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亡国昏君??? 第7章

那视线就这么直直的打在自己脸上,明明晚风很凉,段云枫却觉得耳朵发烫,他垂下眼睫,目光不受控制地左右飘忽,时间过得很慢,慢到段云枫感觉垂在身侧的手指都有些僵了,面前的人才终于点了头。

仿佛在说他准了。

……

打发走了段云枫,萧珩回到自己暂住的营帐,一旁的李进喜却是一副支支吾吾、几欲开口的模样。

萧珩不动声色地翻阅着一卷书,“你是有什么问题?想问就问。”

李进喜一愣,道:“殿下方才为何不干脆承认那具尸体就是……皇帝。”

这样一来,无论是段云枫还是李冀昌都不会再追查皇帝的下落,陛下也就少了暴露身份的风险。

萧珩:“李冀昌有称帝之意,为了铺平这条路,他连宗室王爷都杀光了,在他看来一个下落不明的皇帝是生是死有何区别?段云枫若是和他一条心,在高丞说“是”了之后,便不会叫人反复来验尸。”

李冀昌恍然大悟,“殿下是认为镇北王世子并不支持李冀昌称帝,方才是为了测试他的态度?”

段云枫若是拥护李冀昌,直接对外宣称已经找到嘉宁帝的尸首便行了。

萧珩点头。

方才段云枫的态度已说明了一切,无论他心底对皇室是怎么一个态度,至少目前他面上是拥护燕室的,他需要借助这个正统的名号来抗衡李冀昌。

镇北王与李冀昌的联盟快走到头了。

当然观察段云枫的态度只是一方面,此刻若是有人盖棺定论嘉宁帝已经死了,他日后还怎么复出呢?

萧珩冷笑了一下,难不成说自己去地府借了遭阴兵,又重生归来了吗?

……

翌日清晨,李冀昌在洛水河畔举行祭祀仪式,升任大燕监国。

他任命自己的部将韩虎为左右神威禁军统领,从自己的编制中重新选拔了一万人调为皇城禁军,把控京畿,擢升段云枫为尚书右仆射、骠骑大将军,又提拔了一系列跟随自己从河南淮南镇起义的文官武将。

手持长槊,身着银光铠的楚军列阵于洛水河畔,凡有朝臣谏言反对者,就地格杀,原本属于燕廷的文武百官噤若寒蝉,不敢有异。

但他们心里却十分清楚,李冀昌对燕朝旧臣的清算还远未拉开序幕。

走完升任监国的一套仪式,下午,李冀昌命人在驻军校场的马道边竖起了三块大靶,以便段云枫与李悯进行骑射比试。

骑射比试的规矩很简单,便是每人在马道跑三个来回,拉弓射九箭,射中靶心多者胜。

萧珩到校场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段云枫,段云枫今天换了条朱红色的缎带抹额,身着圆领绯袍,风一吹,发带就跟着一起飘起来,整个人十分鲜亮耀眼,在军营里估计能充当移动红旗的作用。

他在外围入座,就见段云枫上了马,手没有牵缰绳,腰腹随着马背的颠动而一起一伏,浑身上下透着股懒散劲,像个逛后花园的闲散王爷。

段云枫牵着马闲跑两步,视线就忍不住往萧珩这飘,段云枫笑了一下,牵着马小跑两步,又回头冲萧珩笑,马都跑不直,和一旁陪跑的副将撞一块儿。

“呦……” 副将替他勒住缰绳,扭头顺着段云枫的视线看过去,打趣道:“将军自从遇到公主之后,人都愈发鲜艳了,明儿是不是就要变成朵大红花了?”

“滚!” 段云枫笑着踹了他一脚,“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嘴碎呢?”

