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如果没弄错的话,他记得现在是丑时,鸡都睡了,谁会在这个时候出去散心?
而且这未亡人为什么看起来比亡人的阴气还要重啊?
然而他悬着的心刚放下去一息,就听营帐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就连段云枫那小子也得给我几分颜面,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指挥我?”
营帐中一鬓发参灰的老将猛地拔出刀,对宋时裕怒目而视,“现在他死了,我还得听你个乳臭未干小毛孩的话?岂有此理!”
紧接着就是几声针对宋时裕的国骂。
说话的这人名叫康成业,年纪比镇北王段昱还要大,是军中颇有威望的老将。
被对方这么一问侯,宋时裕自然也很生气,他伸手搭上剑柄,“你这个老……”
他一骂人就有些卡壳。
康成业有些急了,朝他连眨了几下左眼。
不是说要演将相不和吗?这么干杵着是什么意思?
宋时裕:“老老老老……”
他一骂人就有些卡壳。
其实宋时裕能当上段云枫的副将是有原因的,不是因为他冲阵最猛,也不是因为他聪明。
镇北军军营中比他更勇猛、更上头的大有人在。
这一切都是因为宋时裕脾气最好。
段云枫冲他发火,他能忍。
段云枫冲动失去理智,他能劝。
段云枫像脱缰野马一样追着人猛冲猛打的时候,他总是在后面坚定地、任劳任怨地跟着对方。
“你这个老匹夫!”
宋时裕终于骂了出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刀枪剑舞声,宋时裕与康成业两人纷纷拔剑,在营帐中你来我往,好不精彩。
最后康成业提着剑,怒气冲冠地冲出了营帐,吓得使者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怕就这么被他顺手一削。
“竖子不足与谋!” 康成业登高一呼,立马叫上了自己的部众,约有两三千人,离开了军营,就此与宋时裕等人分道扬镳。
就在那使者扭头想看康成业率军往哪里走了之际,他又蓦地对上了那道白影。
出去散心的世子妃大概是回来了,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立在自己身后,不知道看了多久。
使者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他捂住自己剧烈颤动的心脏,准备扔下军粮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望着几人匆匆离去的身影。
萧珩用匕首在粮袋上划了一道小口子,澄黄的粟米漏了出来。
他用指腹碾了碾……
没掺沙子。
钱勘这人还挺实在的。
正好这几袋现在就可以煮了吃,吃完就去打钱勘。
……
晋州诚笼罩在漆黑的夜幕下,刺史府却灯火通明。
钱勘身着胄甲,身后跟着几个手持长戟、威风凛凛的侍从,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你可都打探清楚了?”
使者拱手道:“千真万确,宋时裕的部众已是强弩之末、上下离心,将军即刻动身,便可轻取敌军!”
“好!”
钱勘大手一挥,率领晋州城精锐步骑共一万五千人趁着夜色,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临行前他看向自己的佐官张志诚,“我领兵出击的时候,晋州城中的事务便交由你统管了。”
张志诚向他点头,“将军放心,我等在此恭候将军得胜归来,想必天明时将军便该率军凯旋了,这一夜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钱勘戴上盔甲,转身离去。
晨曦的一抹微光照在张志诚的半边脸上,映照出他眉宇间的深深沟壑。
他的神情全然不见先前的轻松。
……
淲沱河滩沿岸的镇北军军营。
随着一支火箭划破营寨上空,面对敌军趁夜偷袭,镇北军毫无防备,瞬间阵脚大乱。
主将宋时裕看起来刚睡醒,他连盔甲都来不及穿,单脚跳着冲出营帐,仓皇地套上靴子,勒着马缰就是一顿狂奔,身后数千镇北军也随着他一道仓惶溃逃,丢盔弃甲者不计其数,队伍车辙错乱,军旗接连倒下,哪里还有半分气势、军纪可言。
钱勘见状,提着长枪,率领晋州军精锐穷追不舍,他冲宋时裕喊道:“你不是段云枫的副将吗?就这点能耐哈哈哈哈哈哈——”
宋时裕慌不择路地冲入一片高耸的丘陵间,他一边观望着山势,一边跑,一边喊,“要是世子还在,论得到你这鼠辈欺负到镇北军头上来?”
钱勘嗤笑一声。
段云枫手下副将被自己追的这般抱头鼠窜,想来段云枫多半也就是个徒有虚名的世子爷,没什么能耐。
什么名将?
什么战神?
不过尔尔。
钱勘不屑道:“段云枫算什么,就算他活着,也不是我的对手!”
