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他甚至开始幻想这间牢房里能出现一只老鼠与自己作伴。
“吱呀——”
厚重的牢房忽然开了。
过于刺眼的日光让陈崇的眼皮巨颤,他下意识地伸手挡住光源,整个人仍有种置身梦中的感觉。
真的有人替他打开了牢门?
他惶恐地仰起头,只见门外的那人穿着一身华贵的锦袍,负手而立,他身侧还跟着一个太监。
随即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了那张威仪而冷峻的脸。
陈崇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将脑袋低了下去,“罪民参见……陛下。”
萧珩看着他,“你曾当过凤翔的禁军统领?”
陈崇:“……是。”
萧珩转着手上的扳指,垂眸看向他,“那指挥这批归降的凤翔士兵应该没有问题?”
陈崇一愣,他缓缓点了下头,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何意。
萧珩若有所思地向前走了一步,“你虽曾为安有良效命,如今朕倒是可以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陈崇眼瞳紧缩。
只要能让他离开这间牢房,无论对方让他做什么都行!
萧珩:“朕要你率领凤翔的这两万降兵,作为先锋部队讨伐孙皓邯,你可愿意?”
“呃……我愿、愿意!” 陈崇先是惊讶地愣了一瞬,随即不住地点头起来,“罪民愿意。”
萧珩抿了下唇角,“孙皓邯此人性情尤为暴虐,据说他喜爱将战俘剥皮后于火上炙烤,还有坑杀降兵的习惯,延州百姓深受其害,此战朕势必要为天下除掉此贼,你可明白?”
陈崇:“罪臣明白。”
对方言下之意便是让自己掂量清楚叛降的下场。
从此刻起,自己除了誓死效忠眼前的人外,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
……
滹沱河沿岸,邙丘上,秦军旗帜遍野,为首的一人生得膀阔腰圆、筋肉虬结,整个人宛若一座铁塔一般魁梧。
“禀陛下——” 斥候快马加鞭地飞奔至那人面前,与他道:“这次敌军派出的主将并不是段云枫!”
孙皓邯:“竟然不是姓段的,那是谁?”
斥候:“先锋由一万六千步兵与四千轻骑组成,主将是凤翔降将陈崇,此人原本是安有良的义子,中军部队据说由皇帝萧衡本人亲自统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孙皓邯几乎是放声大笑道:“这萧衡小儿未免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真以为自己改了个名,就是太宗再世了吗?竟派一靠谄媚上位的无名降将当先锋,若是段氏父子,我倒还要惧上几分。”
他当即命自己的大儿子率五千骑兵出击,“孙捍,你且先去会会燕军的先锋!”
孙捍当即率领五千人策马飞驰而去,他到丘陵下一看,燕军先锋人数虽多,但却连队形都排不齐整,一眼望去基本是些没有士气的新兵蛋子。
他当即提枪大喝一声,率军冲了下去。
眼前战鼓鸣响,敌军气势汹汹地奔袭而来,陈崇立即命前排步兵列阵防御,自己则率着四千骑兵列阵于侧后方伺机而动。
然而在孙捍秦军精锐的奋勇冲杀下,燕军的防御阵型没多久便溃不成军了。
陈崇的这两万人都是不久前招募的凤翔禁军,先前在凤凰谷遇到萧珩的部队设伏不成吃了个打败仗,后来守了半个月的城,天天听着刘峻叫阵早被叫没了士气,最后随着安岑默一道被编入了燕军,这些士兵大多没受过多长时间的操/练,根本不是百战之师的秦军对手。
陈崇无奈之下只能率领溃散的大军沿着滹沱河向后方的山谷中撤。
原本还在山坡上观望局势的孙皓邯见燕军如此不堪一击,当即率领着自己的秦军大部杀了下来。
秦军如同一柄利剑刺入凤翔军腹地,直直冲入陈崇的中军指挥部,两军厮杀在一起,金戈交击、人仰马翻声不绝于耳,越来越多的凤翔军士丢盔弃甲、抱头逃窜,最终化作泥滩中的一具无名尸首。
陈崇本人也在一片乱斗当中跌落马背,望着逐渐陷入绝境的局面,他深知自己与孙皓邯的这一仗败局已定,但他眼下已退无可退,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坚持作战到萧珩的援军赶到。
他从满是泥泞的河滩中爬起来,抹去脸上的血水与泥沙,抽出腰间长刀,冲四散的凤翔军士高声喊道:“你们如果还想活下去的话,就给我站起来迎敌!”
