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津看到这条信息,心里微微一暖。
不着四六的朋友里,顾晏津算是最出息的那个了,当然,这是从世俗理解的方面来评价的。抛开这一层,顾晏津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优秀,也不觉得自己比他们都特别。
应该说,是他们在包容着自己。
包括邵庭阳。
顾晏津打起精神,又重新算了下账,加上他手里的现金和能快速变现的,大概能凑到一千八百万这个数目,那八百多万还是靠从闫漪梅拿回来的那张卡凑的。
他正打算给顾问再打个电话,问问哪里还能抠出点钱来,或者做暂时抵押,然而一个让他有些陌生的名字先打了进来。
顾晏津看着那个名字想了许久,实在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但能让他备注的大概也是认识的人,就还是接了。
接了一听对面声音,他才想起是谁。
“顾先生!您还记得我吗?您之前挂在我这儿的一套房子现在有人要买了!”房产经纪人兴奋道,“对方还比我们原先预期的数额多加了八十万,虽然不算多,但也是一笔钱呢。您看看您这边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也好带他上门看看房,尽量早点把这件事定下来?”
顾晏津怔了怔,差点忘了这回事。
当时他想过未来几年拍够电影后就退出行业出国学习,再加上当时看这套房子看得很闹心,就顺手找人挂了出去。
过了这么久他其实早就忘了,却没想到会在一个毫无预兆的时刻听到即将售出的消息。
大概是对方沉默了太久,电话里又传来经纪人的声音,“顾先生?顾先生?”
“啊,我在。”顾晏津有点勉强地说,“不好意思啊,我现在……”
“在忙”,“有点事”,“等下再说”,这几句话在嘴边卡了两下,可是不知道该怎么样说出口。其实对方的报价刚刚到他的心理预期,也能解决他的燃眉之急。
可是、可是——
“您不想卖了是吗?”经纪人声音温和,“没事的,毕竟过了这么长时间,也是我的问题,这么久没联系您,也没确认您的想法。”
他先说出口,顾晏津松了口气,但心里又生出一股愧疚,“实在是对不住啊。”
“没事没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其实中间我因病休息了一段时间,所以没能及时为您提供相应的服务,我们之间信息不对等,其实也是我的责任。我理解的,您不需要有任何负担,买主那边我去说就好。”
对方这么一番话,反而让顾晏津更加内疚了,但一时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补偿,毕竟人家已经把责任揽得干干净净。挂了电话后,他索性给对方发了个大红包,对方连连表示您太客气了,这都是我该做的,又说中秋快到了,他这边有一批新鲜的阳澄湖大闸蟹,到时候挑最大最肥的十几只给他亲自送过去。
顾晏津也应下,给了他自己的地址。
到手的小两千万没了,但顾晏津心里却反而放松了许多。
脑子一空,很多事情也就没那么焦虑了。
其实这样也行,本来这种天价违约金超过一定数额法庭是不会认可的,也就是说要在合理的等价的范围里,不可能你说多少就是多少,那不是漫天要价了?
就算说违约金可能被判到这个数目,但法庭也不会判决一次付清,这些钱可以分批次给,到时候他也有时间收回一批资金。
这样想,顾晏津的心理压力就减轻了许多。
他把梁映和唐遥的钱退了回去,发了条消息说等我热个饭,等会儿跟你们说明情况。
刚起身,邵庭阳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顾晏津顿时想起自己还没喝药的事情,不知道邵庭阳要念他多久,顿时有点逃避,想挂电话可是又舍不得,只能接起来。
“喂……”
话音未落,就听到那头邵庭阳问:“你想帮蒋明结清违约金?”
