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249章

他抹去泪水,不忘考虑细节:“昌军劫了粮草,下肚之前,肯定要先试毒。除非,有那种——”

“我有一种药,无需煎熬,捣碎掺入粮食即可,入口后四五个时辰才发作!”尹月芙亮出药方,也是本计的关键,“将军现在就可以用牲畜试试。”

叶二目光一暗,立即命人揪一个谪发军过来,同时命军医去抓药。

尹月芙在齐营过了一夜。

翌日上午,试药的谪发军暴毙。叶二欣喜若狂,开始执行父亲的计划。一边备药,一边在粮道减少明暗哨,松懈防备,诱敌来劫。

他立志,要在击垮五弟之后,乘胜长驱,解救父亲。

尹月芙松了口气,想道:叶小五真会拿捏人心。对他二哥而言,为父解围的诱惑,足以抹平疑虑。

其实,那药很怕热。掺药的粮食用水煮过再吃,汗毛都伤不到。本为老昌帝准备,如今竟用在了齐军头上,世事难测啊。

在叶二的催促下,尹月芙踏上回程,继续为“叶大将军”效力。她半路兜个圈子,在夜色降临之际,回到昌营。

她来不及更衣,裹着斗篷匆匆奔行。她有点发抖。一是快入冬了,二是后怕。怕计策暴露,回不来。

若失败,为了保命,她只能坦白身份,然后被送回哥哥身边。永困深宫,再也见不到娘子这个好姐妹。

想到这,她脚步一顿。犹豫一下,轻手轻脚来到自己的营帐,听了听熟睡中女人的呼吸。

她裹紧斗篷继续赶路,迈着男人的大步子。接应她的叶星辞的亲兵说:“周知府扮女人真像,但还是能看出来是男人。”

“啊?”尹月芙哭笑不得。心想,你那俩眼睛是喘气的吧。她无奈地摇摇头,步入中军大帐。

见了她,叶星辞顿时松了口气,边倒茶边说:“你的‘好姐妹’找你一天了,来来回回地走,鞋跟把营区的地都犁下去一寸。”

尹月芙用手帕沾了水,仔细地擦脸,“你没告诉她,我有急事去找李大人了?”

“说了,她不信。她说,感应到你有危险,一定是去执行什么作战计划了。”

尹月芙苦恼而温柔地笑笑,说了在齐营的经历。一切顺利,眼下只需择机劫粮。加上存粮,省着点,够五万兵马吃十天。

她问,怎么不把数额定在两万石,那样更宽裕。叶星辞说,太多的话,反倒引起怀疑,这个数正好。

聊完公事,二人吃着夜宵闲叙。小灶做的手擀面,浇头是鸡蛋木耳丝。

“我都忘了,上一次穿裙子是什么时候。”尹月芙清了清喉咙,放松始终压着的嗓子,娇柔的声音从口中流出,“也快忘了,自己本来的声音,听着有点陌生。”

叶星辞鼓励她向妻子坦白。

她苦笑一下,说不敢,怕天崩地裂的那一瞬间。

“早晚的事。”叶星辞埋头吸溜面条,“我们当骗子的,必然要付出这种代价。”

尹月芙夹着一根面条,陷入沉默。也不吃,也不说话。

帐外传来梆子声,三更了。

良久,她再度开口,岔开话题:“邸报里说,九爷吐血了,真的假的?”

这下,轮到叶星辞吃不下了。他心里一阵闷痛,放慢咀嚼,嘟囔:“他告诉我,是假的。他的思路很迂回,我总觉得是真病了。我很想回去看看,可是当下的顺都波谲云诡,我不能妄动。”

尹月芙莞尔一笑,宽慰他别忧心。

她笑起来像极了她哥哥,只是少了阴郁,更加明媚。叶星辞忽然觉得,自己在和穿裙子的尹北望吃面,登时胃口更差。

第388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但他并不避讳谈论早已决裂的旧友:“我二哥有没有说,你像他妹夫?”

“提了一句。”尹月芙放下筷子,犹豫一下,认真发问:“叶将军,我今天的功劳,以及献出战船构造图,还有当初研究瘟疫的药方……这些加一起,够不够换我哥一条活路?”