此刻面对着彻底被秦军包围的绝境,一些凤翔士兵终于生出了奋死一博的勇气与决心,他们在陈崇的率领下,集结与河滩边,拼死抵抗着秦军的铁骑。
“尔等不过强弩之末,还在挣扎些什么?” 孙皓邯狞笑一声,准备再次率领身后秦军铁骑冲锋,给燕军致命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随着一阵马蹄声疾驰,不远处的山谷上忽然扬起滚滚尘烟,孙皓邯抬头望去,只见一队浩浩荡荡的燕军铁骑好似沙尘般自那山头上俯冲下来,而为首的那人身披银甲,骑着白马,气势凛然,竟是大燕皇帝萧衡。
陈崇只听左右激动道:“将军,是陛下的援军到了!”
这一刻,他仿佛再也听不到战场上任何的厮杀声,一片尘沙飞扬中,他亲眼目睹着那人骑着白马率领身后的两万燕军冲入河滩,以雷霆之势阻断了秦军的退路,彻底扭转了战局。
主宰他者的生、或者死,仿佛只在眼前人一念之间。
从这一刻起,陈崇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从此以后只剩下像条狗一样为萧珩卖命的份了。
战场上的凤翔士兵见援军已到,皆奋勇厮杀起来。
眼见萧珩率领的燕军铁骑将自己的阵型冲散,孙皓邯心中暗道不好,此刻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追击太深,竟中了燕军的埋伏。
原来方才的那两万先锋军只是萧珩放出的鱼饵!
他正想率左右亲卫突围之际,只见面前银光一闪,孙皓邯眼瞳中倒映出那人凛然的杀意,萧珩骑着白马已杀至自己身前。
……
滹沱河一役,萧珩大破秦军主力五万余人,生擒秦国皇帝孙皓邯,孙皓邯的儿子孙捍率残部欲逃回延州,然而他刚翻越井陉关便遭遇了刘峻的截击,原来萧珩伏击秦军主力的同时早已命刘峻率领一万人突袭夺下了孙皓邯的大本营——此刻布防空虚的延州。
至此,孙皓邯创立的秦国政权正式宣告覆灭,萧珩重新夺回了延、丹、鄜、坊四州的控制权。
萧珩将剩余的万余凤翔军正式编入了自己的禁军,改名为“龙骧军”,同时,他任命陈崇为龙骧军左卫将军,统管这支军队,随后,已经被彻底架空势力、成为“孤家寡人”的凤翔节度使安岑默被萧珩解除了职位。
陈崇再三叩首谢恩后,方才退出了金銮殿。
他这刚一走出殿,便与同为禁军统帅的刘峻打了个照面。
刘峻看着眼前人身穿金甲、腰别印绶的模样,险些以为自己出门遇见了鬼。
陛下怎么将这个贼王八给招进来了,还是和他一样的官衔!
刘峻心中深吸一口气,心想自己当初那么骂他,他不得恨死自己啊?这和你睡醒一看发现村口和你干过架的泼三忽然搬到你家旁边成你邻居了有什么区别?
他心中思绪翻涌,面上却只是笑道:“陈兄,哟,几天不见,咱倒成同僚了,当时城楼下喊的那几句话,我也是公事公办,你可别当真,千万别记挂在心上哈。”
陈崇冲他笑笑,“刘将军不提,那些话我早就忘了,再说了,堂堂九尺丈夫岂会因为几句戏言,而耿耿于怀呢?”
“哈哈哈哈哈。” 刘峻一掌拍在他肩上,“我就知道陈兄气量没那么小,走,我们去喝一杯!以后就是兄弟了!”
