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光团中的路西菲尔六翼微动，光魔法从光团射出化为堤坝挡住海水的去势，把呼啸的海水重新逼回海中。
随着路西菲尔张开眼睛，两股博弈的灵识重新回到他的身体，原本躁动阴郁的红海一瞬间风平浪静。
云开雾散，天光重现。
蔚蓝的海面平静无波，映出天光云影，也映照出炽天使的绝代风华。
第36章
微风拂过, 扬起轻盈洁白的袍角，荡起天使细碎的刘海，露出额饰和一双剔透的眉眼。
看到这样的路西菲尔, 他的神念便不自觉地向其靠近了一些。他最喜爱的天使不仅具备王者的威严，灵魂深处也有天使长应有的悲悯与博爱。他不断地挑战着自己, 不断地超越自己, 不知不觉间，他的力量已经又向前迈进了一步。
落在海面上的海怪吃痛沉入海底，不过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又从海面上冒出头来，崇敬地望着空中的天使。
“利维坦, 这已不是第一次了。”路西菲尔在虚空中对漂在海面上仰视着自己的海怪摸了摸, 一阵海风便拂过利维坦巨大的身躯，像一只手在抚摸着它。
“天使长, 我不是故意打扰你, 只是觉得你总是独自一人在这个偏僻地儿练习魔法太没意思了, 就想过来陪你玩玩。”对天使长的抚摸很受用，利维坦在海面上翻过身, 露出浅灰色的肚皮和脖子上一块银色的逆鳞, 用胸鳍在自己的肚皮上轻轻地拍打着。
明白了它的用意, 路西菲尔用魔法在它的肚皮上挠了挠，利维坦的喉咙深处便舒服地发出哼哼的声音。
“不过以后我真的不敢来了。”利维坦趔开大嘴笑嘻嘻地说, “神说得没错, 你果然是最接近神的天使。唉，看来我有生之年都做不了你对手啦！”说完, 利维坦两鳍一摊, 抛出两团晶亮亮的水花。
光芒背后, 炽天使的眉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望着这一望无际的红海，心好像也在随着海波荡漾。
就在这时，他的神念出现在路西菲尔身边，受到神念的引动，天空的云朵都被镀上了神圣的浅金色。金色的光柱擦过云层虚虚地落在炽天使身上，又穿透海面，所过之处海水变得水晶一般通透，海水中五颜六色的珊瑚和鱼虾都尽收眼底。
感到神念的到来，利维坦赶紧在水中翻过身，规规矩矩地把自己埋在海水中。
想起最近几次来找路西菲尔，它都无一例外地碰到了神，利维坦隐约觉得这已不是一个小概率事件。它好像无意间撞破了什么。不过它没有时间思考这些，因为眼前的画面太合它胃口了。
在神光之下，路西菲尔的圣光六翼温柔地挥动着，每一根翎羽都共鸣一般呈现灵动的光辉，那光芒和神周身的光辉一模一样，提醒着众人这光辉的尊贵，因为它本就是从神光中分离而出的。
痴痴地看着这一幕，利维坦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把自己往水中沉得更深了些。路西菲尔的美谁都可以欣赏，但能如此触及的恐怕只有神了。
“利维坦，你先退下。”圣光之中，他对海怪说。
作为一只混沌龙，利维坦并不像天使们那么拘谨听话，捉弄一下天使们，或是在路西菲尔面前调皮一下也是常有的事儿，但创世神的话它是不敢忤逆的。神的话音刚落，利维坦已经甩开尾巴游得没影了。
“路西，你的魔法又进步了，可以不用继续这样废寝忘食地修习下去了。”他坐在至高天的极处，倚着神座看向他的天使，欣慰地说，“不论天堂还是地狱都不会有人是你的对手，没人能伤到你。”
“可您也说这世上的力量我还有好多没有领悟呢。”路西菲尔崇敬地看着他，澄澈的目光里满是期望，“天使们说我是最接近神的天使，可只有我知道，我距您还有那么远。”
“路西……”
也许是路西菲尔的真诚影响了他，他心神一动，就从神座上站起身来，下一刻已消失在神殿无数飘动的光屑之中。红海上，他的身体与神念结合在一处，顿时原本飘渺的光柱变得炽热而明亮，光柱渐渐收紧，凝实为他的身影。
他能看到路西菲尔面见他时的欣喜，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目光中融化，还原为光的模样。
他知道路西菲尔对天使们的议论一直淡然处之，从没放在心上。只是他天生好强，作什么事都会尽心竭力力求完美。
“好吧，既然你想学，吾就继续教你。”
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这片红海虽是天堂最偏远的所在，也是他们约定在神殿外见面的地方。
没有了神殿的严肃拘谨和神座的庄严与隔阂，在这里见面的他们多了些轻松与自在。似乎他们的身份不再是神与天使，创世者和造物。他们只是拥有平等身份的两个人€€€€老师和学生。
