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
但电话打到最后,他还是补了一句。
“这些天我补了很多你过往的作品,越看越觉得这个本子只有你能拍,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有什么样的追求,其他的导演我都不信。”他说,“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联系我。”
挂断电话后,他退回了之前顾晏津打过去的那部分定金。
但顾晏津没收。
【你拿着吧,我还没赔给你违约金呢。而且你也改了这么久,就当是劳务费了】他说。
薛建安也没他自己吹得那么视金钱如粪土,毕竟刚在A市按揭买了一套房,要还三十年的房贷呢,就收下了。
【好吧,记得要是改主意了随时call我,这个本子只为你而留】
“……”怎么这么肉麻?
顾晏津只回了个ok。
挂断后,薛建安前思后想这件事实在有点坐立难安,正要给陈世杰打电话问问情况,忽然想起这家伙一年里有六七个月都在山上,接起电话估计只会一头雾水,问了也是白问。
思考了一会儿,他给圈内的另一个朋友打去了电话。
“喂老宋,是我,薛建安啊,对,你最近咋样?”
“老薛?我挺好的啊,怎么有空打给我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薛建安才试探道:“对了老宋,你知不知道顾晏津最近在做什么?有什么项目要开吗?我这打几个电话也没回。”
“没吧。”老宋嘶地一声,脑海里回忆了一遍,确认没有才答,“他最近可是大红人呢,《惊盗》票房这么高,估计电话都要被打爆了,你要有要紧事还不如让陈世杰去联系邵庭阳呢,这样还比较快。”
“是吗?我还以为他早就进组了。”
“他要进组,那些狗仔营销号不得把项目扒个底朝天啊?”老宋不以为意,“他这人挺龟毛的,要求也高,我估计没那么快。你没听说《惊盗》一爆,几个知名编剧都捂了本子想递顾晏津那儿吗?现在参与电影制作的几个联合编剧都被剧组抢着要呢。”
《惊盗奇情》和《冬旅》都是原创剧本,顾晏津不仅担任总导演一职、也是主笔编剧,像剧本初稿、人物塑造和主体框架这些都是他负责创作的范围,剩下剧情的细分和优化则平摊到底下各个编剧,这些贡献比例较低、只负责部分剧情编写的便可以统称为联合编剧。
导演兼任编剧在电影行业里倒也不稀奇。
薛建安哦了一声,“他这么久都没动静,不会是要淡出了吧?”
“他?顾晏津要淡出?”老宋笑了笑,不以为然,“你不用想了,只要眼睛没瞎手脚没坏,这就是绝对不可能的事。疯子,别说退隐了,我看转监制都难!!”
挂断电话,薛建安的心情有些沉重。
老宋主要做的是幕后,虽然大众对他并不怎么了解,但实际上他圈内的人脉非常广,而且很优质,这也让他在很多时候都比消息先迈出一步。
他都当笑话听,看来圈内之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娱乐圈里的都是人精,谁谁结婚离婚的八卦传得比代拍按快门的速度还快,只是都藏着不说罢了。顾晏津说要退圈,但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出来,是不是说明只有了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推进?
希望在这之前,他能改变决定。
薛建安叹了口气。
·
另一边,顾晏津也不平静。
邵庭阳带一猫一狗出门打疫苗去了,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在沙发上盖着毛毯刷平板,但是流媒体越刷越烦躁,最后把平板丢在了一边。
【你说,我要是不拍电影的话能做什么呢?】
消息刚发出去,邵庭阳就打来了电话。
“一个人在家又瞎想什么呢?”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有,就随便想想,早点做打算也不是什么坏事。”顾晏津靠着沙发盘腿摸脚踝,问,“你那边怎么样了?”
“没,医生说蛋黄太小了最好先别洗澡,就只洗了皮蛋,现在已经在烘干机里了。”
似乎感应到什么,皮蛋忽然站起来,吐着舌头、两个爪子不停地在玻璃门上抓来抓去。
“虽然不是坏事,但是这也太早了。”邵庭阳收回目光,换了个坐姿和他闲聊,“晚上想吃什么?我发现广南路那边新开了一家卤味店,你之前不是说想吃那个卤鸭爪、还有鸭肠吗?我带点回去?”
“你别转移话题。”
“好吧。”邵庭阳随口说,“要不然卖卤味怎么样?”
“可是我不会弄这些啊,你知道我做饭很难吃。”
“我妈会做,叫她写配方,你招几个员工和厨师,我们开店就好了。”
“这样吗?”
他竟然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邵庭阳差点笑喷了,赶紧道:“我瞎说的,而且你看那些明星开的火锅店有几个是红火的?要么定价死贵要么马上就倒闭了,都是收的加盟费。你要干不得认真干?但说真的做餐饮那么累,我宁愿你到处旅游到处跑着玩,吃利息也够生活了。”
他这样说,顾晏津也松了口气。
“可是我总不能一直到处跑着玩,天天玩人也会空虚、会累的。”
“玩累了可以继续拍电影啊,拍累了再出去玩。”
顾晏津沉默了片刻:“我不想再拍了。”
“因为没灵感吗?”邵庭阳提了个建议,“其实我拍戏拍多了也会有恶心厌烦的时候,其实我们可以不用这么早做决定,或许再休息几个月,等你状况稳定下来也不用吃那么多药了,说不定就有想法了呢?”
“……嗯。”
似乎听出他的烦闷,邵庭阳想了想:“如果你真的不想的话,或许我们也可以试试电影导演专业的教授?这也是你擅长的领域。”
“不要。”顾晏津一口回绝,“我爸最想看见我走教书这条路,我当教授不是正和他的意?我不要。”
“如果不考虑他呢?”
