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25章

“对,他义愤填膺。”

“这小叶子,太天真了。”尹北望苦笑一下,忧心地叹息,“你知道吗,他小时候想做侠客,还要我跟他一起去闯荡江湖。他很聪明,但也只有十七岁,很多事他都不懂。”

你自己也才二十岁啊,夏小满弯起嘴角,偷偷笑了。他什么都不懂,还不是怪你,随意删改书籍,把他呵护得那么天真,像笼里的雏鸟。

第49章 厚此薄彼的帝王

“你该多留三天,知道了庆王世子一案的结果再动身回来。”尹北望的口吻略带责备。

“是我急躁了,着急回来复命。”夏小满低眉垂眼,恭顺地检讨道,“我思念殿下。”

尹北望语气转柔,摸了摸他的头,“我又何尝不想你。你不在身边这大半个月,总觉得少了什么。你出宫之后,我想喝茶了,先喊了声小满,才想起你不在。”

夏小满服侍尹北望睡下,放下防蚊虫的纱帐,小心地掖在褥子下。尹北望叫他也去休息,水陆奔波一定很累,他执意要值夜。

从轻浅的呼吸来看,尹北望又失眠了。夏小满知道,他在想千里之外的“公主”。是他亲手,将精心呵护的烂漫如繁花的少年,推入漩涡之中。

夏小满轻轻开口:“殿下要是后悔了,我们就想法子让他回来。虽然很难,但一定有办法的。”

许久,纱帐内才传来幽幽的回应:“落子无悔。”

“那我们还找公主吗?”

“就当她死了。”尹北望忽然起身,从枕下抽出一封信笺,递了出来。

是一封家书,封套写着:父皇母后福启。

夏小满疑惑地拆开,公主娟秀的笔迹跃入眼帘:叩别尊颜,已逾数月……他先是一惊,接着将信凑到鼻尖,墨香新鲜,是仿造的。

“我照着月芙的字迹伪造的,明天拿给母后看,让她开心点。”尹北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再晾一晾,把信封也做旧。就说,是你取来的。”

次日,这封家书出现在皇后的病榻前。它皱巴巴的,带着千里跋涉的痕迹和风尘。

皇后在叶贵妃的搀扶下起身,肩披薄毯靠在床边。夏小满看见她惨淡的面容焕起光彩,恋恋不舍地将信通读几遍,才抬眼问:“是谁送来的?”

“是奴婢取来的。”夏小满恭谨道,“奴婢奉太子爷差遣,过江看望公主去了。”

“快,快给本宫讲讲。”她浑浊的眸光又灵动起来,“她胖了还是瘦了?”

夏小满看一眼太子,接着讲起叶星辞在永固园的生活,所居住的星跃楼,以及楼前的秀丽湖景。皇后像在听什么终极秘密,牢牢盯着他开合的嘴唇,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她的灵魂,似乎已飞去北方,与女儿相见。

末了,她欣慰地舒了口气,和始终陪伴左右的叶贵妃说起信的内容:“她说要改嫁了,正在考察挑选夫君呢。改嫁也好,嫁给王爷,是做正妃。王府比深宫好,没那么多规矩和杂七杂八的事。将来她想归宁,也方便些。”

“可不是么,挺好的。”叶贵妃附和。她是定国公叶霖的妹妹,叶星辞的小姑,入宫十多年,有个八岁的女儿。她性格淡泊,从不主动讨好圣上,倒更爱与年长她许多的皇后作伴。

皇后打起精神,唤来宫女为自己梳妆,同时对尹北望道:“岱岚,你去把皇上找来,一起看看月芙的家书。”

于是,夏小满跟随在尹北望身后,去寻圣上。

稍加打听,便知午膳传到了俞贵妃的凝珍宫。夏小满早已猜到,只是没说。其实,宫里人都知道,无论圣上政务多繁忙(其实都是太子在替他忙),都会和俞贵妃共同进膳。心和胃挨得很近,一个男人,和谁一起吃饭,心就在谁那。

