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15章

“在下是个闲人,常看闲书。”楚翊用折扇轻敲下巴,双目微眯望向明月,回忆道:“有本书里记载,每个人平均每日要出虚恭十回,若攒一辈子,来到两军阵前,一鼓作气全放出来,则可大破敌军,立下不世之功。正所谓:三万人马在阵前,崩死两万五。剩下那五千,鼻子眼睛都是土。”

“啊哈哈哈——”肆无忌惮地笑过之后,叶星辞慌忙掩唇,娇柔一笑:“嘻嘻。”

突然,有什么东西蹿下墙头,窸窸窣窣疾速掠过草丛,又从另一侧蹿上墙头。叶星辞侧目,原来是一只壮硕的狸花猫。它口中叼着一只尚在滴血的野鸟,扭头朝二人一瞥,而后跃下墙去。

“哦,是猫。”叶星辞想,若将那只野鸟烤来吃,肯定很香,“啧啧,可真馋人啊。”

“你说什么?”楚翊诧异地挑眉。

对了,公主茹素!叶星辞慌忙改口:“啊,我说,可真残忍啊。”

“弱肉强食,天性使然。”楚翊耸耸肩,将手探入怀中摸索,取出一小包油纸包裹的东西。摊开来,酱香扑鼻,“吃吧,酱牛肉。”

叶星辞倏然瞪大双眼:“这是干什么,使不得。佛门净地,何况我一直吃素的。”

快,快塞我嘴里!他眼睛发直,唇齿间疯狂分泌涎水,一时不敢多说话,怕流口水,腹中也藏了蛤蟆似的咕噜乱叫。

“从前公主茹素,不走动也不做体力活,尚可支撑。寺院生活清苦,为了身体,不如尝一点肉吧。”楚翊笑吟吟道。逃跑的公主茹素,但是小五肯定爱吃肉,不然不会在宴会上盯着别人的菜肴看。

“有理有据。”叶星辞瞬间采纳了对方的建议,捏起一片厚实的牛肉,“啊呜”吞入口中。还故意皱眉:“嘤,味道好奇怪,有种腥气。”

香,真他娘的娘!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慢慢吃,就习惯了。”楚翊脸上笑意更甚,乃至伏在桌旁无声地大笑起来。

“口感好可怕,但是为了身体,吃一点也好。”叶星辞一片接一片地狂啖,双颊圆鼓鼓。肉片犹带楚翊的体温,仿佛在吃这男人的肉。很快,他就剿灭了整整一斤酱牛肉,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

怎么就带了一斤,真抠门。以后你别叫楚逸之了,叫楚一斤吧。

第29章 接二连三

叶星辞望着月亮旁的浮云,有一片宛若骏马。他指着夜空,轻声道:“我曾有一匹白马,它漂亮极了。跑起来时,长长的鬃毛飘拂着,像白云的尾巴。我觉得,它能带我去任何地方。”

“它现在何处?”

叶星辞黯然不语。片刻后,他转移话题道:“王爷身兼多职,又是内廷总管大臣,一定公事繁忙,还是早点休息吧。”

“内廷总管大臣是为国葬临时特设,我不是恋权的人,已辞去这一职务了。”

叶星辞有些惊讶,淡淡称赞:“真是高风亮节。”

“我这就告辞了。”楚翊起身,整整衣摆,助跑后翻上墙头,回眸道:“公主放心,你也是月边的云,不会一直困在这。”

他好像知道,我在烦恼什么,叶星辞想。他笑着目送男人的身影消失于墙边,回房睡觉。刚迷迷糊糊地入梦,就被人晃醒,是个不认识的尼姑。

“公主,请随我来后院,有急事。”尼姑悄声道。

“不能明天再说吗?我刚睡着。”叶星辞披衣出门,哈欠连天地随尼姑来到后院,见不久前与楚翊夜谈的石桌旁,赫然坐着一名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居然是瑞王。

他身高与楚翊相当,但更健硕厚实。一袭素色锦袍,金冠束发,精心修理过的唇髭之下,浮着淡淡的笑意。

“下去吧。”瑞王手指一弹,略带轻蔑地丢给那尼姑一颗大金豆子。后者连声道谢,说道:“院门给三爷留着,我会一直看着,您走了我再锁。”

叶星辞忐忑地站在原地,直到瑞王温和地招手,他才坐过去。这是做什么?印象中,他们都没说过话。

“这两天,公主受苦了。”瑞王将一个小瓷罐放在桌上,语气充满怜惜,“你受辱的事,我都听说了。放心,明日那老家伙下山讲经,我命人堵在半路,打她一顿。”

叶星辞脑筋飞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道:“不必了。”

“这是上好的金创药。恕在下冒昧,可否看看你的伤?”瑞王轻轻掀开盖子,左手拇指的翡翠扳指莹润生辉,翠绿通透。

显然,瑞王比楚翊富有。楚翊是翻墙来的,说明银子没给到位,没人给他开门。

“已经涂过药了。”叶星辞摊开手掌。

“寺庙里的药,能好到哪去,配不上公主的贵体。”瑞王取出手帕,语气温和而霸道,“把药擦了,涂我的吧。”

他找我有啥事呢?他年纪大,拒绝的话,是不是显得不礼貌?叶星辞接过手帕,犹豫一下,撩起衣袖擦拭先前的药膏,同时问:“王爷深夜前来,找小女何事?”