他问路西菲尔，“这次想学什么？”
路西菲尔本已想好要学的魔法，只是忽然改变了主意，考虑许久才说：“神，我想知道如何才能让我看到想看到的，得到想得到的。”
“你不是已经学会了吗？”他说，“只要放下你的心去体会这世界的一切，无论什么样的魔法都不能迷惑你，你就能看到想看到的真实。至于想要得到的，首先要走出第一步。”
“真的吗？但有一些真实，我分明看不到。有一些东西，我分明也得不到。”路西菲尔望着他，剔透的蓝眸里流动着难以名状的情绪。这种情绪是在天使长身上难得一见的，但一旦出现，他便知道路西已压抑了很久。
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路西菲尔走近他，忽然对他周身的圣光伸出了手。
修长的手指没入圣光之中，突破圣光触及他的身体，然后顺着他的身体摸索到他的脸上。
那一双手修长而光滑，完美得找不到任何瑕疵。被那手捧着脸颊，他的神识也不由得停滞了一下。
他知道一切已开始脱离掌控，但偏偏有一种冲动让他站在原地，纵容了炽天使接下来的举动。
路西菲尔闭上双眼，循着双手确定的位置吻了上来。
这一吻轻轻地落在他的鼻尖上，带着嘴唇的柔软和湿漉漉的鼻息。
伴随着这个吻，天使对他敞开心扉，将自己的一切所思所想毫无保留地奉献出来。
一刹那他便读透了天使的心。天使的爱慕毫不掩饰，作为造物，他已经超出了他最初的预计。
“路西……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天使已循着鼻息修正了位置，吻在他的唇瓣上。
瞬然间，他仿佛失去了对世界的所有知觉，却又感知到了许多未曾感受到的东西。他的神识好像都集中在连接在一起的唇瓣上，清晰地感受到天使嘴唇浅浅的纹路，品尝到它的柔软，甚至嗅到他口中的清甜。
然而到底该不该这样？
霎那间，他的眼中接连闪过一些画面€€€€脱轨的命运，不再受控制的万物，分崩离析的世界€€€€这些都是神性对他的警醒。
一瞬间的迷茫后，他终于退后两步，拉开和路西菲尔的距离。他比谁都明白，要驾驭更高的力量，就要有与之相配的强韧意志，超越所有的羁绊凌驾一切之上。而爱情，无疑是羁绊中最深的一种。
“路西。你僭越了。”
他用无比冷漠而严肃的语气说。
“我知道……”路西菲尔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次才趋于平静，说出深深埋藏于心底的话，“我想真正地接近您，了解您，然后在您身边陪伴您。”
他听到自己说，“路西，造物就是造物，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神。你所期待的都是妄想。”
他本意劝慰自己的天使，让一切回到正轨，然而话一出口，就是那么决绝。
一句话后，臆想中的一切都变成轻易可以撕碎的假象，他们之间仍是神与造物的天壤之别。
路西菲尔面无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但他的身体分明晃了晃。
许久，路西菲尔在他面前跪下来，语气恭敬地说：“对不起，我僭越了，请您责罚我的不敬。”
“你是最优秀的天使，路西。”他说。
路西菲尔别过脸去，装作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所有可能的后果他都考虑过了。而他还是选择这样愚蠢地去试一试。
“你已学到了天使的尽头。”他拉起他的天使，说：“你想学的吾无法教给你，以后你自己修习吧。只是要想获得更高的力量，便要抛弃欲望。”
离去的时候，他听到海水在脚下拍打着，声声呜咽，如同啜泣。
心中似乎有一块柔软被触动，他最后望向他的天使，路西菲尔直挺挺地跪在虚空，神色平静。
他知道他在流泪。
也许是为了感情，也许是为了永远也跨不过的身份。
闪电划破天空，相交于海天之间，将一切照得雪亮雪亮。
红海下起了雨。
整整下了七天。
平静深沉的海面被雨珠敲得粉碎……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去过红海，虽然他知道路西一直在那里等待着。
相隔万年时空，坐在王座上的上帝合上双眼，无意识地触摸着嘴唇，仿佛那轻吻的余韵还留在那儿。
意识深处，被压抑的黑暗神格忽然隐隐送来一句话：【你希望放弃羁绊，但却仍期待着不是么？】
第37章
地狱几乎永远是黑夜, 在这里生活的魔族们早就适应了黑暗。不甘心在黑暗里静静蛰伏，火光和魔法灯光彻夜亮着，地狱的永夜就是他们的白天, 他们日以继夜地使这座黑暗之城像沸腾的铁水永远都在炽热和喧闹。
路西法从万魔殿里出来，心情非常不好。