叶星辞诧异地瞪大双眼。

“当然,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他。”尹月芙口吻轻松,“我是真心认同你和九爷,也想让天下百姓过好日子。但是,也捎带着一点私心。谁能没私心呢。”

她神色一黯,声音细细地颤抖,“母后走了,父皇在宫里不知死活。我哥,可能是我唯一的至亲了。”

“其实,他的结局,取决于他自己的选择。”叶星辞淡淡道。

“将来,我会尽力劝他。”尹月芙听懂了他的意思。

叶星辞扯扯嘴角,继续埋头吃面。王朝更迭,也讲究体面。何况,楚翊还指望公主在战后的江南维稳,自然不会杀她亲哥。

“相公——”一道清灵的声音打破帐内的沉默,传令兵没拦住。

叶星辞看见公主一激灵,掉了筷子。她不知所措,想往桌子底下钻,可来不及了。

公主的夫人披着一条红斗篷,一团火似的俏生生地立在门口,五官微微扭曲:“你,你怎么穿着我的衣裳?”

“啊,不是,我没……”尹月芙又恢复低沉的声线,张口结舌。

“没什么,周知府是为了配合我的计策。”叶星辞笑着打圆场,又尴尬地补充,“正经的计策。”

“那当然,叶将军正经着呢。虽然你拐着拙夫喝花酒、穿裙子,但我知道你是正经人。”那妇人冷冷斜了他一眼,叫丈夫赶快把衣裳脱了,然后回去睡觉。

尹月芙擦擦嘴站起来,嗯嗯地应着,忽然问:“娘子,你看我像女人吗?”

她张着手,任由妻子打量。

叶星辞屏住呼吸,整个人一下坐直了,眼珠微转。天崩地裂的时刻,就这样到来了?好紧张。

他抿着嘴唇,偷瞄公主夫人的反应,像在看即将点燃的爆竹。只听那妇人轻哼一声,嘀咕:“瞎说什么,你是不是男人,我还不知道么。”

叶星辞不动声色,又瞄向公主,因即将到来的热闹而掌心发潮。万一打起来,他该怎么办?

公主满头冷汗,张了张嘴。最终,只冒出一个字:“哦。”

小两口回去睡觉了。

或者是去说悄悄话。

叶星辞孤坐帐中,羡慕得心里泛酸。他又翻出楚翊的信,一个字一个字地扫过去。反复对比字迹,诊断楚翊是否真的病了。它们像活了,窸窸窣窣地满纸乱爬,顺着目光和指尖钻进他心里,带来持久的痛痒。

这种感觉,让他回到那个清晨。

细雨绵绵,车里也漫着潮气。他们聊了很多,还猜星宝是男是女。雨水落在车顶的声音,十指相扣的触感,彼此的气息……

当时,为何不多送一程?那样,可以多说好多话,够说几百句呢。几百句啊,都能讲完一个人的一生了。

帐外又响起梆子声。他匆匆睡下,双手攥着挂在胸口的红色锦囊,枕巾洇开一小片潮痕。

**

隔天,叶星辞亲率三千精骑,劫了齐军的粮道,轻取万石军粮。部下伤了几十,无人阵亡。

粮食里果然掺有药渣。他通报全军,接触后务必仔细洗手,万万不可生食粮米,淘米水禁用。

有了这一万石粮,全军五万人缩食的情况下,能撑到第十天。可事实上,大家不仅要少吃,还要多动。

他带出来的是精兵,军中近两万匹马。每天一张嘴,就要二十斤的苜蓿草、粟草、秸秆和豆饼。为了喂饱它们,一半人放弃操练,进山割草,连苔藓都刮下来了。

叶星辞想,等到第十天,若李青禾没筹到军粮,就吃马。先杀驮马,后杀战马。

出乎意料,抢来的军粮刚入库,粮道竟有了动静。接到禀报,叶星辞迎出辕门,忙问:“来的什么?”