“太子驾到!”守门太监高声通报,凝珍宫的奴婢们纷纷跪拜,口呼“千岁”。

夏小满追随尹北望迅捷的脚步,迈过门槛,瞥见皓王府里的太监也在庭中。圣上御赐皓王一块金腰牌,进后宫如回家,通行无阻。

夏小满悄声提醒:“皓王也在。”他看见眼前挺拔的身影随之一顿。一路来到俞贵妃日常起居的大殿,温馨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他也觉得饿了。

“多吃点。”齐帝在给皓王和俞贵妃夹菜,似乎没注意方才宫门外的通报。他们围坐桌旁,其乐融融,菜肴精致丰盛,像富庶之户的一家三口。尹北望孤立一旁,如同唐突登门的邻居。

他沉静地看了他们一会儿,才出声:“儿臣参见父皇。”

“哦,岱岚啊,有事吗?”齐帝侧目,筷子还悬在皓王面前。

皓王起身见礼,论年纪,他长于尹北望几个月。俞贵妃也露出可亲的微笑,问尹北望吃了没,坐下一起吃。她不算绝色,但温柔妩媚,年近四十依然时常做出少女般的举动和表情。

“我才吃过。”并未用膳的尹北望淡淡道,“月芙来信了。”

齐帝眼睛一亮,扬起手腕摆了摆,示意他拿信来。

“信我没带,放在母后那儿,烦请父皇移驾去看。”

“朕午后去。”齐帝失望地移开视线,又给俞贵妃夹菜。

尹北望用阴郁的目光注视着他的动作,躬身道:“母后难得打起精神,正在等您。”

“唉,等朕做什么。她身体不好,要多休息。”齐帝略感不耐,“你去陪她吧。”

尹北望像一个不被主人家待见的,处境尴尬的远房亲戚,毫不留恋地说了句“儿臣告退”。齐帝却又叫住他:“修驿馆的两笔账目,已经报到了户部,你怎么给驳回了?”

“儿臣反复验算,与实际花销有出入,所以驳回地方重新核对。”尹北望平静地分毫析厘,“以峪平府的新驿馆为例,仅油饰彩画糊裱,就花费三千余两。在兆安,等量的装饰,有八百两足矣。砖石、木料、亭榭所用的栏杆等物,都较儿臣访查到的价钱高出一倍有余。种树栽花,采购仙鹤、孔雀及梅花鹿,足足花去一万两。同样的东西,在兆安只需三千两。修这两处园子,十五万两足够。可是地方报上来的,却是二十九万两。”

夏小满微微抬眼,发现俞贵妃和皓王的脸色都有点难看,像饭菜有毒。

后者倏地从桌旁起身,红了眼眶,跪地自省道:“父皇,儿臣有错,不该私下让地方修园子。月芙远嫁,一辈子只有这一次,路上却只能住府衙和旧驿馆、客栈,那都是粗人住的地方。我实在不忍心,才提前修了两座新园子。”

“她说一切从简,我们当哥哥的,本该尊重她的意愿。”尹北望见缝插针。

皓王瞟了他一眼,自顾自说下去:“况且,将来父皇出巡,也能有个像样的行宫别苑。考虑到这些,砖石木料选用的都是最好的。像太子说的油饰彩画糊裱等等,能工巧匠和普通匠人之间,工钱能差出五倍。不过,太子真是细心,我自愧弗如。”

尹北望垂眸不语,面上无澜,两腮却缓缓绷紧。

夏小满知道,太子是说不过皓王的。男人总是更喜欢像自己的孩子,皓王和齐帝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眉宇宽广,鼻直口方。俞贵妃说,是因为她全心全意想着皇上,连自己都忘了,所以孩子才像皇上。

而所有皇子公主中,最不像皇上的,就是太子。

果然,齐帝出言回护皓王:“快起来,正吃饭呢,这是做什么。朕回头看一看,然后就让户部批了。”

尹北望敛起眼中的阴翳,拱了拱手,悄然退出这不属于他的温馨时刻。他步履很急,夏小满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夏小满明白,他是去告诉强撑病体的皇后:别等了。早到一刻,皇后就能早休息一刻。

