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133章

他望进吴正英深沉睿智的双眼,从中读出肯定和赞许。他略一点头,继续道:

“我们要广推新政,革新弊政,充实国库,操练兵马。从今天,从这一刻起,为那一战而绸缪!不容一刻懈怠,不存一丝幻想。我厌恶战争,也不期待它,但必须要为它的不请而来做万全准备!百战百胜,非善之胜。一战而胜,善之胜也。”

这番话振聋发聩,群臣无不惊讶,永历也愣了。

昌齐两国,大战如吃饭,小战如喝水,打打杀杀近百年。每番大战,都在伤筋动骨前议和,以保彼此皇权安稳,防止后院起火,形成一种微妙的默契。就像,某人输了一场赌局,可家底还在,家里就不会乱。

无人敢设想,一战定乾坤。而今,那人出现了,就坐在众人眼前,年轻俊逸的脸庞锐气逼人。

楚翊威严端坐,目光掠过群臣,忽而一笑:“官吏的罚俸,我看就免了吧。”

永历道:“九叔可自行决断。”

在百官谢恩声中,权力的共享达成了。

“你也是个骗子!”

夜里,叶星辞愤然瞪视男人,竖起手掌,在褥单上压出一道沟,“这是国界。今晚,你不许越过这道山谷,也不许碰我的山谷。”

“论骗人,还是你在行。”楚翊忍俊不禁,“那还能睡一个被窝吗?”

“不行,你自己搭个窝。”叶星辞收衣服似的,双手快速动作,将被子全拢在自己这一半地盘。

“好好好,睡觉吧。”楚翊笑着另取一条薄被。躺好之后,他用两根手指模仿小人走路,悄悄跨越国界,攀登可爱的山丘,被叶星辞一巴掌拍飞。

一战止戈,一统山河。

叶星辞终于明白了,老太后出殡前那次御花园夜谈,吴正英眼中的未尽之言。楚翊所求,不是眼下的太平,而是那之后的彻底胜利。

太子低估他了。他绝不软弱绥靖,而是有着四海归一的野心。他不会为维持安稳的现状而隐忍妥协,不会按甲休兵、马放南山,而是枕戈待旦。

这小子太会藏了。自己只是藏起了半斤重的牛牛,而楚翊藏起了浩大的野心。

“你和恒辰太子,根本就不是和平的维护者,而是两个战争狂人!”叶星辞越想越气,背朝男人,恶狠狠地下了论断,一时口不择言。

“叶小五!”楚翊脸色一沉,声音骤冷,猛然支起身子,凶狠地扳住少年的肩膀,像要去咬人家的耳朵,“我不准任何人诋毁他,哪怕是你!你再乱讲,我就——就——”

他“就”了半天,也没定下什么严厉的惩罚,只在人家屁股拍了一下。

叶星辞扭过脸,淡淡剜了他一眼,嘴角一挑:“你舅怎样?你舅他可是很怕我呢。”

楚翊怏怏地躺回去,许久无言。

叶星辞心里发酸,纠结了一会儿,嘟囔道:“抱歉,我一时失言,不是成心的。”

“小五,我没骗过你。”楚翊重新开口讲话,这代表他已不介意方才的口角,“你忘了吗,我们要一起成就宏图伟业,将志向当作一个不老不死不灭的孩子。”

“可是,这孩子将会姓‘昌’,不姓‘齐’。我原以为,它有两个姓。”叶星辞语气苦涩,“我要的是和平,你却注目于未来的战事。”

“他不姓昌,或齐,而是百姓。”楚翊语重心长,“两国同根同源,百年前本就是一家。国界两侧,往前数几代,都是血亲。我和恒辰太子,把江南的百姓,也视为自己的子民。只有天下归一,减轻赋税,不再将人丁和巨额军费消磨在一次次无意义的战争上,人们才能真正过上好日子。我曾说,恒辰太子的死是天下人的损失,就是因为他有能力做到。”

叶星辞深受触动,肺腑都在颤抖,却冷然反问:“那为什么,不能是大齐让天下重归一统?”

“你觉得,齐帝行吗?”

