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窗外蜿蜒而下的雨水,所有诘问,全变成了“这么大的雨,淋湿感冒了怎么办”、“打雷了怎么办”……
担心着,忧虑着,一道闪电伴随响雷咔嚓劈落。
整个天空都跟着亮了。
裴厌离望出去,缓慢驶过巷口,泛着冷光的金属突兀闯入眼中。
“倒回去!”
陈昭下意识踩下刹车,听从命令后退数米,不用老板喊停,偏头就看到了巷子里的一幕。
专门定制地,和老板相差无二的轮椅,半趴在地上被一双马丁靴挡住脸的人,以及手握棒球棍举起的,老板娘。
一束灯光斜入巷内,照在人半边侧脸上,眉眼依旧精致漂亮,却陡然蒙了一层杀气。
随着棒球棍狠狠砸下,几滴热血溅落脸颊,也止不住眼里的恨。
陈昭头一次,直观感受到那样直白汹涌,源源不断的恨意,像是……失去一切之后的孤注一掷。
两棍砸下,地上再没动静。
洛云清仰起头,如释负重地舒了口气,任由那几滴血滑落。
下一秒,就跟降下车窗看过来的人,四目相对。
空中电闪雷鸣。
手心一松,棒球棍咣当坠地。洛云清回头看眼地上不知生死的人,慌忙擦着面如死灰的脸,一下,一下,又一下……
“老公。”他试图挡住身后的现场,装作感情好时那样,夹着嗓子:“打,打雷了,我怕~”
你来哄哄我。
“老公~”
就当没看见,就当这一切没发生,别骂我。
“老、公……”
他不知道擦了多少次脸,擦得脸颊通红,早分不清是血水,还是泪水。
为什么不下车?
害怕了么。
是啊,肯定是害怕了。
他一点也不乖。
明明已经铺好了国外的路,不会让裴珩之在国外好过,他还是,忍不住动了手。
可他没办法!
一想到躺在沙发上,被人拿刀对着的小雨,想到上辈子一个个离开的孩子,郁郁而终,为了不拖累他上吊自杀的婆婆,更想到他,精神错乱艰难熬过数个日夜,终于拾起希望准备好好生活却被害死……这股恨意,就像烙在他骨子里,永远无法消灭!
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种种经历,种种过往,只他一个人。
现在的他在裴厌离眼中,变成了什么样子?
洛云清低头伸出双手,指缝里还残留着丝丝血迹,无不在告诉人,为了报复,他不择手段,心狠手辣。
这张漂亮的皮囊下,全是肮脏丑陋的算计。
“不要我了么……不要了也好。”
洛云清喃喃着,蜷了蜷手心。
滂沱大雨,一瞬间,像被什么东西隔开,无名指上平平无奇的金戒晃入眼中,用力握住他湿透冰凉的手。
瞳孔蓦地扩散开。
僵硬仰起头望向撑着伞的人,看他嘴巴一张一合,雨声灌耳,声音隔着雨幕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他在说什么?
啪!
直到车门关上。
坐进温度适宜的车内,洛云清方才回神,头上湿透的棒球帽早被摘下,一条干净的毛巾搭在脑袋上细细揉搓。
他碰了碰上下嘴唇,声带嘶哑:“你说什么?”
窗外,一道闪电半空划过。
裴厌离停下动作,双手捂住他的耳朵,一字一字格外郑重:“别怕,有老公在。”
话落,春雷震天。
洛云清随即被人搂进怀里,耳边只剩下那鲜活的心跳声。
他紧紧抓着亲手熨烫过的西装,哽咽:“老公。”
“我在。”
短短两个字,洛云清溃不成军。
仰起脸,挂着泪:“我打了,打了裴珩之。”
“我知道。”
“我……”
裴厌离擦着他脸上怎么也擦不尽的眼泪,轻叹:“一定,是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了很多委屈。”
他从没见洛云清和人红过脸,不管是同学、朋友,亦或是老宅里的佣人,样样细心为别人考虑,对养育了他的福利院更是重情重义。
肯定是被逼到没办法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怪他,一点不曾察觉到他的痛苦,叫他一个人默默承受这些。
“是我这个做丈夫的失职。”裴厌离轻拍着浑身发抖的人,“小雨这件事,我一开始确实打算将他送进牢里,三年也好,一年也罢,可气愤过后,我又听了你给我打的那通电话录音,他因为坠崖,因为我,把所有事情算在你头上,如果从他嘴里说出你的名字,这件事将更难收场,他那个母亲会死死咬着你,哪怕咬到两败俱伤。所以我想着,先让步,逼他们只能将裴珩之送出国,到了国外,天高路远,他们手伸不了那么长了,将裴珩之送去精神院,只是这个方法,时间耗得长,我想等把他送进去再告诉你……该早点告诉你的。”
早说了,或许能减轻他心里的苦楚,能跟自己敞开心扉说一说,哪怕是抱怨两句。
“我已经做了。”不管他什么打算,人,洛云清打了,生死不知,现在被他发现,“你打算怎么办?”
