瘾欲 第29章

一辆车内,想知道这问题答案的不止季母一个人,季与淮却偏不让谁如意似地,半晌才回答说:“不知道,可能还没遇到吧。”

轮胎碾过匝道口的减速带,车身一个颠簸,汤珈树仿佛听见内心深处有什么地方轰然倒塌的声音。

车子下了高速,在第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后排的季与淮开口道:“忘了提前跟你说,先不回市区,导航去北郊的山月居。”

汤珈树反应了几秒,才迟钝地意识到他在跟自己讲话,许是刚刚那股劲儿还没过,握着反向盘的手仍在发麻,心脏后知后觉地拉扯出一丝钝痛来。

见他不应声,季与淮索性自行唤起车载语音,给出导航指令,正好红绿灯倒计时过,汤珈树踩下油门,跟着导航在前面路口打转向灯变道。

这条路经常走大货车,路面多有坑洼不平的地方,已经十点过半,车内完全安静下来,姜兰心靠在椅背上歪头像是睡着了,汤珈树尽量避开坑洼,保持平稳行驶。

对向车道那辆车开过来的时候,离老远汤珈树就注意到了,一是它开了远光,二是几乎半个车身跨过了中间的双黄线。

他皱了皱眉,眯起被灯光刺得干涩的眼,轻点刹车减速,方向盘往右边一带。

却下一刻,那辆车竟越过双黄线直朝他们冲了过来,汤珈树心头一凛,飞快将方向盘朝右打死,却压根来不及。

砰地一声,巨大的撞击声震耳欲聋,安全气囊弹出,视野陡然陷入黑暗,他听见后排姜兰心惊恐的尖叫,还有季与淮颤抖着声音高喊出他名字:“€€€€汤珈树!”

路障拦起事故现场,红蓝警示灯闪烁,车祸过后的路面一片狼藉。

停靠路边的救护车里,护士边给汤珈树胳膊上的伤口清创,边问他有没有头晕恶心之类的反应。

汤珈树摇了摇头,目光递向不远处,那里,季与淮正在和交警交涉。

“……对方肯定全责,他酒驾,还好速度不快,你们那车安全系数也高。”

余光里阴影一闪,是姜兰心递过来一只保温杯给他,眼神淡然:“喝点热水吧,穿那么少,我看你嘴唇都冻青了。”

汤珈树接过保温杯握在手里,压根不敢跟她对视,“姜阿姨,我……”

“你不用解释。”姜兰心在他对面坐下,语调平和道:“这事我问也不该问到你头上,等季与淮忙完了,让他跟我说。”

这话见外得像是隔空扇了汤珈树一巴掌,令他面色白了白,闭上嘴不再吭声。

两人都静默下来,姜兰心盯着护士给汤珈树伤口消毒,越看眉头蹙得越紧,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这伤口挺深的,很疼吧?”

汤珈树鼻腔一酸,是很疼,他牙根儿都咬酸了,但这点疼,跟眼下的情况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又默了默,再开口,声音里尽是哽咽:“阿姨,对不起……”

姜兰心无奈地叹口气,又觉得好笑:“你这孩子,我一句话都没怪过你,怎么还委屈上了?”

她这么一讲,汤珈树眼圈彻底红透,嗓子眼里堵着团棉花般,千言万语哽在喉头,身体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怎么,犹自打着哆嗦。

不远处季与淮跟交警交涉完,转身往这边匆匆而来,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用跑的,靠近后第一时间看向汤珈树,薄唇翕动,想说的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改口道:“走吧,我们现在去医院。”

姜兰心将儿子的表情动作以及欲言又止都尽收眼底,知子莫若母,她虽然没吱声,心里却跟明镜似地,一下子全明白过来。

到医院,汤珈树手臂上的伤口得缝针,姜兰心的头也因为惯性重重地磕在挡风玻璃上,当时就眩晕了一阵儿,这会儿已经缓过来,她自己觉得没什么大碍,季与淮却放不下心,坚持要带她去拍个片子。

可一个人兼顾两个病号,到底分身乏术,汤珈树没让他为难,率先开了口:“你陪阿姨去吧,不用管我。”

俩人站在医院走廊上,拍片子的科室要往左走上楼,外伤缝合手术室则是往右,季与淮原地驻步,胳膊抬了抬,是个想把人拉住的动作。

但终究没有伸出手去,只深深看了汤珈树一眼,叮嘱道:“那你先去,拍片子很快,等弄完我就过来找你。”

