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好冷。”他喃喃地道,“录制——”
话没说两句,他忽然咳嗽了起来。
邵庭阳赶忙去拿空调遥控器,然而看到屏幕数字时他目光微微一凝。
23度,制热。
今天天气不太好,他来的路上还下了小雨,气温随着冷雨降了好几度,今早起床去片场时他也觉得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吹的微凉。但卧室是封闭空间,既然开的是制热,这个温度室内应该不会冷才对。
邵庭阳的拇指在开关键处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他用被子把顾晏津裹得严严实实,这样层层叠叠下,顾晏津发抖的反应却没有改善多少,好像和他生活的不是同一个空间。
邵庭阳颇感棘手,手足无措时,小张在外面敲门,问有没有换好衣服。
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他打算实在不行把司机叫上来,一块儿把人抬下去。酒店还有一个后门,再戴个口罩,降低被狗仔拍到的概率。
“晏津,起来吧,我们回家。现在就回去。”
顾晏津在这件事上一直有讳疾忌医的毛病,之前邵庭阳可以等,等他愿意坦明的那天,但是现在他等不了了。
如果直接说去医院看病,恐怕又会被他拒绝,邵庭阳索性没说实话。
“听话。”他把人抱起来,“回家休息。”
·
邵庭阳断断续续说了许多,但顾晏津始终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耳边只剩下嗡嗡的低鸣声,和尖锐刺耳的耳鸣不太一样,他一度以为这是濒死的信号。
窒息、发麻、心悸的感应渐渐过去,但随之而来的是头晕、飘忽的失控感。
紧接着邵庭阳说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不行。”他忽然道,用呓语的声音重复,“我动不了、我走不了……”
他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能看到邵庭阳惊愕的表情,四肢好似失去了知觉,动一下,只剩下尖锐的刺麻感。那一瞬间,他忽然生出一种比刚才更剧烈的恐慌,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我、我呼吸不上来——啊!!”
他的声音太大、充满了惊恐,小张原本在外面收拾背包,听到动静被吓得跑回来狂敲门,大喊怎么了。邵庭阳反应过来,赶紧去掐他的人中,在顾晏津的叫喊声中大吼着让她去拿热水和毛巾来。
或许是掐人中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别的,总之顾晏津的失常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但依旧发抖,神经质地重复念叨着。
邵庭阳一边用热毛巾给他敷脸和脖子,一边俯下身去听他说了什么。
然而他听了很久,发现都是些没有逻辑的话,一会儿说自己起不来了,反反复复提到录制;一会儿说自己好像要死了;一会儿又说他在往下掉。
这些正常状况下他从不会说的话,在此刻说出口,越听越让人心惊。
如果说刚才邵庭阳还犹豫过,那现在已经无比坚定就医的想法了。顾晏津这次的状况显然比上一次还要严重许多,甚至出现了耳鸣等等症状,不知道是不是有其他原因。
现在的问题在于怎么带他去医院,要说把人绑着按着开车带过去也不是不行,但那样动作太大,邵庭阳担心会加剧他的反应,现在看来,可能先叫救护车过来,或许医生打一剂镇定后再带走会好很多。
邵庭阳定下主意,正要让小张去打电话叫车——顾晏津如果听到他在一旁打电话恐怕反应会更激烈,这时,门外忽然响起门铃声,两人都愣了愣。
门铃声响了停,停后又响两声,这次更显急促。
这个点按这么急的铃声,应该不是客房服务。
邵庭阳给了小张一个眼神,她点点头,快步过去隔着猫眼看了一眼,门外站的竟然是前不久打过电话的王医生!
她喜出望外,“邵哥!王医生来了!”
邵庭阳正为怎么把人带去医院而焦头烂额着,王医生的到来简直是瞌睡了发现旁边就有枕头,他立马道:“快让他进来!”