圣上既要太子参政,来缓解裁撤宰相后的政务压力,却又总是驳回他的政见,这无疑是在透支他的威信。长此以往,迟早有一天,太子将面临政令不出东宫的绝境。

“另一处园子,修在义安县。”尹北望突然开口。

“嗯,公主就是在那儿走失的。”夏小满气喘吁吁地追随,“看来,那的知府和知县也都是皓王的人,这次应该吃了不少回扣。”

“我要发廷寄告诉他们,公主在驿馆丢了御赐的夜明珠,责令限期找回,否则人头落地。”尹北望步速不减,转入一条能抄近路的夹道。宫墙重仞,到了这里,夏日熏风也陡然猛烈起来,一如他阴沉凌厉的眸光,“从内率府选两队得力的人手,去义安县。一队监视他们寻宝,一队随后,伪装成胡商,带着圣上赐给我的那颗夜明珠去卖给他们。要价五万两,最终不得低于三万两。这些贪官吃了多少,就给我吐出来多少。”

“殿下高明。”夏小满对这招敲竹杠钦佩不已,倾慕地偷瞄他的侧脸,“他们也许会看出端倪……”

“可是,他们不敢戳破。”

几天后,一包北方特产大松子,横渡沅江运至兆安的商铺,被老板藏入柜中。直到内率府的侍卫将其领走,带入东宫。

夏小满从松子间翻出纸卷,用毛笔蘸着醋水轻轻一刷,字迹显现:庆王世子嫖妓一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未受处罚。庆王声誉受损,瑞王接管礼部,协理恩科事宜。

接下来,他陆续又从各类货物的夹带中,收到同样的消息。这些,都由几个潜伏顺都的细作传回。只是,他们都是官宦人家的仆从,不知细节。直到收到灵泉寺女细作的消息,他和太子才弄清楚,叶星辞和宁王究竟如何化解了这场危机,不禁拍案叫绝。

第50章 他该不会生气吧?

将时间向前推十多天。

在一个明媚的清晨,如果你是生活在昌国都城的百姓,刚在坊市吃了早点,一般会习惯性地停下来看看告示。这里有一面布告墙,专用于张贴各类告示。不认字不要紧,总有热心人在旁解读。

在最新的缉赏令旁,是承天府衙门的认尸通告,写明当前殓房里待认领的尸首。

有无名乞丐,溺亡者,还有一具年轻女尸。其后标注:暗娼,国丧热孝期卖春,被捕畏罪自杀,年二十上下。

假如无人认领,这些尸首会葬在城外乱葬岗。冬天停七天,春秋停五天,眼下是初夏,避免生疫,一般只停三天。

“可惜了。”你感叹一句,朝家走。

若你如往常,经过承天府衙门附近,会看见一对年轻的农家夫妇,正坐在路旁卖菜或等人。昨天也在。

那农妇头包花巾,身穿旧袄裙,脸上的灰像是刻意涂抹,因为她的脖颈白如羊脂玉。细看的话,似乎还有喉结,令人费解。她身边的农夫亦是满面尘色,却难掩轩昂的贵气,漫不经心地用明显没干过粗活的修长手指翻弄蔬菜。

你没有多想,加快脚步回家了。

承天府衙署前大坪,竖两旗杆,有一对石狮镇守,威风凛凛,身后是两面宽阔的八字墙。叶星辞和楚翊蹲守在此,已经第二天了。

他们在等竹桃的家人来认领尸首,其他线索都断了。撺掇庆王世子养外宅的随从小茄子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句话,说是外出做生意去了。其他的跟班玩伴,都被庆王打个半死,仍坚称不知内情。竹桃住处附近的邻居,也都一问三不知,再问就消失。

“喂,乔装时就别戴这东西了吧。”楚翊瞥向叶星辞的左腕,“很喜欢?”

后者将庆王送的玉镯往衣袖里藏了藏,嘟囔道:“不喜欢,像镣铐似的。试了好几次,就是摘不下来,涂油也不行。”

“那是怎么戴进去的?”

