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蒸气将额前熏出薄薄一层水雾,睫毛上也湿漉漉,漆黑的瞳仁看上去像一只鹿,柔软而有力量。
沈清慈以为她可以冷静地熟视无睹,但言语往往不全部由她自己决定。
她还是开口:“我跟家里人交流很少。”
也不知道在解释还是补充事实。
第一次在沈清慈家喝到有味道的热水,湛秋埋头细品,味觉跟听觉居然起了冲突,耳边沈清慈的声音也在热茶里减弱。
等她回过神,就听到沈清慈这么说,她一想,也是,沈清慈好像跟家人并不亲近。
鲜少提到父母亲戚,唯一一次,还是跟她说自己不成器的表弟。
想到那一次,湛秋还是感到暖心。
当时她跟沈清慈还不熟络呢,沈清慈就愿意将这种家庭秘密告知与她。
沈清慈对她如此坦诚,不保留,她当然不会计较对方有没有将自己告知她的父母。
这是她跟沈清慈两个人的事情。
她头一偏,凑近沈清慈:“花茶很好喝。”
沈清慈为她转了话题感到轻松,低声说:“清热下火。”
语气很有问题,眼睛里的暗示也很有问题。
“我从来没有火气。”
湛秋为自己辩白,嘴甜地说:“是你魅力太大,我喜欢你,没有办法自控嘛。”
湛秋说出喜欢两个字,是件很轻松的事情。
沈清慈哑然。
她从来没有回应过,她相信湛秋注意到这点了,但是湛秋总说不介意。
就像湛秋关于出柜问题的观点一样,她认为她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别人表示同意还是不同意。
她对待感情本身也是如此,有一套自己的定理,任何外力不能影响她的轨迹。
当然沈清慈也不清白,她清楚自己没有坚定拒绝,模棱两可的默许和怂恿有太多次。
可是拒绝也有很多次,湛秋都不在乎。
按理这样的性格会让她很轻松,她大可以自私地想,反正湛秋愿意做这些事,反正湛秋洒脱自如,就算以后失望也不会有过多消极情绪。
但是,她知道她不轻松。
“为什么不说话了呀?”
湛秋贴到她面前来,还在她脸颊亲了一口,亲完自己先害羞地笑了,似乎这是件大尺度的亲密——而更亲密的事情做起来也很娴熟。
“圣诞夜哎,外面大家很开心的,你怎么心思沉沉?”
湛秋笑嘻嘻地自问自答:“肯定是因为还没有收到我的圣诞礼物。”
她把晚宴拍下的海报赠与沈清慈,“看,全世界仅此一张。”
短期内与追星相关的礼物太多,不追星的沈清慈有点腻烦,她感觉到湛秋对她妈格外重视。
两边的连接让她本能地想躲避。
她反问说:“我有没有表达过我不喜欢梁幸,也不喜欢电影?”
“有表达过。”
湛秋点头,丝毫没有被反问后的紧张感。
“当成耳旁风?”
沈清慈这话语气不重,但没有很高兴的样子。
按理没得到正向反馈,送出礼物的人会失望,湛秋却不是一般的送礼人。
她将耳朵侧过去,等了两秒,直到被沈清慈吹了一口气。
这种默契程度让她笑起来:“我觉得耳旁风很舒服,凉凉的,你家好热。哎呀,做慈善嘛,我就选了个有意思的东西拍。如果你不喜欢,也不想拿去送人,你可以转卖,放心,很好出手。”
说着湛秋很烦地吐槽:“今天还有一个男的跟我竞价,结束后跑来跟我说,他看我喜欢才让给我。真的有病,总共看见过他两次,每次都不开心。”
沈清慈被她抚平烦躁,欣赏起这张海报,有点想知道湛秋参加了什么活动。
她想多了解一点湛秋了,在这个瞬间。
沈清慈拿着装海报的框问她:“为什么每次都不开心,他没眼力见?”
“因为我感觉得到,他想在我这里开屏,但他的花色我很不喜欢。”
湛秋一副聪明又讨人爱的气鼓鼓模样。
沈清慈笑起来,在她唇边啄了一下,“你喜欢什么花色?”