“只是送药。”瑞王瞥一眼他的伤,狠狠拧起眉,指腹轻抚精致的唇髭,“好个妙慧,本王要打得她满脸桃花开,比庙会还热闹。妙慧,庙会,哈哈。”

“真的不必。”

“其实,我和你早就该结识才对。”瑞王话锋一转,眉心舒展,“本来,负责接亲的是我。我在家里驯服烈马不成,不慎摔伤了腿,只好叫老九去。”

“哦,伤的重吗?”叶星辞礼貌地关心。好困啊,别唠了,让我回去睡觉吧!

“公主放心,只是一点小伤。已经痊愈,一点后遗症都没有,完全不影响生活。”说着,瑞王起身,将手抬高,轮番高踢腿去触碰掌心,“嘿——哈——”

“无碍就好。”强劲的腿风呼呼的刮在叶星辞脸上,他尴尬一笑。可是,我并不担心你啊,干嘛叫我放心。

瑞王收了架势,坐回桌旁。他看向叶星辞,忽而眼圈一红,单手掩面。半晌,他抬眼迎上叶星辞困惑的目光,苦笑道:“我只是想起,和先皇一起练武的日子。我们一母同胞,我的人生大事,都是他操办的。我的正妃,也是他为我选的。”

“王爷节哀。”叶星辞把手帕还回去。瑞王也不嫌弃上头有药,用它轻拭眼角。

“说起我的发妻,我们举案齐眉,从来没红过脸。可惜,她三年前病故了。临走前,她在府里的荷花池洒了些鱼苗。不知不觉,如今已是满池斑斓的锦鲤。”瑞王用手帕按住眼角。

他相貌英武,此刻硬汉垂泪,叫人看着心酸。叶星辞也有些难过,只听瑞王继续道:“前几天,她托梦给我,叫我忘了她,往前看。然后,我看见一只玉兔飞向蟾宫。或许,我的下一位有缘人属兔吧。”

瑞王笑了笑,注视着叶星辞:“对了,不知公主属什么?”

“呃……我就属兔。”叶星辞挠头。

瑞王立即赔礼:“哎呀,在下实在无意冒犯,让公主见笑了。”随后,他从桌下提起一个精美的红木食盒,将里面的点心一一摆上桌,碗碟釉色青绿,极为细腻。

“都是我府里厨子做的素点心。莲子糕,桂花松糕,桂花糖汁山药糕,水果糯米饭。还有江南常吃的艾叶青团……要是合你的口味,以后我常送来。”瑞王微笑着递上一双象牙筷,“新的,没人用过。”

刚塞了一斤酱牛肉,吃点甜食也好。叶星辞风卷残云,优雅而迅速地吃光几道点心,急着回去睡觉。瑞王似乎看出他的疲惫,叮嘱他记得上药,便告辞了。

“哎呦,这下可彻底吃饱了,都撑了。”叶星辞心满意足,回到寮房,躺在大通铺的一角。睡梦正酣之际,又被人推醒。

“公主,请随我来,有要紧事。”是另一个陌生尼姑。

“你是哪个啊?明天再说,困死了。”叶星辞咕哝着翻个身。

“有客人找公主。”

难道是夏公公?叶星辞清醒了一些,随尼姑来到后院。

石桌旁,不久前瑞王坐过的地方,赫然又坐着一名中年男子。一身青衫,面容儒雅随和,手里盘玩着一串光可鉴人的手串。他也蓄着精致的唇髭,不过较瑞王的浅淡。

“你下去吧,将院门虚掩着,多谢了。”庆王朝尼姑勾勾手,待她走近,彬彬有礼地将一锭银子放进她手里。

尼姑欣然告退,叶星辞目瞪口呆:好家伙,原来大家都有副业,努力致富。

“公主请坐。”庆王起身,将叶星辞迎到桌旁,先用衣袖擦了擦并不脏的石凳,才叫他坐下。

“王爷深夜前来,找小女何事?”印象中,他们也没说过话。今天是怎么了,找他的人像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听闻公主受了委屈,在下义愤填膺,特来探望。”庆王虽然俊雅,目光却透着一股阴寒,“明天,我自会叫人教训她。男人不该打女人,所以,我会安排府中的粗壮丫鬟当打手。”

“多谢王爷挂怀,不过真的不必。她年纪也不小了,恐怕受不住。”看来,妙慧要挨两顿揍了。

“不,一定要让她知道天高地厚。否则,她会将公主的善良当成软弱。”庆王哼出一声冷笑,“她不是信因果吗?她欺辱公主,就是因。她挨打,就是果。这样,她的人生才算完整。”言毕,他开始在袖中摸索。

不会吧大哥……叶星辞瞪大双眼,眼看一个洁白的瓷瓶摆上了桌。

“这是最好的金创药,一两黄金一两药,效果立竿见影。”

“多谢王爷,我稍后回房上药。”叶星辞莞尔一笑,收下药瓶。你们兄弟烤羊腿呢,洒调料似的一层又一层的让我涂药!今天这是怎么了,老子要睡觉!