贼王八当真不介意?
别是装的吧?
这厮明明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市井出身,但总装模作样的,看起来就像是那种会偷偷咬人的狗。
陈崇也将手臂搭上刘峻肩膀,笑得眯起了眼睛,“自然,你我同为陛下效力,以后可别说这么见外的话了。”
他丫的,他怎么可能忘记刘峻骂他的那些话?
他每一句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每个字都记得。
以后找到机会一定要弄死刘峻他丫的。
第41章
萧珩收复陕北四州后, 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处置僭越称帝的陕北军阀孙皓邯。
孙皓邯素来以残暴著称,原想着应是有几分胆色的人物,谁想这会儿死到临头了,竟也会露出这般惶恐的神色。
此刻, 他跪在萧珩脚下, 如同一条匍匐的狗,表示自己愿意俯首称臣, 只求萧珩对他网开一面。
萧珩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他问段云枫:“你想如何处置此人?”
段云枫看着孙皓邯露出嫌恶的神色, 他知道萧珩问他是顾及着他与孙皓邯的旧仇, 但如今处决了安有良、灭了秦军后,他心中恨意已消, 此时再看孙皓邯只觉得恶心, “陛下依法处置此人便是。”
于是萧珩下令,将孙皓邯押送回延州, 斩首于西市。
临行前,孙皓邯被吏卒押送回了延州——他原本称帝的地方,而如今, 他蓬头垢面地坐在囚车中, 胸前挂着罪牌,游街示众,
暴怒的百姓望着眼前的一幕, 从街道两侧冲了上来, 挤开了吏卒, 将孙皓邯从囚车中生生拖了出来。
面对着手持棍棒的暴民,吏卒一时半刻也不敢上前阻拦,再者, 上级派他们押送囚犯时,也没嘱咐过一定要将孙皓邯活着带至刑场。
等人群散去吏卒上前查看状况时,地上只剩下一具血淋淋的骨架,那上面的血肉似是被一片片地撕扯了下来。
酷爱用人肉充当军粮的一代军阀孙皓邯,最终被愤怒的百姓分而食之。
处置完孙皓邯,萧珩委派了新的延州刺史,令其安置流民、开垦荒田,尽快帮陕北四州重建秩序,并下诏免去了延、丹、鄜、坊四州两年的赋税。
……
三月,萧珩正式迁都长安。
在户部侍郎徐正严与尚书令王沐川的共同治理下,长安荒废的田地都被开垦了起来,百业渐兴,已基本恢复了井然的秩序,人口也从原本的三千户增长到了万户,原本为躲避战乱而离开的贾商与士大夫也纷纷回到了长安,市井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
见原本昏聩的燕君和变了个人似的,突然成了有宏图伟志的贤明君主,从各地而来投奔燕廷的士人也愈发多了,其中有不少是自江南、淮南一代而来,不堪李冀昌与吴王暴政的士人。
萧珩让吏部从中挑选出了一批有才干的士人以扩充六部。
眼看皇帝御下的社稷逐渐稳定了下来,这些大臣们又关心起了另一件事。
这日,萧珩商讨完如何处治同州蝗灾一事,本想散朝,却见尚书右仆射一副愁眉苦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萧珩问他,“爱卿何事忧愁?”
右仆射出列道:“陛下贤德圣明,心系天下,实乃万民之福,然而如今中宫虚位、后宫空虚,实在有违祖训,望陛下思宗庙之重,遵祖宗成法,早日扩充后宫,以固国本。”
一旁的段云枫闻言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掌,扭头看向他。
如今皇帝已二十有二,但后宫却空无一人,这帮大臣自然急着要他纳妃充实后宫,那皇帝会怎么做?
皇帝会答应吗……
萧珩面上神色不变,只沉声道:“如今社稷未定,朕岂有心思考虑后宫之事,此事不必再奏。”
右仆射道:“今陛下春秋鼎盛,而子嗣未丰,非社稷之福啊!”
说着,“噗通!”一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