段云枫驱马跑远了。

未过多时,李冀昌在正位入座,他看了眼身侧诸将,笑道:“既然都准备好了,那便由段贤侄先开始吧。”

当即便有侍从走至校场两侧,开始击鼓助擂,一时间鼓声震天,如江水奔流。

段云枫从随从手里接过一张玄铁长梢弓,长五尺有余,其弦坚硬如铁,瞧着绝非寻常臂力可以拉开。

他随手一拉,开了弓,随即一勒缰绳,纵马飞驰于沙场之上,整个人宛若一支离弦的箭矢,再无先前半点散漫的神色。

震天擂鼓声中,段云枫的鬓发迎风飞扬,他竟是直接从箭袋中抽出三支长箭,段云枫张嘴咬住被风吹得四处乱飘的抹额缎带,深邃的眼眸在烈风中如点点寒星。

这一瞬,他好似化为了翱翔塞北的鹰,驰骋草原的狼。

段云枫侧身搭弓,一弦三箭。

黄沙飞扬,萧珩从那双专注的眼瞳中看到了段云枫身为将帅厉兵秣马、驰骋疆场的奔腾杀意。

恍惚间,萧珩仿佛透过眼前的身影,看到了当年漠北荒原上连绵不决的燕军大旗。

那一年,他策马在漠北草原上驰骋,身后是穿着玄甲、战无不克的燕军精锐,大军绵延数十里山脉,他引弓一箭射中鸿雁,众人齐声高喝“日月山河永在,大燕江山永存!”,当真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1]。

那一年,他率军大败突厥,追击突厥可汗阿赤纳三百余里,阿赤纳率残部向燕俯首称臣,他成了这天下唯一的帝王,年年岁贡,万邦朝拜。

那一年的京畿洛阳,是牢不可破的坚城,是夜放千树万花的京都,是百姓不再担心会被战火波及的圣地,没有把持朝政的宦官,没有大肆践踏城镇的叛军,没有一支能穿过城墙的流矢……

“嗖!”

鼓点落下。

段云枫三箭同时射出。

闪着银光的箭矢如流星般划破长空,似钢筋般钉入箭靶。

仅半盏茶的功夫,段云枫在马道跑了一个来回,拉了三次弓,射了九只箭,全部正中靶心中央,不偏一毫。

校场上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萧珩侧目,他看见李冀昌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校场上的人,他嘴角扬起赞扬的弧度,那双眼睛中却掠过晦暗不明的神色。

萧珩从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忌惮、不甘、猜忌……

他回过头,段云枫已翻身下马,他将弓扔给一旁的侍从,正抬眸冲自己笑。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萧珩看得出段云枫是一把难得的利剑,足以在乱世中掀起腥风血浪。

想要不被这样的利剑所伤,最好的办法便是将他握在手中。

镇北王段昱毫无政治头脑,乱世之中,不进则退,段昱早已失去了群雄逐鹿的入场资格,他只会埋没了段云枫这样的利剑。

而李冀昌没有能力,也无法驾驭他。

但是萧珩可以。

他知道该怎么使用他。

萧珩定睛看着那抹校场上那抹红色的身影,心中生出一个念头……

他要得到他,为自己所用。

……

段云枫下场后,就轮到李冀昌的儿子李悯上场。

他没有段云枫一弦三箭的本事,绕着马道老老实实跑了三圈,九箭中了八箭,但好几箭都偏离了正中的红心。

比到这里,其实胜负已分。

李悯下了马,黑着张脸将弓摔到了地上。

他身为楚王世子,几乎无人敢忤逆他的意愿,进了京之后,更是一堆人在身边阿谀奉迎,在他看来这天下早已是他李家的天下,唯独河东姓段的忒不识相,居然敢拒绝他李家的联姻,简直给脸不要脸,他提出求娶公主本就是想侧面敲打敲打姓段的,没想到父亲居然没有答应自己的请求,而段云枫在比试中竟一点情面不留。

一个羯胡蛮夷难不成还要踩到自己头上?

李悯身边的亲信自是看出了他的不爽,当众向李冀昌提议道:“两位世子皆骑射功夫了得,臣竟一时难分高下,依臣看燕室公主又不止这一个,何必为此伤了和气?”

在场的但凡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段云枫胜了李悯,他这话一出,显然就是不想认账。

段云枫本衔了根狗尾草倚在栏杆上看李悯“表演”,听对方这么一说,他扔了狗尾草,挑眉一笑道:“既是觉得骑射比不出胜负,那上擂台一较高下?”

李冀昌却是摇头一笑,“不必,我看胜负已分,便是纵观三军都找不出比贤侄更精于骑射的人……”

“父亲!” 李悯当即怒道,“我愿同他上擂台比试,一较高下!”

