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三天的冷风之中,陆辞雪抱着「琉璃景印」从早刷到晚,查了很多有关这种情况应当怎么妥善处理。
陆辞雪在琉璃景印中刷到了很多相似的情况,得到了权威的解释——这的确是正常的情况,这才终于稍稍冷静了下来。
起初陆辞雪安慰自己,也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比乌惊朔更加完美更加令人心动的人,所以梦里的对象理所当然是乌惊朔。
陆辞雪也知道,他后半生能遇到的人,根本比不上乌惊朔。
乌惊朔教了他很多,教他疼了要知道哭,教他被欺负了要十倍报复回去,教他难过了要回家告家长。
虽然陆辞雪似乎长反了,但无论如何,乌惊朔为他撑起了一个安稳的前半生,让他无忧无虑地顾好自己。
乌惊朔自由、散漫、不羁,每一帧嬉笑怒骂都像是永不返场的限定卡面,陆辞雪往记忆里存了一张又一张,贪婪得像个永远都不会被抓的小偷。
他注定没办法将目光从乌惊朔身上挪开。
陆辞雪说服自己,成长过程中正常的生理反应加上他极为依赖敬重的长辈,也许就阴差阳错地造就了这样荒谬的一个梦,一个乌惊朔永远不会知道的梦。
他相信并努力把这个解释刻在心里,虽然在冷静后回家看见乌惊朔的床榻,又不可抑制地回想起所有细节,但好歹陆辞雪能自洽了。
他忍着异常的羞耻,随便扯了一个理由把乌惊朔的所有软垫被褥一口气全部换新,那套见证过他难以启齿的梦的被褥被法诀无情地撕碎销毁,再也不会跳出来往陆辞雪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脑子浇滋啦作响的热油。
陆辞雪一直一直这样认为。直到他再次开始做梦,梦的内容尺度一次比一次大,而且对象无一例外,全部都是乌惊朔。
人不能、起码不应该。
陆辞雪做几次梦便崩溃几次,后面再也不敢和毫无察觉的乌惊朔一起同床共枕了。
陆辞雪心里清楚,乌惊朔一定不会知道这些事情。
陆辞雪厌恶和唾弃这样的自己,他讨厌那些越发不堪入目的渴望和幻想,讨厌自己在霸占了大人的爱后,还要霸占大人另外一种爱。
好像不把这个人完完全全塞进血肉里,塞进心脏里,塞进只有他能看见的地方里,他就永远不能满足似的。
即使陆辞雪常常因为这个原因毫无征兆地陷入自我厌弃之中,可当他像往常一样再次站到乌惊朔的面前,看着他锋利眉眼之间带着熟悉的笑意,朝他伸出手时,陆辞雪还是听见胸腔里陡然激烈无序起来的心跳。
陆辞雪上前接住这个拥抱,然后沉溺在乌惊朔毫不知情的温情里饮鸩止渴,幸福又痛苦。
陆辞雪有时候会恍惚觉得,乌惊朔实在没有什么天阶的样子。
修行之路漫漫,陆辞雪才刚走出几步。他们这些小人物一辈子能见到的最厉害的人物,估计就是临椽这样的地阶副宗主。
一开始听见大人在神魂立誓的束缚之下答出“天阶”的答案,陆辞雪愣了一下。
他其实对天阶修者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只知道天阶是修真界中修为最高的一个等级,不是化神期就是已经飞升了的神仙。
太厉害、太遥远,和他这个连入门都没有的凡人来说太过遥远。
他太渺小,渺小到连找那位魔界至尊寻求一个真相和说法的资格都没有。
渺小到乌惊朔为了他必须得暴露身份。
师父说,修真界里天阶修者太过稀少,万年来只出了三个,这个境界几乎已经触碰到了天道的意志,半步飞升,已经不能与凡人相提并论。
可乌惊朔实在不像那些行踪神秘莫测,不知早已飞升还是早已陨落的天阶们。
他太过接地气,喜欢在家一窝就是大半个月,不喜欢修炼也不喜欢练剑,平常最爱的就是抓着他去山下逛到吃饱,好像人生除了吃饱之外再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绞尽脑汁一样。
有事的时候乌惊朔出门大半个月音讯全无,回来之后像是累瘫了,缩在家里睡饱了便起来刷琉璃景印,见他回家了,于是把他抓过来抱着,枕在他肩上继续刷琉璃景印。
乌惊朔有时候不把他当正常人看——这并不是贬义词,事实上在陆辞雪产生正常的生理反应之前,乌惊朔无论干什么都不避着他,换衣服顶多背过身去,随后扯开衣裳丢在一旁,露出劲瘦的薄肌肩背,不会过于夸张,优美得恰好,转过身来时还能看见紧窄的腹肌和流畅的肌肉线条。
