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翊心里一惊,却面不改色,将话题带偏。说庆王一定是被疯狗咬了,也跟着疯了。自己的爱妻冰清玉洁,当然正经。娶不成公主,就污人清白,无耻下作。
“安静!”永历小皇帝尖声打断争吵。
他将师傅请到身旁,低声商议几句,随后道:“拟旨,将庆亲王削为郡王,圈禁宗正寺,无诏不得离开。户部尚书马赫,停职待查。”
这个结果,符合楚翊的预想。
在江南自吹自擂,或许是齐人故意生事。但构陷帝师、侵吞内帑是实打实的,庆王绝脱不了干系。
他看见庆王平静下来,看向自己,莫名地笑了。然而,对方的眼神依旧在顽抗,绝没有就此认命。
第216章 夜访对手
马车轻轻颠簸,叶星辞的心也随之忐忑。
他的手指在身旁的食盒上轻轻弹动,疑虑地歪头:“宁王妃是不是正经公主都难说……庆王这么说的?”
“我想了想,觉得问题不大。”楚翊握着他的手,审慎地分析,“他只是觉得,你英武飒爽,不像娇生贵养的。放心,他没有任何依据,否则定要当廷揭露,狠咬我一口。另一方面,他妒忌我,才阴阳怪气。”
“万一,他暗中派人去江南调查……”
“来不及了,这次他彻底完了。”楚翊停顿一下,柔声道,“无论怎样,我们两口子一起承担。欺君又如何,只要你我不互相欺心,凡事都能逢凶化吉。”
叶星辞感到,手被男人温厚的掌心包裹,像幼鸟蜷在窝里。他的心,也被忧虑和不安包裹。
要顺势坦白家世吗?那之后,楚翊还会对他无话不说,亲密无间吗?
楚翊是多机敏的人,一颗心既软且硬,当断则断。面对自幼相伴的奶娘,虽留了她儿子一命,却也没说半句挽留的话。
叶星辞想,楚翊一定会反过来利用自己的身份,牵制父兄,和十几万叶家军。得知儿子“嫁人”了,父亲必定暴怒,万一迁怒于娘,把她给休了……
不,不能说。他可以为楚翊奋不顾身,但他也必须忠于职守,忠于家国。只要做好和平的纽带,就可以弥补这份亏欠。
“嗯,应该没事的。”叶星辞扯扯嘴角,反手在楚翊手背拍了拍,侧头盯着被风鼓动的窗帘,和镂花车窗外掠过的凄茫夜色。
庆王终究还是起疑了,只是不知,疑心渗透到了哪一层,因为自己的秘密有三重——不是公主,不是女子,不是寻常人家的男子。
我简直就是一块千层糕。
想到这,他烦躁地甩了甩头。随手掀开食盒,抓起一块千层糕塞进嘴里。他奶奶的,不乱想了,等太子的回音吧!
“别吃独食啊,分我一点。”楚翊也伸手。
叶星辞顽劣一笑,捏下一点渣渣,郑重地放在男人手心。
“哎呦,谢谢!好大一块,差点卡在掌纹里。”楚翊手一沉,假装手里的渣子重达千钧,接着恶狠狠地扑上去,“臭小子,我要把你的蛋黄捏出来下酒!”
“哎别啊,这可关乎到你后半生的幸福生活!”叶星辞笑着反抗,“别闹了,饭菜碰洒啦!”
马儿一阵嘶鸣,车驾停下。
赶车的罗雨说,宗正寺到了。请二位穿好衣服,检查随身物品。
“没脱衣服,哈哈。”楚翊有点不好意思。
这里是他的地盘,他最初参政,就是协管宗正寺,处理庆王世子热孝期嫖妓案。如今,庆王本人也圈禁在此,住进爱子曾住过的屋子。
“九叔!”正在大门外打转的庆王世子跑来,神情忧急,塞给楚翊一个大包袱,“宗正寺的人不准我进去。正好你来了,把这些带给我爹吧。”
楚翊接过掂了掂,沉甸甸的银两发出悦耳的撞击,还有些换洗衣物。他叹了口气,快步踏上台阶,叫侄子回家,已经宵禁了。
庆王世子忧心如焚,追着道:“我爹他肯定是脑子进尿了,才会说你和吴大人结党营私。九叔,你放他一马,跟皇上求求情!我舅公也下狱了,不过往宫里倒腾了一些胡椒,吃点回扣,不至于吧!那五万两货款,会加倍退还内廷!”
