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明怎么躺得住?
他心里有气,几次想给经纪人打电话理论,都被顾晏津按了下来。
他之前料想的没错,蒋明这种单细胞生物怎么可能明白这背后的弯弯绕绕,恐怕连之前吃过的亏都还没想明白呢。他受伤虽然是个意外,但节目马上就要播出了,在这个关头上临时换一个知名度更高的演员,制作方何乐而不为呢?
看起来是经纪人一个人的短视贪利,其实是两方的顺水推舟。
不过这行顾晏津也没挑明了和蒋明说,在这行混最重要的技能就是装聋作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能省去很多麻烦。他虽然是个有地位有名气的导演,但也不是什么都能说了算的,人脉很重要,对导演来说是这样,对演员来说更是这样。
最重要的是,艺人和经纪人撕一撕也就算了,和制作方撕破脸对他没什么好处。
顾晏津也是想到这点,就没多说。
过了一会儿,蒋明冲动愤怒的情绪逐渐褪了下去,也冷静下来,“顾导,谢谢您。”
他声音低低的,听着怪可怜、也怪难受的。
顾晏津垂下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其实此刻他是理解蒋明的心情的。
这种事邵庭阳也经历过一次,不过他没现在的蒋明这么好运,当时邵庭阳也是有点赌气、想不依靠他好好做一番事业,顾晏津问什么他都不让插手。结果遇上了不靠谱的经纪人和团队,被骗惨了,打了快一年的官司才彻底解约。
顾晏津有时看到蒋明,会想起那个年纪的邵庭阳,那种复杂交织的心情就又冒了出来。
但让他说些什么安抚一下对方,顾晏津做不出来,他也不是情商高会安慰人的性格,只能道:“好好处理、别影响工作,也别想太多。”
蒋明点点头,说了声好。
聊了两句后顾晏津便打算走了,走之前给助理说了几点注意事项,又给薄曼青打了个电话,让她回去休息,不用再去医院了。
先不说这天来来回回累够呛的事,现在天已经暗了许多,薄曼青一个单身女明星大晚上出入医院探望新人男演员,被狗仔拍到也是一件麻烦事。
这一天兵荒马乱的,顾晏津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原本想着从医院回去后就能洗洗睡了,等上了车才想起片子还没剪完,他得去看一眼,只能临时改了地址、半死不活地前往剪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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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下午的意外,节目组原本还想给他们组单独延长半天的时间,没想到顾晏津熬夜结束了工作,给交接的人发消息对方休息了没有回,第二天工作人员看到他发的消息都震惊了,赶紧去把剪辑好的成片取了回来。
除此之外,早上还发生了一件更让大家震惊的事:蒋明竟然出院了。
听说他一定要回来参加录制,导演和制片亲自给他打了电话,说其实不那么着急,让他把伤养好了再来,蒋明说感觉还好、还可以坚持。
就是这个“还可以坚持”说得他们心惊肉跳,恨不得求他先别坚持,不过等现场看到他坐着轮椅过来,悬着的那颗心终于安生地落了下来。
还好还好,还没到那个地步。
其他学员看到他还能过来也挺惊讶,忍不住问:“小蒋你还好吗?我听说你昨天都摔骨折了,脚痛吗?怎么不多休息一段时间呢?”
小蒋回答:“其实原本是打算休息的,但是昨天顾导来找我,说了一些话——哎,总之我觉得还是回来把这一期录完比较好,而且我休息的话,队伍里少一个人,大家就都要分担我这份的工作,想想还挺不好意思的,就过来了。”
大家:“……”
他本意是想说收到了顾晏津的鼓励,所以决定来继续录制,只是碍于家丑不能外扬、不能告诉别人他们聊了什么,于是就只说了后半段。但是这个后半段在其他人耳朵里听来就比较惊人了,感觉就像是无良导演强迫演员带伤工作一样。
等到早起发早饭餐盒的时候,顾晏津“工作狂魔”的名号连着他的事迹已经传遍了整个节目组,“工作狂”也许是个正面词汇,但加上一个魔字那就不是了!
一时间人人自危,看到顾导就下意识绕道走。
邵庭阳也听说了这件事,到处找顾晏津找不到,就只能给他的助理小张发消息。
【顾导在哪儿你知道吗?】
小张很快就回复了消息。
【小张:顾导在化妆间休息,睡着了】
【小张:他让我出去买杯咖啡,回来的时候记得把他叫醒,但是我看他太辛苦了,化妆的时候都在打瞌睡,就没有叫他】
邵庭阳看了半晌,回。
【让他睡会儿吧,别给他喝那什么冰美式,你等会儿去买杯燕麦牛奶,他要是问就说没有了】
小张:“……”
大早上的冰美式就没有了吗?这会不会有点太把他当傻子了?