第34章
顾晏津懵了懵, 随即就明白过来了。
这事他就和梁映唐遥他们几个说过,这几个人里撇去陈世杰和宋知名这两个没心没肺的,剩下两个人里,也就唐遥做得出这种事。梁映顶多在他困难的时候把他叫出来请吃个饭、询问下他最近的遭遇和困难, 顾晏津要是不说, 梁映就看他能不能自己挺过去, 要是能, 就不会插手。唐遥不同, 他是很典型的老妈子心态, 一定要把周围人都照顾妥帖了才会心安,顾晏津刚离婚的时候, 也是唐遥开解他最多。
这不是说谁更好谁不好, 只是性格不同做出的选择罢了。
顾晏津平时不怎么和他们借钱, 要借也不是这么大的数目,陡然收到这样的消息,唐遥估计也有点担心, 所以隐晦地跟邵庭阳提了两句。
要是别的时候,他未必会去联系邵庭阳, 但前几天顾晏津回首都的时候偏偏是邵庭阳去接的,他和梁映谁都没收到消息, 甚至连顾晏津回了一趟首都都不知道,接到电话的时候邵庭阳已经在顾晏津身边了。
他心里一琢磨,就合计着给邵庭阳发了几条消息。
对方回得很快, 电话也来得很快。
顾晏津还在想找什么样的借口,邵庭阳却已经拆穿了他。
“别装了,我知道你是为蒋明的事。”
这句话一出,顾晏津就知道他没在虚张声势, 彻底放弃抵抗、把之前自己在医院时和蒋明说的那些话简述了一遍。
“说到底,这件事闹起来还是因为我。”他语气平静,反思自己,“其实我当时也有想过,其他人未必不知道,但他们都没有说,我又为什么非要拆穿这个骗局呢?起码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告诉他。”
不管是出于曾经经历过邵庭阳被坑的愤怒、还是那一点自以为是的好心,他都忽视了很重要的一点——
当时的邵庭阳虽然被经纪公司坑了,但他有成名作,有资金,也有顾晏津的人脉支持,并不是一无所有。
但蒋明不同,他是个刚步入娱乐圈不久的新人,像他这样的角色每年娱乐圈可以输出上万个甚至更多,想要在这个圈子生存下来,本事、名气和人脉缺一不可,什么都没有的人是没有上桌谈判的资格的。
这个圈子的规则很畸形,只有特定条件下玩得起的人才能真正够上赌桌,其他人要么接受,要么离开,偶尔有少部分人从中挣脱,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路。
显然,蒋明并不是后者,或者说他暂时没有能力走出自己的路。
但是顾晏津忘了,也可能是没有在意,于是想当然地打破了平衡。
“他应该有知情权,你没做错什么。”邵庭阳打断了他,“如果他当时能接受被隐瞒,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如果他现在能接受被这样对待,那就应该学会妥协,而不是选择退圈。”
顾晏津微微沉默。
不等他开口,邵庭阳继续道:“我已经和他通过电话了,这件事你不用再担心,我们公司有成熟的法务团队可以帮他解决,我跟林总商量过,脱身之后,如果他愿意可以签到鸿兴旗下。”
鸿兴就是他现在签约的经纪公司,林总是鸿兴的老总。
这种高赔偿甚至超出了原本实际损失的违约金法院根本不会判执行,这些公司也就仗着艺人不懂法律、担心闹大了没办法在业内生存漫天要价,有些恶劣的还会怂恿旗下的艺人抱大腿找金主,又或者是拿捏住其他的把柄黑料,这样绑在同一条船上,艺人就算想解绑也要考虑考虑自己以后的事业生涯,至此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邵庭阳自己也经历过,他虽然没有什么把柄,但由于签约后经纪人帮他不停签广告代言还有带自家或者合作平台的烂剧,导致账面上的收益又并不差,一些比较剥削的条款也很聪明的化解了,当时邵庭阳很不甘心找了很多律师,但他们都不建议继续耗下去,说这家公司的法务很有经验做得滴水不漏,为了早点解约,当时的他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几年过去,相似的处境发生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但邵庭阳已经不再是当时无能为力、只能看着顾晏津通宵打电话帮自己找人脉的那个青年了。
顾晏津平时少与人交流,入行这么多年结交的好友几乎还是大学时的同学,为什么会突然拿出三千万来帮助蒋明解约?是因为愧疚吗?或许有一些,但也有可能,蒋明很像以前的他自己。
不管原因结果如何,他都不想再让顾晏津关注这件事了。
邵庭阳用一种快速果断的语气截住了顾晏津所有想说的话,对方强硬的姿态让他有些许不适应,但顾晏津想,这样也好,当时之所以让邵庭阳签约经纪公司、而不是单独出资开个人工作室就是因为费事费力、而且个体户很难在圈内行走,有的时候让渡一部分的利益换取平台和公司的资源倾斜,反而才是中庸之道。
顾晏津自己就是个不走中庸之道的人,他没有签约公司也没签约任何平台,自然而然地也会在很多方面受到掣肘,比如说电影上映前期被几家同期电影公司联合打压,电影院首周排片被压到很下面,这些脏手段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只是全靠自身打铁够硬,所以闯出来了。
但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自己吃过的苦头再吃一次无所谓,但要让身边重视的人也走一遍自己的老路,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这么辛辛苦苦的挣钱,不就是为了自己和家人日子过得更舒服一些?他不知道顾晓钟闫漪梅能不能算是他的家人,但邵庭阳肯定是。