小张打开门,医生下身还穿着一条睡裤,身上披着一件灰色的长外套,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不修边幅的模样。
显然是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赶了过来。
此刻也顾不上寒暄了,一进屋,小张就火急火燎地领着他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问:“王医生,刚才我给您打电话您怎么不接呀,还以为您来不了了呢。”
剧组一共有两名随行医生,今天拍摄任务轻,本来只有李医生值班,小张打电话到他那儿,谁知道今天有位嘉宾头痛发热,李医生正在帮忙看诊,抽不出空来。她只能又转而打给正在休息的王医生,王医生听说情况后马上表示会赶过来。
邵庭阳过来后,临时决定开车去医院,小张原本想跟王医生说一声省得他白跑一趟,没想到这电话没打成,加上情况紧急,她也就没再执着联系。
没想到正是因为没接通的这通电话,局面才这么快有了转机。
邵庭阳给顾晏津擦完脸,也赶忙走出来迎接医生,屋里开着空调,是正常人都觉得闷热的温度。王医生出了一脑门的汗,也顾不上这个了,一边脱外套一边说:“出来得急,忘了带手机,我听你说那情况挺紧急的,也顾不上回头了,直接让司机开了过来,这会儿他还在下面等着呢。”
说着,拍了拍随身的医疗包。他来得匆忙,手机都忘记带上,但医疗包却没落下,要不然那司机也不肯放他走。
之前电话里的情况小张已经和医生说了一遍,之后的事邵庭阳也在,再说这里也有他们看着,邵庭阳便让她赶紧去付车费。
到了地方,王医生先打开医疗包,里面听诊器、血压计、血氧仪、体温计、手电筒、血糖仪等等一应俱齐。
邵庭阳虽然焦急,但也忍住了问问题,站在一旁以免妨碍他检查,医生先是听了听心跳,又问过往病史,他都一一回答,听完后又是量血压血糖。
医生看过之后,心里有了数。
顾晏津没吃早饭,再加上一直出汗,身体发冷还说头晕,邵庭阳原本以为他的血糖应该比较低,却没想到测出来血糖还略微高于他的日常水平。
王医生一直不开口,邵庭阳忍了一会儿,终于问:“医生,这到底是怎么了?严不严重?要不要先送急诊?”
“是有点严重,但我的建议是能在这儿解决就在这儿解决,实在不行再送急诊。”王医生说,“强行带他离开环境,可能加剧他的恐慌症发作,到时候可能会出现一些更激烈的反应。”
话音落下,邵庭阳愣在原地。
“……恐、恐慌症?”他不确定地问。
“是的。”王医生看出他的疑惑和惊惧,安抚道,“其实恐慌症很普遍,比如有些人坐飞机的时候会突然无法呼吸,心慌发抖,这就是恐慌症的表现,只是没有接触过的人不太了解罢了。”
其实要他看来,顾晏津的问题恐怕不止是这个,但眼下的病因是惊恐发作,病患和家属目前担忧什么就优先解决什么,之后的事等缓过来了再慢慢说。
果然邵庭阳松了口气,心里对这个莫名其妙的病症的恐惧也减轻了一些,小心翼翼地问:“您说能在这儿解决就在这儿解决……那现在有什么方法吗?要不要吃点药什么的?还是说等他自然而然过去?”
说到后面,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王医生见惯了这种情况,没有反驳他:“是要吃药,不过现在不着急。你先去冰箱拿几块冰来,再找一个塑料袋。”
邵庭阳闻言,赶紧去取冰。
厨房的冰箱里就有制冰机,邵庭阳找了个杯子,接了满满一大块冰,握着玻璃杯的指尖被冻得微微发白。接完冰,他又翻箱倒柜,找了两个干净的袋子,赶紧给王医生送了过去。
王医生让他往顾晏津的手里塞几块冰,然后又把冷水打湿的毛巾挤干净,裹上冰放在顾晏津脖子周围,现在并不是暑热天气,陡然碰到冰,正常人都会被刺得一激灵,顾晏津却只是畏缩了一下,呼吸依旧急促,不怎么挣扎。
见状,王医生又让邵庭阳把他扶起来,然后手指钳住他的下巴,也不知道是按了哪里,顾晏津昏昏沉沉的竟然张开了嘴,王医生当机立断把手伸进去一顿抠——
“!!!”