以前他认为黑暗神的存在只会影响他对地狱的掌控, 现在看得出黑暗神的神品也有问题, 而且他似乎根本不关心战争的问题以及两族的命运。
轻轻吐出胸中的浊气，路西法裹紧披风，拉下兜帽，掩住气息，悄悄走上潘地曼尼南灯火辉煌的街道。
潘地曼尼南的大街两侧店铺林立, 夜晚时分, 赌场和酒馆等等的生意都正好。仿佛并不满足于此，天空中徐徐飞过几艘豪华赌船, 船上的灯火蒙蒙地亮着, 像一座座漂浮在空中的城堡。远处的武斗场也笼着魔法的暗光, 又高又细的塔形建筑在浓黑的夜色里灯塔般地屹立着。
刚经过一座赌场，路西法的脚边就“飞”来一个魔族, 他不是自己飞来的, 而是被两个魔族踢出来跌在街道上。
“没钱就不要赌！老老实实做你该做的事！赶紧挖矿赚钱去吧！”那两个踢他出来的魔族穿着豪华赌场的制服, 气势凌人地站在赌场的大门口，周围行走的人早就见怪不怪, 没人多看一眼。
“我有魔力！”魔族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还想往赌场里冲，“用我的魔力交换筹码怎么样？”
赌场的打手恣笑了一阵, 抱起肩膀, “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撒旦陛下明令禁止用魔力交换筹码, 你的魔力已经不值钱了。”
“魔力不值钱？”赌疯了的魔族什么都顾不上，指着远处的武斗场愤愤地吼道，“魔力不值钱的话那里怎么还吸引那么多人？魔力才是最大的财富，没有魔力的人怎么敢去武斗？！没有魔力的驱动那些赌船怎么飞在天上？”
打手们鄙视地看他一眼，才没空和他辩论，弹了弹身上的灰尘，说：“我们可是守法的赌场，有什么不满意和撒旦陛下说去。”
“哼，什么撒旦，不过是个堕天使，在天界混不下去才他么来地狱管我们魔族的事，哼哼，现在黑暗神复活了，早晚黑暗神会改变这一切，我倒看看他还能撑多久……”魔族仍不清醒，在赌场前捶胸顿足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咒骂着慢慢走远。
“傻不傻啊？失去过多魔力会要他的命，给他留条活路他不要，非要把命也送上。”路西法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沙利叶走上来，似乎有点儿看不过去，低低地对路西法说：“陛下，这个家伙怎么处理？让我给他点儿教训怎么样？”
路西法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对魔族的咒骂无动于衷。当整个地狱都要唯他马首是瞻，他才不屑和一个赌徒计较。相反，他望着魔族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心里却生出几分怜悯。
“走吧，叫你来是陪我喝酒的。不要理他。”路西法对沙利叶说。
两人正走着，前方的道路上迎面走来一队百来人的队伍，为首的阿撒兹勒向他们看了看，忽然在他们面前停住。巡逻的魔兵徐徐从他们身边经过，阿撒兹勒疑惑地打量了沙利叶的行头，一眼把他认了出来。“沙利叶，最近不甘寂寞啊，今天怎么也出来逛啊？”
沙利叶郁闷地掀开兜帽，奇怪不管自己怎么打扮都能被阿撒兹勒认出来。
阿撒兹勒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得意地戳他的胸口，“全地狱恐怕只有你这个魔王喜欢没事乱晃，看走路的姿势我都认得出你。”
“你能看出他是谁吗？”沙利叶好整以暇地指指身边的路西法。
阿撒兹勒分辨了好一会儿，才犹豫地说，“陛下？”
不能怪阿撒兹勒的眼力不好，只是路西法多数时候都在万魔殿里很少出来，阿撒兹勒一时不敢确定。
“我和沙利叶出来喝酒，你在工作的话就继续吧？”路西法掀开兜帽的一角，露出形状优美的鼻子和嘴唇。
沙利叶露出一个坏坏的笑，调高了音调对阿撒兹勒说：“看来今晚不合适，过几天我再约你。”
他知道阿撒兹勒很早就暗中喜欢自己的长官路西菲尔，所以当路西菲尔堕落的时候，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就堕落了。只是这家伙做什么都高调，唯独在感情面前太闷骚，明明心里是喜欢的，却总是不说出口，甚至能化爱情为忠诚，一直默默地守护他。私下里，他总是用这个刺激阿撒兹勒，就想看他一本正经的脸上浮现红晕和尴尬时的表情。
“哦，今晚不合适，哦，是……是。”没让沙利叶失望，当阿撒兹勒的目光落在路西法身上，刀削般轮廓分明的脸果真红了。他一本正经地把手放在胸口行了标准到位的礼，一颗心却在手心下乱跳，话也说得不那么利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