头整个放在他的肩膀上。他说:“宋津言,你以前说了,什么事情都会听我的。”
宋津言迟疑之后轻声道:“......我没有。”
怜南猛地抬起头,脸上气鼓鼓的:“你有。”
宋津言见到怜南的反应反而确定了:“我没有,说谎的人需要吃香菜。”
怜南“呸呸呸”几声,声音又小了小去:“你真的想见到我那么丑的样子吗?”问着话的时候,怜南就那样看着宋津言,三份可怜七分认真的模样。
宋津言看了怜南很久,他望着怜南,长久地望着怜南。
怜南也就那样看着他,慢慢地,眸子中装出来的三分可怜也没有了。
关于怜南的一切,他们共同享有。
宋津言握住怜南的手腕,手指搭在斑驳的疤痕上,他缓慢地垂着眸,就那么落下了见面的第一滴泪。
温热的泪珠滴在怜南的病服上,怜南怔了一瞬,心跳得惊心动魄。
宋津言弯下身体埋到他的怀中,怜南感觉自己腹部的衣衫一点一点变湿,他听不见宋津言哭泣的声音,但又觉得震耳欲聋。
“怜南......”
他听见宋津言喊着他的名字。
第41章 (正文完)
最后妥协的是宋津言。
身为医生, 他远比怜南更明白诊断报告上的“癌症晚期”意味着什么。胃癌晚期其实已经是一系列癌症里面比较有可能痊愈的,但是太迟了......怜南的状况,切胃已经于事无补了。
又打了几天消炎的针,寻了个清风明媚的午后, 宋津言为怜南办理了出院。葵花短暂地跟了过去, 低声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宋津言拿药和缴费的手一顿, 背影不知何时也消瘦了三分, 和前两日在怜南面前偶然的泣不成声相比, 此时青年的语调还算平静:“没有。”
葵花在宋津言身后捏紧拳, 没有再说什么别的话。
她看向宋津言,她今天早上看了天气预报,A城那边终于停止了下雨,现在是闷闷的阴天。相比之下,香椿的阳光真的很灿烂, 暖黄色的光照在前方的宋津言身上,影子斜斜长长的。
宋津言拿了药回去, 准备了一个全新的轮椅。
怜南坐上去,手按了按上面的按钮, 轮椅自动地往前滑了一截路:“真的是电动的,宋津言,你还记得耶。”
说的是他们高中的事情。
宋津言走到怜南身后,手放到推的地方:“嗯, 是电动的,但是医院人太多了, 还是我推你。”
怜南脸不知什么时候又小了一圈,被帽子裹着,又戴着口罩, 只剩下一双乌黑的眼睛,笑着道:“会不会很累?”
宋津言摇了摇头,怜南转身看着宋津言的脸,轻声道:“你都不笑了!”
葵花在身后出神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然后就看见,怜南的话落下后,原本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宋津言真的笑了起来。
不僵硬,是那种很温柔和和煦的笑,怜南几乎是立刻眼睛就亮了,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宋津言,直到宋津言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才满意地转回身。
葵花不自觉看向了此时的宋津言,怜南转身后,宋津言脸上的笑并没有淡去,只是握住轮椅的手不自觉地重了一分。
“有什么想吃的吗?”宋津言推着轮椅,问怜南。
怜南用手摸了摸下巴,轻声问:“什么都可以吗?”
宋津言点头:“嗯,都可以。”
怜南想了好久,一直回到别墅,才勉强说出一个东西:“鲜花饼?”
宋津言对于这个答案很惊讶:“以前不是不喜欢吃吗?”
怜南坐在轮椅上,捏了捏宋津言的手:“人是会变得嘛......”宋津言的手修长,骨节分明,肤色清冷似玉,美玉有瑕的是一处有很长的抓痕,虽然已经结痂了但是还是能看出当时伤很严重:“是小猫抓的吗?”
宋津言点头:“我拜托了林灿,再过两日他会送小猫过来。”
怜南眼睛亮了起来,但很快浮现一丝苦恼:“会不会很麻烦?”
宋津言望着怜南的眸子,同怜南眼神对上时,他没有说“不会”或者怎么,只是抬手轻轻摸着怜南瘦削的脸颊,一下又一下。
怜南从最开始关心着小猫的事情,到后来渐渐红了脸。
那一日宋津言在他怀中哭到最后,说了一声“好”。
怜南轻轻吻了吻宋津言的手,小声说:“想吃你做的鲜花饼。”
“好。”宋津言像那日答应让怜南去死一样,答应这一句话。
怜南又开心了,从轮椅上起来,扑到宋津言怀中。他喜欢拥抱,喜欢和爱人呼吸的相交,他的鼻尖又涌现那股淡淡的栀子花香,他满足地闭上眼嗅了许久,一点点压下了眼眶的红。
宋津言做鲜花饼的时候,怜南就坐轮椅在一旁看着。
鲜花是从不远处的花田采的,问了一直负责的花农,选择了比较合适坐鲜花饼的十几种花。宋津言把鲜花摆在怜南面前,怜南手指挑了几种最漂亮的,有些说得出来名字,有些说不出来,期间一些被宋津言抽了花茎,拿了完整的花瓣让怜南尝尝。
“是甜的。”怜南惊讶道。
宋津言点头,将怜南挑了的几种放到清水中,剩下的修修剪剪后放到了花瓶里。还给怜南留了一些插着玩。
后面宋津言揉着面团,怜南就插着花。
花艺课是当初他们一起学的,私立学校教的东西很杂,怜南当初想学,宋津言就陪着他去了。最后,宋津言不出意外学的比怜南好。
虽然花艺课的老师总是说宋津言摆的没有灵魂,但是好看是一个既客观又不客观的东西。一边批评着宋津言,一边还是给了宋津言高分,怜南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因为他当初那门课的结课成绩是不合格。
怜南想起来就小声嘀咕:“那个老师就是对我有意见。”说出口后,怜南眼眸突然怔了一下,但是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宋津言就接上了话:“摔碎了老师三个古董花瓶,老师下学期不也没有让你继续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