出于这样的念头,顾晏津放弃了自己搭建领导班子搞夫妻店的想法,而是多方权衡考虑之下,选择了一家对邵庭阳来说最有利、最有人情味的经纪公司。或许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开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条路是邵庭阳自己走过的安全的路。
邵庭阳说他会解决,顾晏津就没再过问,邵庭阳答应他的事情没有食言过。
·
没休息两天,新一期节目录制的时间也到了。
顾晏津的低烧还是没有好,这几天A市陡然降温,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顾晏津出去扔垃圾的时候图方便只穿了短袖和中裤,回来的时候被吹得跟从冰柜里刚拿出来的一样,冰凉。邵庭阳工作忙,不常来,但每天都会督促他吃药,顾晏津一开始很不情愿,总是故意忘记,但久了发现这么烧着也影响状态,就自己去附近的社区诊所看了医生,又开了点新药回来,就着温水每天慢慢吞吞地吃着。
出发前,邵庭阳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外面在下雨估计不好打车,如果需要的话,他跟小天可以开车来接。
话说的很委婉,但实际上就是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横店,所谓的打车难只是个借口,不过是让彼此双方面子有个地方落而已。
但顾晏津拒绝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邵庭阳沉默了十几秒。
那十几秒在看不到彼此只能听清呼吸声的电话中是很漫长的,但是邵庭阳没有接他的话,也没有挂断,好像在等待一个他反悔的机会。但顾晏津却不敢再等下去了,草草说了句“到地方再见”后就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时,他微微舒了口气,但心里又有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感受。
邵庭阳在关心他,在担心他,顾晏津是知道的,但因为知道所以不敢接受,也不敢面对。
面对什么呢,面对自己人生里最丑陋不堪的过去和现在都被看见了。
就好像却动物园看熊狮,以为隔着的那面玻璃是永远打不碎的,所以很放心地做出任何事,但某一天毫无征兆地,玻璃破了,碎渣溅了一地。
他看不清楚自己是被玻璃围起来的熊,还是被围起来的人。但不管是哪种,他的直觉都告诉他要远离。
也不知道逃避和怯懦到底是人类天性还是生物本能。
顾晏津拎着行李回到酒店,和上周比起来,他隐隐感觉到视线里的狗仔和代拍出现的频率搞了许多,他花了一段时间观察才发现,不是他变得更敏锐了,而是在剧组和酒店周围蹲守的人变多了。
他坐电梯上楼时,许多不是他们节目组的艺人明星也都戴起了口罩。
这个时候顾晏津还没意识到什么,直到他晚上素面朝天地出去下馆子,走在路上时能明显感觉到行人会多看他两眼,吃饭时两个狗仔甚至光明正大地走进来,点两碗油泼面,然后把手机支架架在桌上对着他录视频,还用方言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这让人很不自在。
顾晏津知道是节目播出的缘故。
听说综艺已经更新了好几集,效果很不错,这两天顾晏津陆陆续续收到消息,有些是同行朋友发来的,也有些是社交平台弹出来的热搜推送,顾晏津没怎么点进去看,但只要打开网络,就总能看见。
《幕后大师》第一期播出时,顾晏津的口碑还很好,综艺讨论度也很高,还上了好几个热搜,不少人说是内娱活人,还给他截了很多无语无奈翻白眼叹气的表情包,营销号视频也是热热闹闹地跟上,还有很多人蹲点想看他和邵庭阳的cut,又骂节目组不会营销就别乱买热搜词条。
结果第二期播出后,顾晏津的风评又迎来了两级反转。
镜头里他和邵庭阳的尴尬相处暴露得一览无余,别说是普通朋友了,工作同事都没这么不熟的,豆瓣起了好几栋高楼,有骂的有讽刺的有安抚人心的,但也有不少失落的寒心的。
对于热爱《冬旅》这部电影的粉丝观众来说,导演和男主时隔五年再度同框本来应该是一段佳话,很多人从官宣阵容后就一直期待他们两个的互动,结果真播出了却发现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还有人整理了综艺截图和时间点,邵庭阳初登场自我介绍时、顾晏津没怎么看他,过程中两人目光也是没怎么交汇过,以及选助教时他们两个过于平淡和官方的反应,也让很多人都难以接受。
这种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很美的梦,但可惜一直没有结局,等到几年后好不容易再续时,却发现只是潦草收场。
这些帖子有的顾晏津点进去完整地看过,也有的只看了标题和热门,他心里觉得挺抱歉的,有些对不起节目组。
陈制片也看到了网上的舆论,反过来安慰他。
邀请顾晏津参加节目时他已经有了心理预期,知道有他在,节目不可能这么和和气气地播下去,但某种层面来看,节目组也达成了某种目的。
这个娱乐至死的社会现状就已经决定了影视综艺培养发展的基底,可以土可以烂可以神经可以撕逼,但就是不能无聊。
说到底,能靠质量走出一片天地的情况还是太少了,不管播出是好是坏他们都需要热度,只有打出名声了,接下来的一切才能都有的谈。
虽说各个平台热议不断,负面消息很多,但反而陈制片更有信心了,他说他看过后面的样片,质量很不错,说不定可以借此机会打个翻身仗。
顾晏津也不知道说什么,其实在他听来有点像制片和导演发疯前的幻想,但都到这一步了也没必要泼人家冷水,他回了两句就结束了聊天。
除此之外,顾家的亲戚也给他发了不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