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起行站起来,没骨头似的斜倚在书架上,似乎知道霍修齐尤其看不惯他这幅样子。
“你站好!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哪里有点当兵的样子!”霍修齐将他训完一通,又想起什么:“你是不是非要让别人请你才行,所有人都在楼下等你,为什么不下去吃饭!”
霍起行的手指随意地在书本上划了几下,轻飘飘道:“我在外面吃过了。”
“就是吃过了你应该下去,这是最基本的礼仪!”霍修齐强压下火气:“再说了,外面的吃的有什么好……”
“外面的吃的不好……”霍起行打断他,似笑非笑的样子:“不好你不是也吃了这么多年吗?还把人接回家里来了。”
霍修齐被他怼得胸口生疼,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你总提这个干什么。这么多年,我哪一点亏待你,亏待你弟弟了?”
胃部蓦然涌上一股不适,伴随着一阵强烈的呕吐欲。
每次都是这样。
霍起行死死咬住牙,耳根都有点发酸,“你有什么事快点说吧。”
霍修齐揉揉眉心,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他:“这是去军部的介绍信,你拿着,这次任务结束就离开特殊作战部。”
霍起行看都懒得看一眼:“我不去。”
“为什么?”
霍起行单手插兜,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冷酷模样:“说了不去就是不去,我的事你少插手。”
“你是我儿子!”霍修齐一拍桌子站起来:“你的事我凭什么不能插手?特殊作战部任务危险系数太高,你必须从那里离开,你不同意也没用!”
“我是你儿子?你自己说这话不想笑吗?”霍起行语气阴冷:“当年我出事后,你都做了什么?”
霍修齐身体一僵,脸色灰败,已经不再清明的一双眼睛里除了污浊还有恐惧。
“我分化途中受到刺激,躺在医院生死不明。”霍起行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平静到好像在说一件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事:“你肯定想不到我能挺过来吧,更想不到我还能分化成S级Alpha。”
“所以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我爸爸怀孕,哪怕明知他的身体已经不适合生育了。”
霍起行死死握着拳头,眼底充血:“他为了不让你失望,拼着命也要给你再生一个高等级Alpha,最终一尸两命。”
他扯着嘴角,笑得很难看:“你是怎么对他的?他去世不到两个月,你就堂而皇之地把一直养在外头的那个带回家了。”
“怎么,没让他给你生一个?是他不行还是你不行。”霍起行拿起那封介绍信,慢条斯理地撕成碎片:“还是说,你发现我这个大儿子,虽然有病,但好歹也是S级Alpha,捡起来还能用?”
霍修齐被他身上的煞气逼的瘫坐在座位上,嘴唇嗫嚅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想不明白,你已经是军事委员长了,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霍起行把那堆碎纸揉在手里,全部砸在霍修齐身上:“你不配,也没资格操控我的人生。”
说完,他没再管霍修齐是何反应,转身就走。
“你太幼稚了。”霍修齐颓然地坐在原地,声音沉闷如同一只年久失修的钟表:“起行,你以为你凭什么可以提拔的这么快,凭什么最先进的机型都交给你驾驶?”
霍起行脚步一顿。
霍修齐扶着桌子站起来,看着儿子高大挺拔的背影,迟来的懊悔钝刀子一样一下下凌迟着他:“那是因为你是我儿子,你是霍家的继承人。”
霍起行微微侧身,眉眼锋利,姿态挺拔,刚才刻意装出来的那种玩世不恭一扫而尽:“我的军衔是靠我出生入死换来的,我能驾驶最先进的战斗机那是因为我每次内部测验都是第一。”
“我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是你儿子?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霍起行打开门,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再给里面的人:“等你死了,你最好在天上看着,霍家在我手上,会不会比在你手上发展的更好。”
屋外的雨还在下,霍屿一路追出来,拦在他面前。
“哥,哥!”霍屿拽着霍起行的胳膊,为难道:“哥,你能不能不要每次回来都和他吵,就维持一下面子上的和平不行吗?”
霍屿常年夹在这两个人中间,已经快要被逼疯了。
“我不回来就是了,你以后也少帮他传话。”霍起行垂眸,点燃一支烟。
“这次又是为什么吵,他不让你查那件事?还是别的。”
“倒是没提那事。”霍起行吐出一个非常标准的烟圈,声音也像裹在一团烟雾里,模模糊糊的,“他想让我进军部。”
霍屿眸光一闪,声音也低下来:“你答应了吗?”