“那也不行,要是回我母校的话,我们两个不就异地了吗?”他想了想,“其实A市也有电影学院,但……”
国内顶尖的电影教育资源还是在首都,对学生来说如此,对老师也是如此,留在A市也不是不可以,但难免会有遗憾。
话到这里,就难继续说下去了。
电话里传来衣物簌簌的声音,邵庭阳起身:“皮蛋好像吹好了,等下打完疫苗我们就回家。”
“好。”顾晏津点头,“记得买点鸭掌和鸭肠,再带两罐啤酒回来。”
还记得这茬呢?
邵庭阳笑了笑,“知道了。”
第74章
插科打诨地聊了一通, 挂断后顾晏津还是很迷茫。
迷茫。
二十五年这个词从来没出现在他身上。
读书时候他力争上游,高考选择专业时拿定主意就不改变,就业潮还没来得及影响到他,顾晏津就已经卷起铺盖开始为生活打拼。
这么多年来, 他脑子里就只有“拍好电影”这件事, 其他人情往来、工作上的矛盾和冲突都只是达成目标路上的绊脚石, 解决了就往前更进一步。
但现在, 从业以来一直坚定着他内心的那个锚点, 不知不觉已经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拍好电影, 什么是好电影?
节奏明快、故事明确、人物立体、有深刻主旨的剧情片就是好电影吗?换句话说,好电影就一定是这些标准吗?这样的剧本虽然不多但也绝对不少有, 就如《傲慢与偏见》, 再好的名作几百年的时间里核心早就被复制了个遍。
既然不是那又是什么呢?
记得学校上课时老师解读三巨头的作品, 课后长达十几二十个小时逐帧逐帧的拉片,学习、理解应用大师级别的结构和语言,去体会费里尼的狂欢怪诞, 塔可夫斯基的哲学诗意,又或者是昆汀的暴力美学。那些精妙的叙事结构, 高级浪漫的视听语言,深刻刻画的真实人性和情感共鸣, 敢于表达敢于挑战世俗的勇气,好像都随着时间离他远去了。
电影自诞生起至今已经走过近一百三十年,这百年来不知道多少导演淹没在长河里, 百年枯骨最后只留下那批人永久伫立在影史之巅。但是像希区柯克、库布里克这样的电影大师又能有几个?这些被世人吹捧起来的“天才”多如牛毛,然而抬起头才会发现真正的天才正站在上帝的右肩。
天赋本就是上天赋予的能力,不是靠努力就追赶到的。换个角度说,能追上的也并不是真正的天才。
故而顾晏津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天才, 他只是茫茫沙海之中微不起眼的一颗砂砾而已。
他的作品没那么精妙反转的剧情,没有堪称经典的色彩布局,没有新奇的叙事结构,也不喜欢刻画太多底层小人物的故事,那他有什么呢?
回想这么多年来拍电影的回忆和经历,他竟然有些想不起来了。
别人总称赞两部高票房的作品将他送上了国内电影史,可大概只有他知道午夜梦醒时心惊的滋味。
这两部被誉为顾晏津“灵气”之作的电影,竟然是他六七年以前的作品了。
像他这样天分不够又有追求、还不肯轻易抛弃“自尊和身价”的电影人,注定是难以自洽的过程。
既然拍不好,就干脆不拍了。
这些话顾晏津没有和邵庭阳说,邵庭阳和他的理想追求不一样,他和梁映都属于有自知之明、努力但也能自洽的类型,唐遥倒是和他有着差不多的境遇,但不在穷人面前哭穷是一种道德。
这件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揭了过去,邵庭阳不想让他心烦,顾晏津也不想烦恼这些,干脆抛之脑后。
过了几天,唐遥来探望他,还带来一个重磅消息。
“你的剧快下证了?”顾晏津一脸震惊,“等下,你什么时候干回老本行了?”
“就年前的事。”
邵庭阳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温热的花茶,又切了盘水果,走之前识趣地关上门,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唐遥吹了吹茶杯上碎掉的干花,解释:“你那段时间出国养病,梁映也忙着带孩子,我也不好打扰,想来想去还不如回去拍剧,给自己找点事做。”
其实说起来也和顾晏津有关,他出国后,没了时不时到剧院约他吃烧烤炸串的朋友,唐遥不免有些寂寞,中间和邵庭阳打了一次电话,这才知道他们这次去瑞士时为了顾晏津的病情。
唐遥挂了电话后不禁想到前段时间好友劝自己的话,对方都已经鼓起勇气迈出了这一步,梁映和其他好友的生活也都在正轨上,自己不能总是停留在原地,索性咬咬牙试了一次。
成绩好不好另说,总之能有个开始就算是突破了。
听到这番话,顾晏津自然也为他高兴。
老实说,话剧又苦又累挣得还不多,实在不适合唐遥现在的情况。转回电视剧和电影行业多好,电视剧梁映能找人牵线,电影方面也有他帮忙,一人喂一口也总能把人给喂起来,走哪儿都不用愁。
年纪轻轻的,也没那么喜欢,干嘛非扎这里头呢?
高兴之余,他也有些责怪。
“怎么不早跟我说?年前好几个项目立项,都在找导演,你早跟我说我也能帮你举荐举荐。”
他朋友不多,但认识的投资人不少,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可别。”唐遥笑着说,“你不知道邵庭阳盯你盯得多紧,我和梁映给你打电话都得先跟他报备,平时给你发个消息也得他先检查一遍,可宝贝你了……可不能为这点小事让你费神。”
他语气调侃,顾晏津脸不禁热了一下。但毕竟三十几岁的人了,很快就恢复了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