两人就这么你追我赶地追逐了一阵。
直到临近那片丘陵地势最高处,钱勘扭头一看,才惊觉身边跟着的部众越来越少了。
原来他们在追击宋时裕的时候,所走的地势并不不平坦,因此晋州军的整体战线被拉得很长,此刻只有部分骑兵还跟在自己身后,而步兵大多数都落在了后方。
而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宋时裕忽然大喊一声“世子!”,颇有一副“你可要给末将做主啊”的架势。
钱勘心下一惊,他抬头望去,却见不远处的丘陵上竖起了许多面威严的镇北军大旗。
而为首的那人身着玄甲,横刀立马,神情戏谑,“听说我不是你的对手?”
他身侧骑马并立的那人鬓发皆灰,俨然就是先前与宋时裕大吵一架并分道扬镳的老将康成业。
在段云枫与康成业身后矗立着的是万余军纪严正、蓄势待发的玄甲军。
也不知道在此处伏击了多久。
钱勘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随我冲——”
激昂的擂鼓声响彻长空,段云枫抽出腰间长刀,随着他号令声下,千军万马自丘陵上方俯冲而下,如黑云压境、江潮奔涌。
在段云枫的率领下,漠北铁骑精锐反复冲阵四次,摧枯拉朽般地将钱勘带领的晋州军冲了个七零八落,再也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镇北军当场阵斩三千余众,俘虏八千,其余晋州兵皆丢盔弃甲、望风而逃。
钱勘本人则被生擒。
……
大败晋州军主力后,段云枫命人绑了钱勘,让人不要再管淲沱河沿岸驻军营寨里留下的那些物资,直接率军围城,“小小一个营寨算什么?今日我就要住进晋州城,在刺史府用膳。”
说着,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睨了眼自己的俘虏。
钱勘双手被缚在身后,还是十分努力地抬起头,讨好地看向段云枫,全然不见先前那副傲然自恃的模样,“世子,此刻留守晋州的张志诚是我的佐官,不如让我进去劝降吧?”
“劝降?” 段云枫一扬眉,“还用得着你?”
负责看押俘虏的士卒当即抽了钱勘一鞭子,“老实点!”
钱勘瞬间变成了只缩头鹌鹑,不敢再吱声了。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期望张志诚能率领守城士兵坚持得久一点,让段云枫意识到靠自己是无法攻克晋州这座坚城的,最终只得求助于自己,或者段云枫久围不克、弹尽粮绝,被楚王派来的追兵两面夹击,吃了个大败仗……
钱勘眸底闪过一抹阴暗的神色。
哼,说不定段云枫到时候还要沦为自己的阶下囚。
正当钱勘沉浸在对未来的各种美好期愿中之际,镇北军斥候忽然来报,称晋州别驾张志诚已率余众主动开城献降,望段云枫能即刻入主晋州,接管城中大小军政事务,只求勿伤城中百姓。
钱勘:“……”
“走——”
段云枫一挥马鞭,率军挺进。
他不忘扭头嘲讽钱勘,“看来你这别驾可比你机灵多了。”
巍峨的城门下,张志诚派来的使者恭敬地向段云枫递上正式的投降诏书,随即数千余晋州守城军卸除了武器与战甲,将城门的控制权全权交由镇北军。
“公主呢?” 段云枫骑在马上,四周环视了一圈自己身旁的部众,并未见到预期中的人,他当即看向一旁的宋时裕道:“你派人去接了没?早和你说了让你派人去接。”
宋时裕急忙给自己辩解,“我去了。”
段云枫左看右看,“人呢?”
宋时裕:“我去的时候晚了一步,已经让那个晋州别驾叫张什么的来着,派人七抬八轿地给迎进晋州了,那阵仗可比世子你成亲的时候还要气派。”
段云枫:“什么?姓张的……”
他把“那么有钱?”几个字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宋时裕:“姓张的绝对是个人精,他现在就这般努力地讨好公主,估计是怕自己遭到清算,到时候肯定要让公主给你吹枕边风,世子你就等着吧。”
段云枫‘哼’了一声,“那他这算盘可就打错了,我的枕边风是那么好吹的吗?”
说着,他扭头看向参军周业,“周叔,你可认识这张志诚?”
周业点点头,“这张志诚,也是个‘人物’啊,早些年,他就是朝廷委派的晋州刺史的佐官……”
段云枫:“那这人比苏悦的资历还深?”
周业:“是啊,他当官的时候,你才这么点大呢……”
他将手掌放到腰侧,比了个很矮的手势。
段云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