“回将军,是一批草料。”押运的小吏回道,“今年,农民手里的秸秆比往年多一些,被李大人借来了。”

秸秆?哦,公主曾号召民众,秋收后将秸秆深割一寸,因为目前田壤的肥力足够。省下的秸秆,可喂牲口。如今,那余出的一寸,竟然被李青禾筹集而来,送到了战马嘴里。

“终于能省点力气了。”司贤开心道,“山里的草都快割完了,再下去,马就得吃树皮了。”他刚随主帅劫了粮道,脸上还沾着敌人的血。

“赶快去洗洗,花脸猫似的。”叶星辞推了兄弟一把,倚在粮仓外的木栅休息。

抢来的军粮和这批草料,让他紧绷的心弦松了松。

今早这一仗,只是正餐前的一颗花生米。很快,将迎来另一场硬仗。当他放出全军毒发的消息,二哥必定全力袭营,那会是个绝佳的反打机会。

二哥手下的新兵,绝非自己的对手……他正构思战术,被一阵由远及近的喧闹打断思绪。有人哭喊,有人呵斥军营重地不准放肆,否则不客气了。

“嚎丧呢?!”是宋卓的声音,“无凭无据的,带你们见主帅就不错了,还在这喊上了!不知道的以为我犯事了。”

叶星辞蹙眉,整了整身上的皮甲,绕过木栅,朝吵闹声而去,冷声质问。

人群立即让开一条路。

跟在宋卓身边的,是一对年逾五旬的乡野夫妇。畏畏缩缩,浑身补丁,满脸是泪。随后,是闻声凑热闹的士卒。

急性子的宋卓有些不耐:“他们来告状,说闺女被当兵的祸害了。拿不出证据,还非要见主帅,跪在辕门前哭嚎。我看,像齐军的斥候。”

“没吃过猴儿,抓不着……”老两口挥着枯树似的四只手解释。

叶星辞一看他们的手,就知道是农民。他走近老两口,和善地说,自己是昌军主帅,愿闻详情。

他的年轻,令二人难以置信。确定他能做主,那老伯扑通跪地,啜泣道:“小人是从重云关内迁来的农民,收了豆子之后,就来这边做随军的商贩,卖些小吃,攒钱过冬。昨个半夜,有人闯进窝棚,打晕我们老两口,把闺女祸害了。三十多岁才得的闺女,今年刚十七啊……”

他们的哭声,令叶星辞头皮发紧。他压住火气,冷静地问:“为何断定是军人,不是其他商贩?”

“腰间有佩刀,也可能是剑,没看清。模样,也不知道。”老伯黑皱的面孔被愤恨扭曲,泪混着鼻涕,糊在斑白的胡须,“不过,我闺女在那畜牲左肩,咬了一口!”

叶星辞点了点头。怒气之下,他的眸光颤抖如烈焰,咆哮道:“全军校场集合!”

不出一刻,全军列队,激起的烟尘经久不散。迅速集结,是日常训练内容之一。将士纷纷被甲执锐,军容整肃,静待号令。

叶星辞伫立点将台,目光扫过他尽心操练的精兵强将,又看看台下互相依偎、伤心欲绝的老两口。

“听令!”高亢的怒吼,像在燃烧,“全军卸甲,脱衣!不论职级,但凡左肩有伤痕的,在我面前集合!”

他顿了顿,开始卸甲,褪去衣衫,“自我开始。”

他迅速脱成赤膊,顺便摘下颈间的红锦囊,攥在手里。强健流畅的肌理,如立在秋末朔风里的玉雕。

老两口仰视着年轻却有魄力的主帅,觉得不可思议。

号令逐层传递,一排排将士开始卸甲,脱去上衣。一时间,千万甲胄哗啦作响,宛如一场铁雨。肩头有伤者,包括虫子叮咬的,全被推了出来,接受查验。

叶星辞的亲兵近卫,也纷纷卸甲脱衣。宋卓性子急,连裤子都脱了。只剩一条亵裤,在风里嘶嘶哈哈地搓胳膊跺脚。

于章远面色凝重,脱掉上衣的同时,瞥一眼司贤。后者目光闪烁,动作慢如将死之人。手指搭在领口,轻轻发抖。

不对劲。

叶星辞觉察到异样,裹起衣衫,走下点将台,立在司贤面前,冷冷盯着对方。他的呼吸开始不稳,两腮紧绷。

脱到中衣时,司贤不再动作,惶然地垂下头。叶星辞咬着牙,一把扯开他的衣襟,左肩赫然一个血色牙印,还有几道抓痕。

“你……”叶星辞退了半步,发出一声啜泣般的哀叹,表情崩溃了一瞬,又恢复冷峻。

校场一片哗然,如涟漪般扩散。

依军纪,奸淫掳掠者,立斩。

可是,这是主帅称兄道弟的偏将啊,又屡立战功,除了好色没毛病。众人打着赤膊,忍不住窃窃私议。有的说,大概会特赦。也有人嘀咕,令行禁止,不该有特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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