“唯一答案就在眼前。”
湛秋从袋子里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支玫瑰,递在她脸前,“三十岁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快乐。”
“玫瑰哪儿来的?”
沈清慈太了解她,不是会买花的性格。
湛秋先实行浪漫主义,说自己会魔法。
之后现实主义,坦白是活动现场带出来的。
玫瑰味浓郁得散开,将沈清慈眉心莫名的忧愁驱散,湛秋火眼金睛地看了出来,非常自豪。
沈清慈总容易杞人忧天,有时候自己就在她面前,可她看着自己的脸会想很多很多,这样以来她就容易不快乐。
生活里绝大多数的忧愁焦虑,压根不会来到,却烧掉了我们大段的精力。
如果她怕自己哪一天不爱她了,这种烦恼完全是没必要。
如果她怕哪一天她不喜欢自己了,那也完全瞎费劲,湛秋有很多让别人持续喜欢的闪光点。
虽然湛秋自己并不完全清楚这些闪光点是哪些,但是有那么多的人喜欢她,这还能出错吗?
“记得微笑。”她将沈清慈的唇角手动操作至完美的弧度。
沈清慈保持着被迫的微笑说:“一直笑不是我的强项。”
“起码今晚要笑。”
湛秋叮嘱:“我听别人说过,人在幸福的时候容易担心不长久,继而生出失落,我猜你今晚也有点。但你放心,你喜欢的,我都保证长久。”
沈清慈皱眉,被人工操纵的弧度消失,反而有点纳闷:“还有人会担心这么无聊的事情?”
“一定是过得太闲。”
她冷评。
“都没有吗,我还以为只是我没有。”湛秋轻跃,像突然找到认同。
于是两个人都没抓住话里的重点。
后来沈清慈才问她:“那个男的想追你?”
湛秋说:“很像,颜乐说……”
她突然收声,哪怕她再钝感,也清楚在沈清慈面前再提颜乐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因为沈清慈会问伞的事有没有后续。
她暂时还不想沈清慈失望。
果然,沈清慈的表情淡下来。
“原来颜乐今晚也在。”
湛秋立即向她解释,自己只跟她说了几句话,全程不在一起坐。
沈清慈却问她:“一起坐又能怎么样?”
一起坐就很容易聊到伞。
为了转开话题,湛秋故作自以为是地说:“你吃醋了吗?”
她等着沈清慈来骂她。
结果沈清慈想了一下,居然说“应该是”。
湛秋也懵了,沈清慈说:“跟你学的坦诚。”
湛秋十分喜欢,帮她分析道:“那么我知道了,一起坐就会有很多话要说,就说不定会有肢体接触,说不定会增进感情,说不定会有后文。你想的是不是这些?”
沈清慈又说了是。
湛秋心情更好了些,沈清慈在吃醋,她安抚道:“那些完全没有,我一直在想你。”
沈清慈才冷哼一声表示那还差不多。
最终湛秋决定不离开,这完全是因为她看出来沈清慈很需要她的陪伴,如果她喝完茶,接过吻就离开,沈清慈说不定会难过得睡不着觉。
洗完澡,她穿着沈清慈为她准备的清洗并烘干过的睡衣躺下,因为决定素,两个人罕见地各自看了会手机。
沈清慈在看同事发的消息,脸色从严肃到忍俊不禁。
湛秋则在家庭群里报了平安,说自己虽然不在家但一切都好,保证会早早睡觉。
哪怕0个人问。
这时沈清慈凑过来,跟她说:“一手消息,我们区域来的那个领导,遇到麻烦事了。”
她甚至有了笑纹。
湛秋眼神清澈见底:“什么事啊?”
“被抓了。”
明明家里只有两个人,沈清慈还是用说人坏话的音量:“被查时,他的酒店房间刚好有人,证据确凿。本来明天就要回去,现在看来一时半会走不了了。”
湛秋应声:“真好啊,他要在一个温馨的地方跨年了。”
沈清慈笑出了声,“原来看人恶有恶报这么有意思。”
湛秋嗯嗯:“连我这个局外人听了也很高兴。”
心情大好的沈清慈大度放下了之前一肩酒的怨恨,默默祝领导在里面跨个好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