“我……我怎敢妄议圣上。”叶星辞心口一震,却忍着不适感,第一次用狂悖的眼光去审视大齐天子。

皇上真的不行。论锐意进取,甚至比不过十岁的永历帝。

皇上一生顺遂,能力凡庸,没有经天纬地之才。偏又正值壮年,身强体健,一根白发都没有。

太子倒是才能出众。北望,他的毕生之志,已清晰地刻在名讳中了。但他受到压制,不得施展。叶星辞甚至忧心,他性情愈发沉郁,过些年会走在皇上前头。

没有子嗣,那就视天下人为血脉——叶星辞的确这样想。

他立志维系和平,用自己的一生替公主担起“和亲”重任,可是……他蜷在被子里,喃喃道:“逸之哥哥,我懂你,也没忘记我们的志向。只是,突然知道枕边人的野心,我一时不知如何自处。从前,你怎么不告诉我你真正的信念?”

“抱歉,江南在顺都有很多细作。”楚翊坦言,“我怕走漏了这个信念,还没成为摄政王,就引来祸端。”

叶星辞无言。

“小五,我没变。”楚翊温柔地抚摸他的肩膀,“不过,我的善良,有着更宏大的格局。”

叶星辞笑了:“呦,你可真会夸自己。”

“我越强硬,天下反倒越太平。威慑带来安稳,忍让导致纷争。你这么聪明,该懂的。”

叶星辞默然。

“我承诺,会和你一起守护当下的和平,绝不挑起争端。我也由衷希望,直到我们老死,这份和平也不会打破。”楚翊的话如利剑出鞘,铮铮有声。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却霸道,“若齐国挑起战事,出师无名,你的心,要贴在我这边。”

“一言为定!”

叶星辞在最后一个字加重语气,这似乎引发了男人的某种联想,再度不安分地越界。他毫不客气,打飞乱动的手。

楚翊没再动作。

叶星辞回头,见他孩子似的蜷着,脸也藏在被里。

不久前,他失去了至亲啊!叶星辞的心倏然化成一泓温泉,主动越过国界,柔柔地拥住男人,想着:终究,还是我骗他更多。若这算同床异梦,只愿梦不会醒。

**

夏小满蓦然惊醒,险从马背跌落,吓出一身汗。他大概没睡多久,日头依然朦胧地悬在头顶,天气也蒙着一层纱似的闷热。

马儿无人驱策,偏离了官道,正在野地里怡然吃草。松鼠小满用爪子攀着马鬃,定定地瞧着他。

“小满,再有十里就进城了。很快,就能回宫见到太子殿下了。”夏小满勒住缰绳,将马带回主路,“也不知,叶小将军有没有对庆王动手。我总觉得,他会手软,你觉得呢?”

松鼠爬回他怀里,翻出藏在腮帮的花生吃。

回到兆安,望见巍然耸立的宫城,他感觉胸口压了一块石头。在外奔波虽苦,倒也自在。

刚回东宫,干儿子夏辉立即来关心,问他路上累不累。还把自己练的字、读的书拿给他看:“干爹,我听你的话,每天都学习。东宫的几个小太监还笑话我,说这些没用。”

“别理他们。他们目不识丁,就想让你也蒙昧。”

夏小满洗去尘色,立即去见太子,在内率府的院子里找到了男人。像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满心欢喜荡然无存。

太子一袭白衣,正在厢房前的回廊,一溜鸟笼下,跟一个英俊挺拔的侍卫说话。他没谈正事,否则不会一边逗鸟,一边浅笑。那侍卫的头恭谨半垂,不时也笑,鼻子很好看,像叶小将军。

他们身后,是一扇上锁的房门。太子不许任何人进去,那是叶星辞的住处。一年多了,仍保有他离开那日的样子。

太子在侍卫肩上拍了拍,还捏了一下,似在称赞他结实。

开了荤的人,一天不碰肉就馋。那清心寡欲的秀气外表下,藏着格外强烈的欲望,夏小满再清楚不过了。

他的心一阵抽痛。

叶小将军说得对,爱不是幻觉,是心口被攮了一刀的感觉。

第230章 差点就登基

他告诉自己该满足了,他拥有太子的“半个时辰”呢。

可是,每见叶星辞一回,每感受一次他人的幸福,他就渴求更多。但是,他没有叶五公子那样的人生和际遇啊!