第30章 夏公公造访

“这药,前两个月我三哥瑞王也用过,疗效确实好。”庆王忧心地叹息,“当时,他从马背摔下来,伤了腿,挺严重的。太医说,上了年纪之后可能会旧疮复发,变成瘸子。”他在表达关切,话里话外却不太对劲,像是在特意告诉叶星辞:我三哥啊,可能残了哦。

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叶星辞眼前闪过瑞王嘿哈踢腿的样子,感觉头发都湿了——因为他一头雾水。

“寺里清苦,没什么吃的,让你受委屈了。”庆王也从桌下提起一个沉重的食盒。

不会吧大哥……我吃不下啦!叶星辞在心底咆哮。为什么全赶在一起来送吃的,要撑死我吗?明天再来多好!

“略备几道小菜,都是素食。家里的厨子手脚粗苯,公主将就着趁热吃吧。”

杂菌馅的豆腐皮包,清炒鲜松茸,蔬菜羹……精致小菜一一上桌,仍在冒热气。庆王所带食盒的隔层里,有加热过的铁板,可保饭菜不凉。

叶星辞摸了摸肚子,犹豫道:“我等下拿回房里吃。”

“公主不必见外,还是趁热吧。”

“嗯……也好。”对方大老远赶来,还要确保菜品不凉,也是有心了。礼貌起见,叶星辞接过碗筷。他在石凳上颠了两下,让先前的酱牛肉和点心往下沉一沉,随后深吸一口气,慢慢吃了起来。

庆王注视着他,柔和地开口:“今天,是在下第一次和公主说话。”

“好像是哦。”叶星辞嚼着腐皮包子,含糊回应。

“厨子的手艺如何?我的发妻,也很喜欢这些清淡的素食,这厨子是专为她请的。”说到这,庆王忽然单手掩面,微微哽咽,“两年前,她身故了。我一向不喜欢太清淡的,却还是养着那个厨子。”

“王爷节哀。”叶星辞轻声安慰。

“问君何故倚高台?故人依稀云中见。”庆王仰望明月,闭目压回泪水,“出自在下的拙作,是一首悼亡诗。”

“情真意切。”这两句听得叶星辞心里发酸,恍若看见一个男人独倚高楼,追思妻子。不过,为什么瑞王和庆王都要跟自己说起亡妻?

“昨夜,她托梦给我。”庆王的话似乎有点耳熟,“她说,她要转世了,而我的下一段姻缘已经到来,并留下两句诗:梵音袅袅归深处,枝叶潇潇总关情。我还没想通,是什么意思。”

叶星辞一读书就困,不过腹中多少也有几两墨水,觉得这两句的意思还蛮好懂。他放下筷子,道:“我听着,像是说王爷的姻缘就在深山寺庙中。”

“哦?”庆王蓦地看过来,略显狭长的双目深不可测,似笑非笑。

啧,我好像中了什么圈套……叶星辞被对方盯得一阵发慌,打了个马虎眼:“她可能,是想让你找个和尚吧,啊哈哈。”

我的天,你们娶的是哪路神仙,怎么都会托梦?

叶星辞隐约觉察到瑞王和庆王的心思,又感到不可思议。你们楚家不是和乐融融,兄友弟恭吗?怎么皇兄刚驾崩,就惦记上“嫂嫂”了?皇家风气如此狂野?

忽然,他脑中闪过一片金灿灿的东西,豁然开朗。嫁妆!他们是图公主的嫁妆!

“公主”刚受了莫大的委屈,心灵脆弱,所以他们才下饺子似的赶在同一天来。安慰自己这个无依无靠的“少女”,来获得好印象。但凡晚一天,效果就弱了。

至于楚翊,莫非也有所企图?他还看不出来。楚翊待他,倒更像可以畅快说笑的寻常朋友。是真的关心,才来探望。

叶星辞不再说话,风卷残云,吃光了菜肴。庆王也没多留,收了餐具,说过两天再来,便告辞了。

叶星辞挺着肚子往回走,瞥一眼月边的浮云,那片像骏马的云彩早已变换了。回到寮房,他重重地躺回床上,撑得直打嗝,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再一次被叫醒,那人的音色清脆而干净。

“又有谁来了,能不能让人睡个囫囵觉!我可啥都吃不下了!”他睡意朦胧正想骂人,却见眼前多了一张笑吟吟的俊俏脸庞。暗淡天光斜照,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在黑暗中炯然发亮,像猫。

“夏公公?”惊讶和紧张令他嗓音嘶哑。

“叶小将军,别来无恙。”夏小满弯起眼睛,小狐狸似的笑了起来,“随我来。”

他们翻墙而出,又翻出了灵泉寺的院墙,在山里行进片刻,找到一处树影稀疏、较为亮堂的山坡,双双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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