楚翊淡淡道:“马尚书直接停职下狱,一多半原因,是你爹触了逆鳞,彻底激怒了皇上。单拎出来,这事没那么重。”
是啊,就是因为分量不够,才故意让两桩事撞在一起。
庆王世子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在叶星辞身上,“九婶,你也以公主的身份求求情,我爹还送过你翡翠手镯呢!”
“是挺脆的,一碰就断。”“九婶”提着沉重的食盒,目不斜视,将这小子甩在身后,“九爷遇到难事时,也没见你爹为他求情啊。现在给你爹送一顿夜宵,已经仁至义尽。假如他还能重见天日,你问问他,都造了哪些孽。”
庆王世子悻悻地告辞,嘀咕肯定是因为自己去年睡了尼姑,家里才倒霉。
亲爹都被圈禁了,他还不忘多欣赏几眼绝色婶婶,以至于倒退着走路,十分滑稽。
这位美人婶婶青丝半束,衣着素雅。一袭男女皆可穿的白衫,衬着白山茶花似的脸。这么一比,那白衣简直白得俗气。
楚翊不悦,用身体挡住侄子的视线,自己放肆地看了个够:“我发现,你装扮越简单,反倒越好看。美人无需雕饰,自然会以玉为骨,雪为肤,秋水为姿。”
“是吗?”叶星辞感觉,男人的目光要在自己身上擦出火星子了。
“以后,你别用簪子压耳垂了。”
叶星辞摸摸耳垂,每天一早,他都会用簪子压出穿耳的痕迹。他说不行,这是必要的伪装。
“就说长上了。”根本不了解女人的楚翊天真道。
“你不懂,子苓说,就算长上了也有痕迹。”叶星辞问,“我戴耳坠儿时是不是很丑?”
“怎么都好看。”楚翊悄声凑近,“不穿衣服最好看。”
“不正经!老子给你几拳,满脸花红柳绿才真的好看。”叶星辞在男人背上一捶,把对方捶得直咳,夸他力气见长。
“为了征服你这个高贵的王爷,我天天锤炼筋骨。”叶星辞在自己胸口猛捶几拳,发出雄浑有力的“哐哐”声,“今夜,末将要与你鏖战一番。”
楚翊双眼弯起一个温柔的笑,却像只诡计多端的狐狸。
叶星辞跟在夫君身后进门时,庆王正靠坐在他儿子睡过的床边,怡然自乐地盘手串。叶星辞怀疑,这紫檀手串是不是救过他的命,成天捧着。
屋里很整洁,家具一应俱全。烛火通明,茶炉子也是热的。比起牢狱,可谓舒适。
庆王显然没料到这小两口会来,用古怪戏谑的眼神斜睨楚翊:“老九,你和媳妇不在家里浓情蜜意,反倒来看我这个阶下囚,真是有心了。”
楚翊从容不迫,将包袱摆在桌上,款款落座。
叶星辞也放下食盒,脚下被桌腿一绊,一屁股跌坐进楚翊怀里。简直像故意秀恩爱,要气死孤枕寒衾的庆王。
他脸一热,连忙坐到别的椅子上。楚翊也红了耳朵,调整一下坐姿,微微弓着身子,掩饰身体的奇妙变化。
果然,庆王丢来一个含酸带刺的白眼。
他叹了口气,口吻软了一些:“老九,求你件事,把我舅舅也关到宗正寺来。他是外戚,宗正寺有权插手。他年纪大了,浑身毛病,受不了牢狱之苦。”
“皇上钦命,将马大人下了诏狱,我管不了。”楚翊用安慰的语气道,“他住了一间朝南的监舍,还行,不太潮。”
庆王沉默片刻,恨恨地切齿,像在撕谁的肉:“我知道,是你设套害我!”
“是你自己钻进套里。”叶星辞立即出言维护丈夫。
庆王讶异地眨眨眼,摇头嗤笑:“公主,你被老九教坏了。跟他这种口蜜腹剑、表里不一的男人在一起,果然没好。”
“是啊,美好!可美好了!”叶星辞傲然挑起嘴角,“特别幸福。”
他扫一眼面露笑意的夫君,又将目光转回庆王,“四爷,除了高价卖你两千斤胡椒,我们从未主动坑你。一直以来,都是你加害我们。我们夫妻俩只是见招拆招、顺势反击,包括利用被你收买的永贵。
你污蔑吴大人,完全是你自己误判!你太着急,随便抓住个什么家伙,就要使出来伤害九爷,结果自伤。你的那些附庸催着你参吴大人,是吗?他们盼你上位,把你架在火上烤。”
庆王不屑地苦笑,低头玩弄手串,问他们来干什么,欣赏他的穷途末路?
