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就行,在忙,回头聊】
顾晏津回了个ok。
早上八点,酒店的餐厅已经开了,顾晏津吹完头发后顺便下去吃早饭。
一推开门,餐厅角落里坐了好几个演员,各个都是素颜,那皮肤跟在井水里泡过似的,一点毛孔或者纹路的痕迹都没有。顾晏津穿了个防晒衫外套混入其中,竟也没有违和感。
横店演员简直是泛滥成灾了,单是正规的群演就已经有十几万人数,堪称是出门闭着眼踢一脚都能踢倒一群。但即便是这样群演的位置仍旧是紧缺,一是缺演技合适价位也低廉的配角,行情紧张时几个人拉着轮流救几个剧组的场;二是缺群演龙套,如今是短视频的赛道了,不仅是横店,十几万的群演有了新的输出口,反而造成了横店少人的景象。
说到底,这行里真正出名的也就那几十个,现如今都站在那金字塔顶端上,底下的人抢破头也只是在瓜分那几块被挑剩下来的蛋糕,群演尤是。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层层削减下来,到传统影视群演手里的依旧是日结120块的工资。
相比之下,短视频似乎成了一条新的出路。互联网发展得太快了,不光是正规的影视演员们产生了危机,导演们也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
以前的网剧短剧那都是上不来台面的,是行业的最底层。但仅仅两三年过去,时代就变得很不同了,短视频小剧集变现快、成本低,主打的就是最快速度刺激观众眼球,虽然粗制滥造,但也收获了一大批观众。更不用提现在宣发基本都要靠那几个短视频平台,剧方更是想出花儿了地做营销,有时候未免本末倒置。再加上经济不景气、自身打铁不够硬,今年都快过半了,电视剧电影都没什么水花,反而是给了短剧发展的土壤。
这行干不下去转行去新媒体做导演的也不在少数,但顾晏津以前从未想过,他也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紧迫,仿佛有狗在后面追着他咬、慢一步就会被时代抛弃。
他迫切地想吸收一些新的东西,然而跨出舒适区并没有那么容易,这东西就像矫正长年累月的熬夜作息,今天改了明天又犯,反反复复没有一刻的安宁。
但你不改,又知道下场并不会好过。
顾晏津查了下航班,把下午的机票退掉换成高铁,以免再生意外,临走前还不忘给梁映发消息。
【先走了,下周来看你】
过了一会儿梁映就发来了回复。
【……不要说的跟探监一样,你就不能留在这儿多拍两天吗】
【没办法啊,摄影棚那边空不出来,只能排到下周,不然也不至于拍到成队后就结束了,场地都没有,只能先散了】
梁映闻言发来一串省略号。
没办法,像他们四个导师,三天就要磨完一支成片,每人一个风格,那就是四个,下周来还要再换,而且也要调摄影棚的档期,听说就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场地,有两个剧本草纲都给毙了。
干他们这行的就是这样,天南地北的到处跑,关系再亲近只要忙起来也少有能相聚的时刻,大多都是在线上插科打诨的聊天。
像陈世杰,顾晏津就已经有足足一年多没有见到他本人了,全靠每隔半年的一次群视频电话来确认他最近的状况。
当然,顾晏津也没资格说别人,毕竟他刚结婚那会儿,比现在还要忙。
谈恋爱的时候,邵庭阳还是个藉藉无名的半吊子小演员,虽然课程排得紧、但总的来说还算自由,想探班就探班,有一次还给顾晏津打了半个多月的下手。
但红了之后,他们两个相聚的时间就变得少了,邵庭阳有他自己的事业,不能总被他牵着走,偏偏那阵他们刚新婚,一年只有三个多月的时间是能完整待在一起的,剩下的都是飞来飞去的行程中插了不知道多少段短暂的探班。
从火车站到A市动车也就两个多小时,顾晏津买的是头等舱,很安静,打个瞌睡的功夫就到。
下车时人来人往的,顾晏津还在拖行李,闫漪梅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距离闫漪梅上次给他打电话,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
顾晏津很不想接,但铃声响了快一分钟还没挂,看来是不打通是不会罢休的,他便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接了。
“喂。”
“晏津啊,先别挂,我有个事要跟你说。”中年女人的声音在听筒那头响起,似乎生怕他挂断,语速很快,“下周小满就满月了,你爸打算好好办一办,毕竟家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你要是不忙的话,就回来吃顿饭吧?”