不过她想到顾导早上没吃饭,空腹喝美式可能会体力不支,最后还是应了。
算了,买什么都一样,出钱的是大爷。
第27章
燕麦牛奶买回来, 老远就能闻到燕麦的香气。
小张原本还挺担心被拆穿,但是就像邵庭阳说的,刚睡醒的顾晏津处理不了太复杂的事情,很自然地就接受了咖啡店刚开业冰美式就已经售罄的事实。小张甚至怀疑自己说一句对不起顾导我预产期到了要回家生孩子去了, 可能他也就迟钝几秒, 然后点头说好, 问她产假要休多久……
顾晏津的开机时间最多也就十几分钟, 清醒过后就又恢复到了工作状态, 反差让即便已经相处了好几天的小张都忍不住惊讶。
顾晏津只觉得吃完早饭后精神好多了。
低血糖人群就是这样, 血糖正常和非正常状态完全就是两个人。
顾晏津是在大学时候才发现自己有低血糖的,因为他期中期末周总是熬夜肝作业、第二天还要赶早八, 根本没时间吃早饭, 往往是刷个牙洗个脸套上外套就奔教室了, 然后某一天在课上回答问题时一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关键是当天正好走廊外有领导视察,把老师主任和领导都吓个半死。
之后连续一周上课时每一课的老师都亲切地关心他有没有吃早饭, 有些排到早八课的老师还很主动地给他准备了牛奶和面包,让他怪感动也怪愧疚的。
顾晏津大学毕业后, 这样的糗事就很少了。上学的时候你低血糖晕倒,同学老师还会好心地帮你打120, 这是出于人和人之间自然的关心。但工作的时候晕倒,总导演嘴上说两句温情的话,说要给你放半天假, 实际上过两天就能听到他在片场阴阳某些人想请假休息就直说,别给同事制造麻烦。经历过后,后来的顾晏津身边都带着糖和巧克力,以备不时之需。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
拍摄《冬旅》时, 顾晏津就有一次差点在片场晕倒,前一秒还聊着天呢,后一秒像是急病犯了要栽过去一样。那时候邵庭阳还年轻、没什么经验,看到他搁那儿一副脸色很差快要挂的模样吓坏了,以为是高反,狂奔过来把他拦腰抱起就想往保姆车上奔。
本来顾晏津已经没事了,愣是被他给晃得头晕眼花,拍他手臂拍了十几下才说出一句连贯的“我没事快把我放下”。
邵庭阳反应过来也有点不好意思,但听到后面所有人都在笑,少年人的自尊心一下子就被拿住了,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大冬天的抱着他跑了百来米才停下,顾晏津气得脸和脖子通红、被他气喘吁吁放下来的时候,工作人员已经笑了十分钟,片场一片欢乐。
那时候真是又狼狈又生气,但矛盾中又掺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害羞和恼怒。现在回过头去看,才发现隔着一层窗户纸什么都看不清的时候,是最纯粹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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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晏津最近爱上了室内录制,主要是坐着不用费什么脑子,就像大学时候上课一样,这节课不爱听就敷衍过去,那节课质量不错就打起精神。大家都知道他一开口那话说得可能就不是很好听,所以也不主动抛话题给他。
他还和梁映感叹,说以前不明白现在的流量演员都不爱走正统的路线,总想着演戏综艺两开花,现在发现是真的舒服。
不用时时刻刻盯片场,镜头拍不到的地方想吃就吃、想喝就喝,话接不上了还有Fpd在耳麦里帮忙打圆场,人人都捧着你。钱挣得轻松是次要的,主要是对熬夜还没恢复精力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摸鱼的天堂。
就是太舒服了,容易忘记初心。
四个小组的短片结束后,该投票的投票、该打分的打分,正常走流程。
但这一期的赛制还没完全走完,在正式赛结束后,按照规定加了一场现场小考,主持人随机抽题,只给半小时的准备时间,主要是给团体赛成绩不佳但个人发挥比较优异的演员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届时折算比例加到总考试分数中去。
这个规则也挺合理,导演组和编剧组增加选手个人评分就是为了防止某些有实力的种子选手在前期比赛中因运气不佳爆冷出局。
要么怎么倒霉呢,虽然是扶持运气不佳的实力选手,但也给了弱势小组一个翻牌的机会,相当于是小半个复活赛了,结果这一期刚实施蒋明就在前一天摔了腿,简直是雪上加霜。
这一轮他们抽到的题目是《看球赛》。
看球赛在艺考中算是比较典型的行为线索型真题,诸如此类的还有看报纸、看电视、隔着展示柜看婚纱等等,看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反应。
拿到题目,顾晏津先给他们提了个醒。
“看球赛,谁在看,在哪儿看,什么时间身边还有没有其他人,球赛是哪场对哪场,有没有自己的主场球队,现在的比分如何?看客心情又是怎么样的?”他敲了敲桌面,“还记得表演三要素是什么吗?”