这种时候,汤珈树居然还能挤出一点笑模样,为季与淮这句不再冷硬的话语,心头万般苦,都被一点点来之不易的甜塞满。

“好。”

这家医院是附近规模最大的一所综合性三甲,夜里挂急诊的病患不少,拍片子还要排队,姜兰心拿了号坐在CT室门外长椅上等待,季与淮在旁边陪着。

等了几分钟,姜兰心抬头看了眼上方叫号的屏幕,她前面还有七八个,想了想,索性摊开了说:“你要是不放心,就下去看看小汤,我这儿估计还得一会儿。”

季与淮否决得很快,像是不假思索:“不用,我陪着您。”

姜兰心深知儿子性格,她作为母亲已经主动给了台阶,所以即便看出他的口是心非,也没再多说些什么。

等姜兰心拍完片子确认了没什么大碍,母子俩乘电梯下来,穿过深夜依旧人来人往的走廊往外伤缝合手术室的方向走。

季与淮两条大长腿健步如飞,姜兰心几乎追不上他,很想问儿子,这会儿知道着急了,刚刚又在犟什么?

结果寻了一圈并没见着汤珈树的影子,科室外的长椅上坐着几个病号,季与淮一眼扫过去,没有一张脸长得像他要找的人。

姜兰心拦下路过一个眼熟的外科护士,问对方之前过来缝针的那个年轻小伙子去哪儿了。

护士的回答让季与淮蓦地怔住。

“哦,那个小伙子啊,缝完针就走了,给他开的消炎药也没去拿,太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了。”

第40章 “现在不觉得恶心了?”

季与淮将姜兰心送回山月居时已经过了后半夜,他没有要在爸妈家留宿的意思,姜兰心也知道留不住他,今晚的事对于母子俩来说有着不同程度的冲击,双方都需要冷静下来好好地消化消化。

一楼客厅留着灯,季父去年年初动过一次大手术,之后身体一直没恢复好,早早地就已经睡下。

季与淮进屋后连鞋都没换,站在玄关处对姜兰心说:“妈,那我就先走了。”

姜兰心驻步回头,嘴唇翕动,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儿子,你跟妈说句实话,你和小汤……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季与淮默了默,面对母亲,他不想再撒谎,瞒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选择将内心深处最不为人知的秘密摊开来,又或者说,那已经不能算作是秘密。

“我喜欢过他。”

姜兰心的表情完全是意料之中,惊讶不多,添上些许复杂,她目光灼灼看着儿子的脸,接着问:“那现在呢?”

现在……

季与淮被这句话问住,伫立原地,久久沉默不语。

姜兰心迈步走近,抬手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儿子,你是个成年人,是非明辨,有自己的判断力,也从来不会冲动行事,所以妈不想逼你什么。这件事,你爸那边我暂时先帮忙瞒着,但纸终究包不住火,你爷爷去世对他的打击有多大,你最清楚,妈护着你,但也不能全然不顾你爸的心情。”

季与淮接过话,声音低哑沉郁:“妈,我明白。”

姜兰心眼底流露出一丝痛惜之色,“你听妈说完,沈玉英那天打电话来,跟我解释,说当年的事,小汤属于无心之失,她才是罪魁祸首。那晚他们母子俩吵架,提到了你,小汤情绪激动说漏了嘴,后面的事你猜也能猜得到,沈玉英没收他手机,将他锁在家里不准出门,更不准和你联系,沈玉英跑去咱们家闹,你爷爷中风去世,这些事,小汤半个多月后才知晓。”

季与淮下颌线紧绷,半晌才给出反应:“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姜兰心眼神温柔,语重心长道:“妈讲这个,不是为了给小汤开脱,而是希望,我自己儿子的心理负担不要那么重。”

季与淮鼻腔一酸,喉头梗塞,“我知道,谢谢妈。”

从家里拿了辆车,开回市区的路上,季与淮踟蹰再三,最终还是给汤珈树拨去一个电话。凌晨两点多钟,早睡的鸡都该起床打鸣了,但对方应该跟他一样无心睡眠,这时候必定是醒着的。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通,万籁阒寂的午夜,汤珈树隔着电流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些失真:“……喂?”

“为什么不告而别?”