顾晏津拒绝,“不回。”
他的拒绝也在闫漪梅的意料之中,但她没有就此打住。
“你小侄子生的时候你没回来,现在满月也不回,到时候一家子亲戚都在,就你这个亲叔叔的不在,面上也不好看。”
“我又不能帮她生孩子,回去干什么?那些亲戚有你们招呼着,少我一个能出什么大事?”他淡淡道,“我有自己的事要办,有空就回,没空就不回。”
“你这孩子,这是说的什么话?”闫漪梅见怎么说也说不动他,语气都急切了不少,“当年你理科学得好好的,非要转艺术生,多少人劝你都不听,好,既然是你想做的,我们最后还是同意了;你毕业后要去拍电影,我们也答应了,你和那个……那个人结婚,爸妈也没有说什么。晏津,我们都妥协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爸妈到底欠你什么了,你今年已经三十二了,难道还要跟我们怄气怄一辈子吗?就不能成熟些吗?”
“我说了我下周没空。”顾晏津直截了当道,“你说破天,下周也还是没空,和那些都没有关系。”
他这冷淡且毫不留情的态度,一下子把闫漪梅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好吧、好吧。”闫漪梅知道他的脾气,此时也只能缓了语气,“那你什么时候有空?今年过年的时候你就没回来,连着两年不在家里过年,你爸已经很不开心了。这段时间你爸血压一直不稳,年初还在医院住了些天,每天都念叨着你。我一直没敢和你说,怕你担心……”
“你不要怪你爸心狠,他就是这个牛脾气,你和他也真是亲父子,犟起来怎么说都不听,前段时间和你爸同事的一个老教授,急性脑梗去世了,他儿子早几年前意外没了,家里只剩个女儿,还在国外,面都没见上……你爸那几天回来都没怎么说话,我想着他还是记挂着你的。”
顾晏津太阳穴一阵一阵跳,她话虽然不算多,但听着就是让人莫名的烦躁。
想他?顾晓钟吗?
他光是想一想这句话,都觉得讽刺。
顾晏津读高中那年,顾晓钟还是国内顶尖学府的数学系教授,一度想让他填报自己学校的相关专业,将来顾晏津研究生可以在母校读,这样也方便。但顾晏津偏偏不想走这条被安排好的路,在高二的时候毅然决然转去做了艺术生。
当时他的成绩已经可以保送复旦等知名大学,每回大型考试名字都居于省排名之中,是寄予厚望的三好学生。听说他想转专业后,教导主任和任课老师急得要跳楼,轮番到他家给他做心理疏导,本意是想让家长帮忙劝说劝说,没想到顾晓钟当着面打他打断两根拇指粗的藤条。
伺候他们再也没有来过。
不止是高考,顾晏津曾经在无数条路上和他们发生争执和分歧,如闫漪梅所说的,最终他都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但这过程并不那么痛快。
甚至让人厌恶。
闫漪梅今天说这么多,主要也是这段琢磨了很多事。
当年顾晏津结婚时,顾晓钟气得根本没有到场,顾家亲戚更是一个不知,他不肯去,闫漪梅也不好自己去,只派了他哥过去、送完礼喝了杯酒就走了。
此后父子俩断联了好几年,眼看着这孩子是一点念家的心思都没有,闫漪梅也渐渐着急了起来。
“你比你爸年轻,别和他计较。”她劝道,“他现在年纪上来了,脾气也软和多了,不会再跟以前那样了。父子俩哪有隔夜仇?听妈的,别置气了,好吗?”
太阳底下晒得慌,顾晏津本想说什么,顿了顿,最后还是妥协了。
“下个月吧。”
这两年他都没回家,头一年是因为他去邵庭阳父母家拜的年;第二年,也就是今年,本应该轮到回顾家,但邵庭阳正好闹离婚,他气得不行,也不想一个人回去,就找了个借口留在A市过年。
现在回去也好,省得被问东问西。
“下个月?什么时候呢?再晚学生们都要开学了,我和你爸也要忙起来了。”
“具体时间我现在还不能确定,总之我下个月会回家一趟。”他说,“给小冬和小满都补过生日,这样可以了么?”
小冬是他大哥的大儿子,今年已经五岁了,顾晏津上一次见他还是两年多前,只记得他那会儿跟个小黑猴子似的,皮得很,在家里到处乱窜。
“好,你提前说一声就成,我让张姐把屋子都打扫一下。”闫漪梅说着说着,迟疑了一瞬,“对了,你的那个谁……也来么?”