陆辞雪长大之后他一样不避讳,乌惊朔甚至还会抓着陆辞雪的手摸上他的腹肌,然后得意洋洋地讲述一遍他是如何保持身材的,还要不满地对着陆辞雪一顿捏,然后嘀嘀咕咕:“为什么怎么喂都不能把你喂多点肉呢?辞雪啊,你这身板,给人欺负了都还不了手,你出去几天我得担心几天。”
但其实陆辞雪身上放满了乌惊朔给的护身法器,一受到攻击乌惊朔就能立刻传过来的那种,以及陆辞雪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能够独立打趴同境界的同门了。
这样的场景陆辞雪从幼年到成年见得多了,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来,甚至还上手摸过肌肉线条的走向和凹凸,以至于后来陆辞雪在梦中反复回味和亵/渎完乌惊朔之后,偶尔会对乌惊朔稍微有点怨念——
也许他这么执着于在梦中对大人大逆不道,乌惊朔那粗枝大叶的一根筋功不可没。
后来陆辞雪琢磨出了乌惊朔的三大爱好:吃,睡,还有刷一刷能接收全大陆各地资讯实时消息的「琉璃景印」。
其中吃这一方面尤为重要,乌惊朔吃不到满意的就会一直吃,直到找到满意的。
虽然和高阶修者人人辟谷的现状不太相符,但是毕竟是个爱好,也很合理。
于是陆辞雪开始钻研厨艺。
和修炼和练剑相比这并不难,他很快便能上手,并做出一份起码能够下肚并且不会中毒的饭菜。
经过多次练习,陆辞雪熟练掌握了市面上流行的几大菜系和各种食材的处理烹饪方法,还通过控制变量法试出了乌惊朔的口味。
他生冷不忌,偏好刺激味蕾的重口味,无辣不欢,最讨厌清淡菜,不小心吃了一口看着不错但味道清淡的菜就会如丧考妣。特别讨厌生姜,但是在菜里出现了,他会装作没看见并且把爱吃的全部吃光。
陆辞雪在这样的循环之中品出了莫大的乐趣,逐渐能够与那悖逆世俗的渴望和平共处,好歹没在乌惊朔面前露馅。
乌惊朔看着陆辞雪离开的背影,当真是摸不着头脑。
追着陆辞雪再三询问,陆辞雪每次都是这个:“大人,那天没生你气,只是有点急事出门处理,没有同您说罢了,您还不信的话,我也没办法了。”
那还能怎么办呢,乌惊朔只好信了。
不再纠结这件事情之后,乌惊朔重新投入到他那好大儿的手艺之中。
说真的,以前乌惊朔一直以为自己无痛当爹,一下就有了这么大一个已经知事了的小孩,没有喂奶和换尿布的烦忧。
后来乌惊朔发现,他不仅是无痛当爹,还早早享受起了被儿子伺候的感觉,陆辞雪从很早以前就爱往厨房里钻,他翻菜谱的样子和翻剑谱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同样能够看到进入心流的认真状态,搞得乌惊朔都不好意思打扰。
他起初是不太赞同陆辞雪把空闲时间拿来钻研厨艺的,有这时间多休息休息不好吗,他家辞雪天天在诸天剑宗忙得不可开交,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回到家还得照顾家里那生活不能自理的老父亲,成何体统。
后来乌惊朔一说不同意,小辞雪就往他跟前投喂一口,乌惊朔猝不及防吃了一口,一边惊为天人,一边艰难推进着自己的不赞同大计。
后来这个过程循环得多了,乌惊朔对上陆辞雪隐含期待的目光,良心不允许他继续说出反对人的话,被伺候到心满意足的味蕾也不同意。
乌惊朔在两大心腹的劝降之下败下阵来。
用完饭,陆辞雪随手收拾了桌面,起身去了房间,不一会儿便拿了一块闪亮亮的东西出来。
乌惊朔起初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心里想了什么便说了什么:“这是什么?”
陆辞雪没有回答,只是拿着东西朝乌惊朔走了过来,然后在乌惊朔的身侧半蹲下身:“大人,您低一下头。”
乌惊朔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饶有兴致地照做了。
乌惊朔只感觉到有人轻轻拨开他耳侧旁的长发,然后往他耳骨上别了一道冰凉的金属。
随后陆辞雪试探道:“大人?”