众人答:“真听真看真感受。”
他点了点头,“要让观众有代入感,觉得真,演员得有信念感。这东西是老生常谈了,要是你们觉得没必要、没有信念感也能演,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但如果你觉得是,那就好好思考我刚才的问题。记住,你们只有半小时准备时间,多长时间讨论、多长时间排练自己考虑清楚。”
即兴表演考的是演员的调度,在片场上有导演把控,让什么哭就什么时候哭,让什么时候笑就什么时候笑,就连台词停顿的时间都是把控好的,但在舞台上不是这样。
有些人心理素质不过关,看到对方“爆发”了,就想着不能落后于人、得接上对方的戏,于是也跟着“爆发”。结果就是你一句我一句地话赶话,像在菜市场看大爷吵架一样,没有美感、也没有节奏。
还有些人以为哭戏就代表着演技,情绪还没渲染到位呢,眼泪先跟着淌了下来,观众看得莫名其妙,总有种他好像努力了、但效果很一般的感觉。
所以顾晏津给他们提了个方向,这是一个生活化的场景,难的不是“看”,而是生活。
整个小考就这三个字,虽然有半个小时的准备时间,但如果不合理分配,那就很有可能面临上场一团乱、打板前还在心里捋剧情的情况。当然,时间这么短,合理分配了也不一定能准备好,但这就是节目组的用意。
准备得面面俱到严丝合缝的那多没意思?
顾晏津提点完后就走了,小考导师和助教不能干预,全靠学员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几人面面相觑几秒,决定不再耽误时间,杭笑率先道:“我现在有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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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顾晏津这组作为最后一个上场的,几个人推着坐着轮椅的蒋明各自就位。
“第四小组,《看球赛》action!”
杭笑穿着浴袍走出来,头发还是湿的,手上拿着一块毛巾熟练地搅来搅去,余光瞥到客厅里幽幽的蓝光时,脚步微微一顿。
“都几点了,还不睡?”她不满地压低声音,“明天早上还得送孩子上学呢,我七点就得走,别看了。”
说着,就去拿桌上的遥控器。
这一段全是无实物表演,然而周围人的反应却很沉默,无声不是因为演得不好,而是所谓的电视足球比赛背景,是陶文乐和桌尧在踢足球。
关键是两人还挺有模有样的,一个球带过去后,场外一声哨起,裁判金安蓝掏出一张黄牌,陶文乐发出低微的怒吼一声(模仿电视低音量),跪倒在“草地”上双手握拳做了一个愤怒的动作,甚至额头上还有因为运动过度渗出的大量汗珠(矿泉水道具)。
此时的金安蓝在桌子底下举起了一块纸质记分牌:0:0。
导师和余下观众:“……”
不是,还能这么演?谁教你的??
“哎哎哎!别关!”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眼睛发亮,抬手做出嘘声的动作,气声连连道,“就一会儿,马上就结束了,老婆你看,法国对战葡萄牙到赛点了!”
“我洗澡前就在赛点了,现在怎么还是赛点呢?”妻子不满道,“就为了看个球赛,觉都不睡了,不是我就不明白了,看这玩意能挣钱吗?还能不能结束了?”
“能能能!”男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敷衍,“这不是加赛了吗?就拖了一会儿。你先回去睡吧,我等会儿看完就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起来我去送孩子上学。”
“你看到五点早上还起得来吗?到时候不还是我去送孩子?”妻子翻了个白眼,不满地道,“天天看人踢球,我以为你多爱呢,你那么喜欢看我怎么没见你看过中国队的比赛啊?搞得孩子也跟着你不学好,上星期在学校上体育课时踢球,结果把同学膝盖都踢青了,肿了好大一片,还是我拎着牛奶月饼上门道歉的,那时候我怎么没见着你在呢?”
“我那不是公司有事,走不开嘛。”
“你走不开,我就走得开了?我没事要做?”
“话不是这么说的,老婆……”
两人正争执着,忽然身边一道门被推开,众人看去,潘向文穿着睡衣阴沉着一张脸、推着轮椅‘走’了出来,目光扫了一眼电视上正在播放的球赛,眼底闪过一片烦躁。
大哥最讨厌看见这些比赛,杭笑心一抖,赶紧把电视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