难怪,太子要说情爱是幻觉。

这或是一种预告:既是幻觉,便可以不受拘束,随意泛滥。他瞬间在脑中补全了太子跟那侍卫缠绵的景象,越想越逼真,好像他就在床底给他们鼓劲似的。

终于,太子看过来了。

他先是一愣,脸上浮起浓浓的喜悦。瞥一眼那侍卫,又化作淡淡的尴尬,旋即因自己的反应而生出一丝恼火。夏小满最擅察言观色,瞬时的变化也尽收眼底。

太子从容走近,说辛苦了。

夏小满一语未发,直到回到太子的寝宫,才压抑着翻涌的情绪,淡淡道:“殿下今天不忙?”

“刚腾出空来,四处转转。”

“转转?”夏小满含酸带刺,“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我一样,忠诚地守护你不喜欢女人的秘密。虽说市井间也盛行此风,但到底上不了台面。”

“我没动歪心思,跟他聊聊而已,他老家的风俗很有趣,我——”尹北望一顿,诧异于自己的失措,懊恼地叹气,“真可笑,我居然在跟你解释。”

“我没要你解释。”

“放肆!”尹北望低吼,“小满,你是我的,可我不是你的!”

夏小满身子一软,一条肉皮似的顺滑地跪了下去:“奴婢该死。”

尹北望沉默片刻,将他扶起。

“你很中意那样的男人,是吗?”夏小满平静地问,“英气高大,挺拔结实。不像我,身上长不出肌肉,没胡须没喉结,胳膊腿细溜溜的,抓只鸡都费劲。”

“没必要比较,你不算是男人。”尹北望没否认,随口安慰。

“我是!”夏小满像被锥子扎了,用少年般稚嫩的嗓音叫道,“只是残疾了而已,怎么就不是男人?难道,那些在战场上断胳膊断腿的将士,就不是男人了?”

尹北望似乎懒得辩论,歪头看着他。

夏小满放柔语调:“每天,你有没有拿出半个时辰来牵挂我?”

尹北望轻轻点头,问起庆王的事。

得知叶星辞要自己动手,他瞬间暴怒,一把揪住夏小满的衣领,凌厉地逼视对方:“你在想什么!怎能叫他杀人?太危险了!万一他失手了,受伤了……你太糊涂了!”

夏小满几乎双脚离地,仿佛在悬梁自尽。他掰开男人的手,揉着喉咙辩解:“我劝过他,真的尽力劝了!我说交给宁王去安排,他不愿意!”

迎上太子不解的目光,夏小满惊讶极了:“你没懂吗?”这里面的缘由,但凡有心,就能读懂啊。难道,太子是空心的?

他只好挑明:“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叶小将军不想让宁王伤心,甘愿自己沾血。”

尹北望这才反应过来,苦笑一下。

“你憔悴了。昨天叶贵妃送来一盒海参,你拿去小灶,泡发了熬粥喝吧。”

似海深,海参。夏小满还以为这是个蹩脚的笑话。

直到太子指指角落的矮柜,他才俯身去开柜门,却被按住。他上半身埋进柜子,抱着那盒海参,顺从地承受一切。乍一看,太子像对可怜的柜子做禽兽之举。

“我没碰过别人,随你信不信。”男人语气倨傲,像虚荣者对待一件极喜爱却拿不出手的便宜物件,“你别患得患失,因为,你并没得到我。”

夏小满艰难扭头,咬着下唇,澄澈的眼眸融化了似的,盈着两汪泪。尹北望又开始慌乱,盯了他半晌,探出手指为他拭泪。

“殿下,殿下——”琳儿焦急的声音响起,见推不动门,便继续喊:“皇上被骨头卡住了,喘不过气!太医都往凝珍宫赶呢!”

尹北望一惊,整理衣衫夺门而出,夏小满紧随。

“皇上啊——呜呜——”还没进门,就听见那娘儿俩的哀嚎。尹北望脚步一滞,呼吸急促。

夏小满震惊得浑身发麻,以为太子要登基了。

进殿一看,齐帝还有气,只是整张脸憋得紫红,眼珠充血微鼓,像晚霞下的青蛙。他“嗬嗬”地拼命吸气,才能汲取一点空气。

尹北望跪在床边,默默流泪。夏小满想,你刚才的劲哪去了,哭大声点吧,以免旁人挑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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