乌惊朔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嗯?”
陆辞雪有些疑惑,却并不气馁,取下乌惊朔耳骨处的金属,又换了另外几个。
陆辞雪唤一句大人,乌惊朔就应一句,陆辞雪忽然就不确定他究竟听见没有了。
最后陆辞雪迟疑半晌,从怀里摸出最后一个,轻轻别了上去。
乌惊朔也不懂陆辞雪在干什么,像是在给他试戴一些什么东西,看着像漂亮的耳饰,虽然没明白为什么戴一个叫一声,但乌惊朔还是挨个应回去了。
直到他的耳边便陡然传进来一声清润又温柔的陌生嗓音:“……大人?”
这一声和乌惊朔以往“听”到的大人不一样,乌惊朔往常一直是在小棉花翻译过来的弹幕中“听”见,可如今这一句,却是真真切切地传进了他那聋掉的耳朵里,陡然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乌惊朔瞳孔一缩,猝然看向陆辞雪。
陆辞雪被他有些过激的动作吓了一跳,怔然片刻,随后弯着眼眸微微笑了一下。
陆辞雪如释重负,再次轻声道:“大人。”
“……”
陆辞雪的声音逐渐消散,随后涌入耳里的是周围细微的声音——
飞鸟振翅,流水潺潺,谁家大人唱着儿歌哄哭闹的稚童,以及厨房里自动运转着清洗碗具的阵法声音。
以及一直在他脑内不断循环的,陆辞雪那句“大人”。
说出来也许会有点丢人,乌惊朔其实从来没有亲耳听过小孩叫自己,他用大半听力兑换陆辞雪的一线生机,后来就再也没有听清过周围的声音。
但有小棉花在,乌惊朔日常交流完全不受影响,反而因为一目十行,搜集和处理周围信息的能力反而更强了。
他平生第一次,听见陆辞雪的声音。
乌惊朔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偏过头去,沉默半晌之后,只觉得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奇怪:“……辞雪?”
“嗯。”陆辞雪伸手替他调整耳骨上的金属位置,“大人。您果然在骗我。”
他的语气带着点无奈,却又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预料到的事实而已。
乌惊朔耳朵一麻,轻轻吸了一口气,没吭声。
他现在是回过味来了,这估计就是修真版的助听器,乌惊朔将听力换出去的时候就没想过还能重新听见清晰的声音,因而压根没有往这方面去寻找。
旁人不知他耳聋的事情,自然也不会与他提及。
辞雪,偏偏是辞雪。
大概从那一次已读乱回翻车之后,陆辞雪就心有防备了。一直蛰伏到现在,乌惊朔甚至都快忘了这件事情,他才忽然给了自己一个巨大的惊喜……惊吓。
乌惊朔沉默半晌,神色有些不自然,语气略微别扭道:“那什么……辞雪,你多叫两声?”
陆辞雪眨眨眼,随后温柔道:“大人。”
“大人。”
乌惊朔默默用手掩住脸,在心里呻/吟了一声。
他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他家辞小雪的声音居然这么好听。
清清润润的,像是玉石碰撞,泠泠作响,咬字干净又轻柔,贴在耳边响起的时候简直是场大型盛宴。
“大人若有不适,可以先摘下来,待我改进一下。”陆辞雪一错不错地观察着乌惊朔的反应,见他一反常态地把自己关闭起来,心中陡然一沉。
他方才试了这么多个,只有这道耳骨夹是他亲手做的——他嫌市面上卖的那些样式俗气,配不上乌惊朔,勉勉强强挑了几个看得过眼的,又忍不住自己照着炼制了一个。
陆辞雪自己亲手做的那个是一道振翅欲飞的彩凤,翎羽像是燃着火,头顶却覆着一团小小的雪。
那是陆辞雪的一点私心。即使有可能会被凤凰周身烈火融化殆尽,那团雪也想一直像这样陪在他身边。
只是炼制出来之后,陆辞雪自己怎么看怎么别扭,也觉得自己这个俗。看久了还觉得自己太矫情,于是又不肯拿出来了。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只有他做的这个对乌惊朔有效。
乌惊朔指尖按在耳边那道凤凰上,摩挲了很久。
良久,乌惊朔声音有些轻,带着点沙哑:“这是你亲手做的?”
陆辞雪犹豫了一下,随后还是如实说道:“是的,大人。”
“你先别说话啊,”乌惊朔不放心地叮嘱道,他小心翼翼地把耳骨夹取下来,放在手心仔细看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