“当然没有。”
霍屿和他不一样,爸爸的死和霍屿没有直接关系,但和霍起行有。
所以霍起行不能原谅自己,更不能原谅霍修齐。
“其实,去军部也挺好。”霍屿笑笑:“父亲终究还是最重视你。”
霍起行深深地看了霍屿一眼,掐灭烟,在他肩膀上拍拍:“霍屿,我是你哥。”
“别把我当对手,更别把我当敌人。”
他把车钥匙套在指尖转了两圈,拉开车门坐进去:“走了。”
车辙很快被连绵不绝的大雨冲刷覆盖掉。
不知从哪里掉下来一片叶子,正落在霍屿脚边,霍起行刚刚站的位置。
霍屿蹲下,想把那片叶子捡起来。
伸出手犹豫两秒,最终,还是选择拨开。
霍起行感觉胸口一阵闷痛,眼前发黑。
他把车停下,额头抵在方向盘上大口大口喘气。
过了不知道多久,理智终于回笼。
霍起行转头看向窗外,忽然发现这好像是方问一家门口。
纪云刚刚下车的地方。
·
纪云站在方天睿对面,双手自然下垂贴着裤缝,乖顺的像一个罚站的小学生。
方天睿的态度非常温和,语气关切道:“今天见到宁教授了吗?”
纪云点点头:“见到了。”
“他怎么说。”
“宁教授说。”纪云稍作停顿,强压下眼底的热意:“他说我妈妈只剩不到一个月了,让我提前准备……后事。”
方天睿沉默几秒,站起来安慰地拍拍他的背:“你放心,方叔叔绝对会把你妈妈的后事安排好。”
纪云“嗯”了一声,不敢哭,他知道方天睿还没说完。
果然——
方天睿话题一转,重新做回原位:“那纪云,你妈妈去世后,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纪云抿着嘴唇,脸色煞白。
“你的学习工作能力一向都是拔尖的,我不担心。”方天睿把十指交叉在一起放在膝盖上,这是一个有点防备的姿势:“就是你的个人问题。”
他笑笑,循循善诱:“方问一和霍屿,估计毕业后就直接领证结婚了。如果你需要,叔叔也可以给你介绍一个Alpha或者Beta,人品绝对没问题。”
“……”
空气突然变得有些稀薄,呼吸都变成一件费力的事。
尽管已经预想过无数次,但纪云还是被方天睿的态度刺痛了。
当初一定要让我和方问一订婚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纪云忍不住在心里想。
为什么到了现在,又像是害怕他会恬不知耻地纠缠一样,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到天边。
“纪云?”
纪云猛地回神,他笑笑,蜷起有些僵硬的手指,平静地说:“导师给我介绍了一个项目,应该要去第二区待很久,以后应该也不会回来。”
“至于找伴侣这个事,我目前还没有打算,就不劳烦方叔叔费心了。”
方天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欣赏。
他不关心所谓的项目是真是假,他只想要纪云的态度。
和聪明人打交道总是轻松很多。
显然,纪云就属于这种人。
从书房出来后,纪云回房间收拾了东西。
东西不多,只收拾出来一个小小的包。
他早就有准备,所以几乎每次来,都会蚂蚁搬家一样,一点一点把自己的东西搬走。
直到这个房间再也没有他的痕迹。
纪云靠在床上喘了口气,然后有些不舍地环视着这间他住了八年的房间。
这个地方承载了他很多回忆,想着想着,纪云的嘴角抑制不住地轻轻勾起。
好像无论什么东西,当下定决心要舍弃时,总还是会留有一点留恋。
纪云站起来,最后一件事,是把床头那张和爸爸妈妈还有小狗的全家福合照取下来。
自从两年前,妈妈确诊癌症开始,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不再像从前一样温柔坚韧,而是变得偏激执拗。
纪云每次去看她,她都会用自己那双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着纪云的手,一遍又一遍说:“儿子,你是为了救方问一才变成这样的,所以他必须娶你,这是方家欠你的。”
“纪云,你一定要留在这里,一定要出人头地,否则妈妈死都不能瞑目。”
这些话她说了太多遍,以至于后来纪云开始逃避去看她。
他不愿意去医院,也不愿意回方家。
他只想待在学校,那里对他来说是一片净土。
尽管可能会面对霸凌,但总好过被被亲人逼迫。
那个时候,纪云觉得自己的做法没有错,但现在,他却后悔没有多陪陪妈妈。
他的指尖在相片上划过,触碰到妈妈那张清秀的面庞时,心里蓦然一痛,
他赶紧把相片塞进包里,不敢再多看。
纪云背好包,关上灯,一转身却被一道黑色的人影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
方问一倚着墙壁,漠然地看着他,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