叶星辞与夫君对视一眼,朗声道:“我是来讲和的。一笔写不出两个楚字,你们兄弟就此止战,过去的账一笔勾销。你携家眷离开顺都,去东海边养老,不要再出任何幺蛾子。否则,你就在这圈禁到死吧。”
庆王神态淡漠,挑眉瞟着楚翊:“老九,这是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一直关着你。”烛影在楚翊冷峻清贵的面孔跳动,显得捉摸不定,“但我的爱妃心善,不忍看我们兄弟阋墙。接受提议,离开顺都,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第217章 老子也想在上面
庆王陷入沉思,狭长而阴险的眼睛闪着冷幽幽的光,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不冷不热地问:“饭菜是给我的?”
叶星辞点点头。
庆王晃悠到桌旁,打开食盒首层。映入眼帘的,是一盘明显缺了一角的千层糕。
他嗤之以鼻:“送饭也不好好送,弄些残羹冷炙羞辱我。公主,你流落尼姑庵时,我给你送的可都是带镬气的饭菜。”
“抱歉,来时我吃了一块。”叶星辞解释,“本想重新排列,忘了。”
庆王又往下面几层翻了翻,嫌弃地看着洒出来的菜汤,说自己不吃,叫他们拿去喂猪。
“都是刚出锅的好饭好菜,在马车上晃洒了而已。”叶星辞有点难堪,一把夺过食盒。“不吃就算了,我吃。”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自取其辱,抢着当猪。
楚翊扑哧一笑,嘀咕:“小傻蛋。”
庆王又靠回床边盘手串,冷哼道:“我怕有毒。”
“你——”楚翊猛地抿住嘴唇,心被刺了一下,“四哥,再怎么不和睦,也没到那个地步。我没想过害你性命,我想,你也一样。最多,也就扎小人儿诅咒我?”
楚翊发出试探,想看看这个涉嫌用蜥蜴魇镇先皇的人会作何反应。庆王眉头一跳,淡漠地说,这很无聊。
又道:“你们的提议,我会慎重考虑。在这住几天也好,难得清静。”
他笑了一下,笑意里蕴藏自信,似有后手。然后,他瞥一眼弟媳,又是那种若有所思的眼神,令人心里发毛。
叶星辞懊悔不已,他就不该写那副楹联!庆王怀疑到哪一步了,看透他是男人了?他心乱如麻,大概是来时的千层糕吃得太急,忽觉恶心,一扭头吐了。
“怎么,哪不舒服?”
在楚翊的关切中,叶星辞灵机一动,手往肚皮一捂,抛去羞赧的嗔怪:“哼,你说呢?这几天总吐,都习惯了。”同时,观察庆王的反应。
“总吐?”楚翊懵了一下,随即懂了,强忍笑意,看上去像满脸喜色。
庆王又丢来一个含酸带刺的白眼:“恭喜啊,老九。为人父之后,你就可以蓄须了,看着更道貌岸然了。”
嘘嘘?不当爹也不耽误撒尿啊。叶星辞反应过来,指的是留胡须。从庆王自然而然又夹杂妒忌的表现看,并没看破自己是男人。
庆王指向房门,做出送客的样子,冷漠调侃:“你们小两口真行。秀恩爱,送剩菜,临走还吐了我一地。”
叶星辞真没想这样,把地清扫了,与夫君离开。回到家,洗洗睡下。楚翊问起,刚才怎么回事?
“为了观察你四哥的反应,我怕他看透我是男的。”叶星辞拨了拨床头唯一的烛火,使其更明亮。
“别在你不懂的领域乱碰,反倒容易被看出破绽,笨蛋!”楚翊笑骂。
“我的蛋黄都被你捏出来了,笨不笨,你还不知道吗?”不久前还含羞带怯、假装有喜的少年又恢复成张牙舞爪的臭小子,扑进夫君怀里打滚儿坏笑:“好哥哥,今天叫我也占一回便宜吧!”
楚翊抿了抿唇,眸光一闪,说怎么都行,只要他开心。
“我再锻炼一下!”叶星辞拉伸筋骨,掰胳膊压腿。微微冒汗之际,却见楚翊捂着头侧躺,神色哀伤而痛苦。
他忙上前关心。
“不用管我,你练你的。”楚翊勉强扯起嘴角,一指柜子,“你先把金疮药拿出来,预备好。”
叶星辞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