那头默了一息,才道:“……我没脸见姜阿姨。”

“你要真那么有骨气,当初就不会接受时越的offer。”

汤珈树被他的冷言冷语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苦笑自嘲:“是啊,我没皮没脸,恬不知耻,明明知道你恨我入骨,却还是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阴魂不散地缠着你,讨好你€€€€”

“汤珈树。”季与淮打断他,一字一句咄咄逼人:“你这么做的原因,仅仅只是为了赎罪吗?”

电话那头陡地安静下来,需要仔细分辨才能听见一阵尤为急促的呼吸。

“回答我,汤珈树,有些话真的就那么难以启齿?”

又等了几秒钟,才听见汤珈树道:“还因为,我放不下……”

“放不下什么?”

“放不下对你的感情。”

季与淮语气冷硬,一步一步逼着他直面内心,“什么感情?说清楚。”

“喜欢。”汤珈树终于颤抖着声音哽咽道:“是喜欢,季与淮,我喜欢你,忘不了你,曾经我错误地以为那只是友情,后来才明白,不是的,我对你,不单单只是友情。”

相较于他语无伦次的崩溃陈词,季与淮堪称冷静,“那会儿我妈问我,跟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十年前,我喜欢过你。”

汤珈树呼吸骤停,他几乎立刻意识到了季与淮下一句要说什么,一股由悔恨与愧疚交织而成的痛苦,像迎头巨浪,瞬间摧毁了他的全部意志。

他紧攥着手机,像握着激流中的浮木,怀揣着微乎其微的希望,乞求奇迹发生。

“那……”

“但现在,我不知道。”季与淮说完这句,没等他的任何反应,直接切断了通话。

啪嗒一声,手机从脱力的掌心滑落,砸在台阶上自动息屏。

值夜班的保安大叔骑着电瓶车溜达过来,看到楼栋门前台阶上坐着的一脸失魂落魄的汤珈树,靠近了扯着粗嗓门半是八卦半是询问:“小伙子,这大半夜的,你什么情况啊,跟老婆吵架被撵出家门了?哎哟,怎么胳膊还缠上绷带了?多大点事,打起来了?”

汤珈树看他一眼,捡起手机,动作机械地擦拭着屏幕上的灰尘。

大叔啧了一声,劝道:“赶紧回家去吧,有什么事跟家里人好好说,这大冷天儿的,别再给冻坏咯。”

汤珈树回了句谢谢,站起身来,径直朝小区大门的方向走去。

保安大叔追在后面疑惑地喊:“哎€€€€不回家啊?”

两个多小时前,汤珈树从医院急诊大楼出来,在路边拦了辆出租,上车后司机问他去哪儿,鬼使神差的,他报了季与淮家的地址。

到了之后才惊觉自己有病。

落荒而逃的是他,跑到对方门口蹲守的也是他,是应该去拍个片子的,兴许真的脑震荡了,才做出这样前后矛盾的事情来。

坐在门口台阶前平白吹了俩小时冷风,简直自作自受,一如十年前的历史重演。

凌晨两点多钟,哪怕是繁华街区,也不太容易打到车,汤珈树打开打车软件,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数秒,又退出。

他只觉心口空落落,被巨大的怅然若失所笼罩,哪儿也不想去,更不想回家,如果有一条路能够通往过去就好了,他一定义无反顾。

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了二十多分钟,偶尔有炸街的跑车呼啸而过,间或听见一两声怪叫,是刚从酒吧散伙出来的一群男女,哭哭笑笑追赶着打闹,年轻真好,还能有那么蓬勃又丰富的情感世界。

只有他像一缕游魂,孤零零地独自行走。

一辆哑光黑超跑滑靠过来,在汤珈树身旁减速,裹着笑意的声音被夜风送进他耳朵里。

“是谁三更半夜不回家,还在外面流浪?”

汤珈树定住步子,循声扭脸看过来。

下一秒,却是超跑驾驶座上的纪鸣宵率先变了脸色,因为看清了对方打着绷带的小臂,笑意立时褪去,忙问:“你胳膊怎么了?”

汤珈树万万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此地跟纪鸣宵偶遇,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但他已经没有多余力气去应付,只云淡风轻地回答对方问题:“摔了一跤,骨折了。”

纪鸣宵俊眉蹙起,甚至有些严肃,飞快说了句你等我一下,超跑剪刀门升起,他下车疾步走过来,自上而下地将汤珈树整个儿端详一番,才又道:“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被人揍了。”

“这笑话不好笑。”汤珈树硬邦邦地说。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确实,纪鸣宵表情不虞,也难得在他面前露出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姿态来:“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