“就是寸劲儿喽,‘啊呀’一下就进去了,疼得我都翻白眼了。”叶星辞龇牙咧嘴,握着自己的手腕来回撸动,演示当时的情景。这个动作,让楚翊难堪地移开视线,额头沁出冷汗。叶星辞继续道:“九爷没有过那种经历吗?就是把脑袋探进栏杆里,结果出不来了,只好锯断。”

“锯断脖子?”

“是栏杆啦!”

“哈,我可没经历过。”楚翊抖着肩膀轻笑,“但凡有脑子的,谁干这种事?”

“……我干过。”叶星辞敛起表情,冷冷道。

“咳咳,公主真是乐于钻研,富有冒险精神。不像我,墨守成规。”楚翊讪讪地改口。

叶星辞哼了一声。他的确干过这种事,七岁刚入宫做伴读时,他把头卡在御花园一处凉亭的栏杆当中,进退失据。没什么原由,就是单纯的想试试。

那时太子十岁,还没做太监的侍卫夏小满十二岁,二人合力锯断栏杆,才将他解救出来。太子还一直吓唬他,说锯到脖子了。他吓得直掉眼泪,要回家找娘。为了哄他,太子就和他一起睡觉,给他讲故事。

结果当天夜里,他“哗”一下把太子的床给尿了。一早醒来,太子看着泛滥的床榻惊呆了。他自己也惊呆了,因为他已经三年没尿床了。这一开闸,就势不可挡。

太子当机立断,将这两件事压了下去。不然,别人听说太子亲选的伴读把脑袋卡住了,还尿床,会怀疑此人脑袋里也卡住了,也有尿。

回忆至此,叶星辞不禁好奇道:“哎,楚逸之,你是几岁才不尿床的?”近两日,他们时刻耗在一起,几乎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有了方才不小心得罪人的教训,楚翊想了想,含糊地说了个极大的范围:“记不清了,五六七八十来岁吧。”

“那你可太丢人了。”叶星辞傲然斜睨对方,整整头上的花布巾,“我最后一次是在七岁,之后再没有过了。”

“宫里没罚你吗?”楚翊忍俊不禁道。作为宫女,肯定挨了罚吧。果然,这小丫头愣了,灰扑扑的脸蛋儿微鼓,乌黑清亮的眸子转了转,才说:“我可是公主,为什么罚我?”

“也对。”楚翊咬住下唇,忍住强烈的笑意。这种“敌”明我暗的感觉太有趣了,而且,“敌”自以为也在暗处。他想起那本早已遗失的自著的兵书,里面也提到过类似的局面。

他觍着脸玩笑道:“你看,我们两个穿成这样,还真像一对寻常的农家夫妇。我在田里务农,你在家里喂猪。到了晌午,你就去田里给我送饭,然后坐在田埂聊天。也种点小菜,进城换了钱,我打一壶酒,再给你买根簪子。过几年,院子里就会有几个小娃娃在跑。”

叶星辞略作想象,难以接受那样平淡乏味的生活,揶揄道:“嗯,我喂猪,然后还要去喂你,你等于猪。”

“好啊,你开心就好。”

“我不会去过那样的日子。”叶星辞侧目,认真地注视着男人,眸光熠熠,“如果我说,我想做个将军,你会不会想笑。”

“不会。”楚翊收敛笑意,也认真地回望他,“公主剑胆琴心,有机会的话,我帮你实现梦想。”

叶星辞怔了怔,想起对方那句:“剑影照水惊碧漪,花飞寒枪映千里。”也许,他真的懂自己这副锦绣皮囊下的壮志。如果是以男儿身与他结识该多好,对酒当歌,一醉方休。

叶星辞回过神,警觉地盯住承天府衙门附近徘徊游荡的几名男子,压低声音道:“他们昨天也在。”

“和我们的目的一样,在等认领尸首的人。”

“看来,是要对竹桃的家人下手,斩草除根。”叶星辞愤恨地磨牙,“哪个王八蛋,这么心狠手辣。”骂完,他觉得不妥。假如此事真是瑞王的手笔,那就相当于把楚翊也给骂了。因为他们是兄弟,同个窝里的。一个是王八蛋,另一个不可能是别的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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