李冀昌目色一沉,似是有些动怒,却碍于众将的面,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即是如此,你们便自己定夺吧,若是上擂台,点到为止即可。”

擂鼓声再次响起。

李悯挑了把长枪,率先走上擂台,他长相、体格皆继承了李冀昌,身高八尺有余,虎背熊腰,瞧着倒是气势十足。

段云枫走上台,他拿了把和李悯一样的长枪,在手中抡了两圈,枪花耍得十分漂亮,配上他这一身装束,倒显得姿仪风流。

李悯最看不惯这种装腔作势的假把式,他大喝一声,提枪便朝段云枫刺去。

“锵!”

李悯的攻势被段云枫提枪挡去,力道之大竟震得他虎口生疼。

段云枫仿佛能预判到他的每一次出招一般,他一边闪避一边出枪,攻势迅如疾风暴雨,再眨眼的瞬间,只见眼前银光一闪,段云枫的枪已至李悯咽喉,李悯抬枪想挡,被段云枫握住枪柄,竟是生生将枪从自己手中抢了过去。

面对失去武器的对手,段云枫抬手将两把枪同时往地上一扔,赤手空拳地将李悯掼倒在地。

擂鼓声停,昭示比试结束。

眼见胜负已分,段云枫松开对李悯的钳制,他朝对方伸出手,想将人从地上拉起来。

可就在这间隙,后者却趁段云枫没有防备,忽然伸手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柄长枪,向他猛得一扫,段云枫目光一冷,他靴头猛地踩住枪尖,往擂台旁一踢,随即顺势擒住对方手臂,将人往地上一摔,李悯后背被摔得生疼,他神色阴鸷地看着段云枫,嘴里骂了句不干净的话。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引得段云枫当场暴怒,他飞起一脚,踹向李悯胸口。

这一脚踹得李悯像条狗一样蜷起身子,痛得他满地打滚,他吐出一口血沫,“呸”了一声,咬牙切齿道:“本就是要卖进教司坊万人骑的东西,也就你这个羯胡蛮夷看得上。”

说着,他摇摇晃晃地要从地上站起来,却又被段云枫一脚踹飞出去,只听“哐当!”一声,李悯整个人砸到擂台后方的武器架中,震掉了架子上两把刀。

“你再给老子说一遍试试?”

段云枫一把拽着李悯的领子将人从地上提起来掼到武器架上,他手背上青筋暴起,咬肌紧绷。

“咳!咳!”

李悯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嘴角洇出一抹血迹,头无力地歪向一边,再没了先前那股嚣张的气势,他讨饶式地掰着段云枫的手臂试图喘息,却无法撼动对方分毫。

“你爹没教过你怎么说人话,啊?” 段云枫将人往地上一摔,又连着踹了他三脚,“你没爹,我今天就大发慈悲地替老天教育你这个没人教养的畜生!”

眼见形势不对,台下的人赶紧冲了上来,四五个人拉着段云枫,废了老大的劲才将人架开,李悯则捂着胸口,在地上蜷成一团。

段云枫沉着张脸,眉宇间满是戾气,他一脚踹倒武器架,甩开那些试图劝慰他的人伸过来的手,推得众人一个趔趄,身侧的人也不敢再拉他。

“贤侄……” 就连李冀昌追上来想与他说两句好话,段云枫也没有正眼看他一下,当他不存在一般径直穿过了校场。

无论是河东军还是楚军军营里的人都知道,这位镇北王世子,脾气和他爹一样烈,火气上来了便是这般,谁的面子也不给。

段云枫头也不回地沿着洛河一路向西走掉了,没人敢追,直到半个时辰后,副将才骑马追了上来,说李冀昌已呵斥了李悯,日后必让李悯给他登门道歉,段云枫与公主的婚事也已让人占卜了吉时,副将好话软话说了半天,才将人给劝了回去。

段云枫回到军营的时候方才的怒气已消了大半,只还是沉着张脸不说话,他也不回自己帅帐,就来回折返于一个营帐前,不停踱步。

副将怎么看不出他的心思,当即让人进萧珩的营帐通报。

“将军。” 少顷,李进喜走了出来,“将军站在外面做什么,怎么不进去坐?”

段云枫本未想好要和公主说些什么,但被他这么一说,这下是不进去也不是了。

然后他抬手一掀帘子,就看见了站在后面的萧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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