话落,前门忽地打开,陈昭浑身湿透上来,带回来那根“凶器”。
裴厌离继而捧住他的脸,“现在,我们是共犯。”
“共犯!”
“对,我是你的共犯。”裴厌离牵起那只仔细擦干净的手,吻上去,“余下的事,我来做。”
他问:“刘一手什么时候来?”
“裴厌离……”不行不行,他怎么能成为共犯。
“我和小雨定下过约定,要好好保护你。”裴厌离将他的手捧着贴在自己脸上,“说谎是要吞针的,我身为大人,更不能言而无信。”
他再问:“那个人,什么时候来。”
第60章
一定要有一个人, 担下这件事。
刘一手,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曾在拘留所外发生过争执,刘一手还扬言,要跟裴珩之没完, 对他痛下杀手, 合情合理。
…………
一夜暴雨过后。
“裴大少爷被殴打至昏迷不醒”的词条, 瞬间登顶热搜榜首。殴打者倒是很快被逮捕归案, 却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一个混混。
裴大少爷怎么会和一个混混扯上关系?
没过多久, 就有媒体放出了, 两人之前在拘留所外争执的影像。
有说混混帮大少爷办事没拿到钱的,也有说大少爷仗势欺人, 混混被逼急了的, 甚至还有离谱到, 揣测两人有一腿,因某种原因感情破裂了的……
众说纷纭。
网上因这件事热闹好几天。
也有媒体深挖,提到医院前不久一场骚动, 可刚一冒头,裴厌离就叫人压了下去, 不让洛云清跟这件事扯上丝毫。
“这回,这个刘一手是出不来了。”陈昭暂停视频, 拿来一份裴珩之的伤情鉴定报告:“后脑三处伤口,老板娘砸了两下,最后一下, 是他。”
那晚,陈昭负责断后,开走老板娘停在路对面的车前,亲眼看见相差半小时来赴约的刘一手, 也带了钢棍。
让他背锅,不冤。
裴厌离大致扫两眼报告,沉声问:“裴珩之现在怎么样了?”
“中枢神经受损。”陈昭细想从医院偷听来的话,“虽然给救回来,语言、肢体系统都废了,现在已经认不得人。”
毕竟伤的脑子。
“大夫人的怒火全撒向了刘一手。”
书房里,随着陈昭这句话落,安静了很久。
裴厌离最终叹声长气,嘴上说着“那就好”,脸上却没有半分快意。
“老板。”陈昭跟他和裴珩之的关系不一样,没有血缘相系,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客观来说:“如果不是他生出那些心思,也不会到今天这种地步,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借别人的手,用芦苇絮害老板,害他到如今肺都没好全,又买老板娘发高热的照片,企图抹黑他是拿老板娘换命,还有这次,抓走孩子逼迫老板娘去见他,去服侍他换药……
陈昭不知道他还做过哪些事,但能让老板娘露出滔天恨意,一定不亚于害老板险些丧命的程度。
“我知道。”
裴厌离都知道,他倒也不是同情心泛滥,只是感慨,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个不可收拾的局面。
“不管怎么说,能活着就好。”
活着,至少不会叫小洛背负一条人命。
陈昭点点头,话题一转:“老板娘现在情况怎么样?”
“精神不是很好。”裴厌离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