这一指头下去,是个人都想吐,大概是他力气不小,顾晏津反应更剧烈一点,王医生便稍微撤了一点,等他平复后继续抠嗓子。
“呕——”
邵庭阳看得一阵心惊肉跳,忍不住地心疼。但这办法却立竿见影地有效,王医生收回手后,顾晏津剧烈地咳了好几声,脖子都咳得发红了,但呼吸却肉眼可见地平复了下来,双眼也渐渐有了焦距。
王医生擦了擦手,把塑料袋打开往里面吹了两口气,使其鼓胀起来,然后再递给他,“戴上,慢慢呼吸,短吸气、长吐气,不要做反了。”
顾晏津却好像还没有缓过来一样,靠在邵庭阳肩膀上呆呆地看着他。
“放心吧,有我在这儿呢,你暂时死不了。”王医生催促道,“照我说的做,对着塑料袋呼吸,马上就能平缓过来。”
邵庭阳也跟着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紧盯住他,担心顾晏津叛逆心起并不听医生说的什么。但让他意外的是,停顿几秒后,顾晏津竟然真的抓住那个塑料袋,缓慢地开始吹气了。
太不容易了!!
那一瞬,邵庭阳简直想大喊一声,发泄一下激动又紧张的情绪,但担心吓到他又引发其他意料外的效果,只得忍住了。
“做得不错嘛。”和他相比,王医生的反应就淡定很多,“来,加点难度,现在开始吸气四秒,屏气七秒,再长吐气八秒,我来帮你数,一、二……”
趁着这空档,王医生对他说:“再去接一杯冰来。”
邵庭阳不敢耽误,在顾晏津背后塞了一个靠枕后马上去厨房接冰,冰铲铲动冰块时他听到医生在房间里均匀数数字的声音,想象着顾晏津在医生眼皮底下均匀呼吸的模样,他因离开而产生的焦虑心情渐渐安定了许多。
或许只是情况紧急一点,但并没有想象中严重,看王医生那么淡定,想必是没什么事了。
“冰来了。”
王医生停下了声音,用另一只手从冰杯里拿了两块继续放到顾晏津手心里让他捏着,借着把杯子递到他面前,“好了,你现在可以对着这个杯子呼吸,要是还觉得难受,就自己拿两块放在嘴里。”
顾晏津静默地握着杯子,一言不发,好像和平时正常的时候没什么不同。
但邵庭阳听到他在冰杯附近规律的呼吸。
“恐慌症发作时间不会太久,也就几分钟到二十来分钟的时间,如果心理上没有对抗焦虑恐慌的力量,就可以通过这些外部的手段去控制,久而久之形成习惯。当你意识到安全或者有办法的时候,就不会再恐慌了。”
这会儿终于有空,王医生得以给这个糊里糊涂的家属普及基础的自救措施,邵庭阳听得认真,其实他还想问一问上次顾晏津发作时的情况是不是属于恐慌症,但又担心他听了心里会不好受,就只能先憋在心里。
说着,王医生问:“你们有阿普唑仑之类的药物吗?”
“??”邵庭阳一头雾水,“什么?”
王医生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看着病人,“或者□□、劳拉西泮,有开过吗?”
在邵庭阳疑惑的目光下,顾晏津不能再闻而不答。
“……有阿普。”他的声音很哑。
邵庭阳便明白了。
不是低血糖,不是心悸感冒,这些顾晏津都知道。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早就经历过好几遍了。
邵庭阳去客厅找到了他随身携带的包,在包的夹层里发现一板吃了一小半的药片,铝箔完整的地方清晰地写着□□几个字。
他打开手机想搜索一下这个药的作用,但又觉得没必要。
说不出那时的心情。
失望有、伤心也有,但现在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邵庭阳拿着那板药片回到房间的时候,顾晏津垂着眼没有看他。
医生看了眼药片盒子,说现在可以吃一颗,邵庭阳抠了一片拿给他,顾晏津接过后也没有要水,直接咬碎了冰、就着冰渣把药片吞了下去。
“一天一片,先吃一个星期。”
邵庭阳在一旁问:“只能吃一个星期吗?能不能再开两盒?”
他本意是防止下次恐慌症发作的时候身边没有药,然而王医生却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精神类药物是能随便再开两盒的吗?要不要干脆开一车的量给你啊?以后天天吃这个,饭都不用吃了!”
“……”
邵庭阳莫名被医生骂了一通,只得闭嘴。
他这儿刚安静一点,顾晏津却开了口:“我不吃这个。”
两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医生对他虽然没有那么疾言厉色,但也不算好言好语,“你不吃可以,但你这个情况要去医院看病,不要讳疾忌医,到时候医生让你吃什么就吃什么。”
顾晏津重新垂下目光,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