“他不来。”顾晏津直接道,“忙。”
闫漪梅轻轻地哦了一声。
小儿子的婚姻生活她虽然操心,但也实在不了解。顾晏津本来就是个不爱往外说的性格,也不像他哥哥那样亲近父母,很多事他不说,她也无从得知。
顾晏津只说忙,她也没多想,寻思着等回来后再问就清楚了,于是挂了电话。
无巧不成书,这边刚挂,邵庭阳那边发来了消息。
【我跟妈说你下周生日不回来过,她就提前给你准备了些东西,已经寄过去了,你记得拿】
说着,发了个闪电速递的单号。
【都是些吃的,不会弄叫阿姨来处理,你先放到冷冻冷藏柜里】
顾晏津看了半晌,发了个兔子点头的表情包。想了想,又发信息。
【发给爸妈的】
邵庭阳帮爸妈转寄快递,自然要给他们看回信,顾晏津就发了一个表情好让他截图交差。
邵庭阳显然也明白,回了个ok。
第14章
说起生日,顾晏津自己都快不记得了,这几年他越来越少过,主要还是嫌烦。
平时拍戏的时候遇上给演员庆生,送完蛋糕唱生日歌,还要摆个笑脸一起拍照微博互动,这已经够累的了。他自己的生日就更不用说,每年一到那几天,微信就塞满了界内同行的各种各样的祝福消息,多得加载都得加好几分钟,不回不是;回,几百条消息,就算复制粘贴也够麻烦的,更不要说其中90%的人都是借着送祝福的名义找他谈合作。
二十五岁后,顾晏津的人生好像按下了快捷键,进组拍摄、采风宣传、颁奖领奖、恋爱结婚,每年都有那么几件大事发生,而生日成了其中最不重要的一环。
每过一年,就变了一个数字,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分别。久而久之,他就不过生日了,也告诉身边的人不要帮他过。
但邵庭阳和他不同,他们刚谈恋爱的时候,顾晏津已经功成名就,但邵庭阳那时才刚二十一岁,法定结婚年龄都没到,还很年轻,私下里和他单独在一起时总带着一点青涩的少年朝气。
头一年在一起时,顾晏津什么都没说,邵庭阳自己查了生日,又是买花又是提前订餐厅,准备带他去附近爬山看日出,结果被知道计划的顾晏津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这才知道顾晏津不喜欢花、不喜欢过生日、也不喜欢爬山。
之后,他就很少再做这些。
但邵庭阳的每个生日、每年的结婚纪念日,顾晏津却都记得清清楚楚。记得他想象中的浪漫就是花、餐厅和日出。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是枉然。
顾晏津坐上车,下意识地点开了小天的朋友圈,却没看到熟悉的碎碎念或是仅三天可见,只有两条代表屏蔽标志的横杠。
“……”
小天没事不会屏蔽他,更何况之前两个人还发过消息,顾晏津想了想,明白了。
看来是线人落网被抓了。
他点开邵庭阳的朋友圈,对他也是屏蔽状态,但他的朋友圈背景图没有换,还是领证那天他们随手拍下的朝阳。
连小天的朋友圈都屏蔽了,自己的背景却没换,到底是忘了换还是舍不得?
顾晏津不知道,但他知道一旦戳破,就不是他想要的答案。这婚离得不清不楚,离完他才知道,没拖到不爱的时候分开,是最不正确的选择。
眼下想割断又放不下,走远了怕真的生疏,走近了又怕是自作多情,进退两难、就只能走一步探一步,试着试着就恼了火,于是又重蹈覆辙。
·
几日后。
邵庭阳推着巨大的行李箱拐进一栋老式居民楼,保安亭的大爷看他戴着防晒帽、脸上裹着冰丝防晒口罩,全身捂得严严实实的,还警惕地盘问了许久,直到老姐邵庭兰踩着一双洞洞鞋亲自过来接人,大爷才肯放行。
邵庭兰比顾晏津还小两岁,今年刚三十,在老家的一所初中当英语教师,她平时都住学校的教师公寓,只有周末会回家躺躺,吃一吃爸妈做的饭。
大半年没见,邵庭兰扫了一圈,见他身后没跟着什么人,还有些奇怪。
“又没过节的,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也不嫌晒得慌。”
邵庭阳知道她想问什么,但他也不想答,一边拉行李箱一边道:“不是说爸血压有点高吗,我回来看看。”
一提到爸妈,邵庭兰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嗐,早检查过了,没什么大事……”
姐弟俩的家在最里面那栋楼的五层,没有电梯,一路得自己爬上去。
这栋小区建了快有二十来年了,邵庭阳之前一直想给他们换套电梯房,但是邻居们都是认识几十年的了,换小区还得适应新环境,邵爸邵妈都不想搬,也不想让他浪费这个钱,于是就这样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