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偶天成 第90章

电影剧本一般都很短,两个多小时也就几万字的容量,拍出来的量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可能还要再进行修改,现在交到手上的剧本只能当个草稿来看。

但就算是草稿,也有草稿的标准。

顾晏津很久没这么大量地阅读文本了,电脑阅读时会那么仔细投入,就干脆打印成一本薄薄的册子,一边看一边用笔做标记。

薛建安之前的构思更偏意识流,主角小风是一个多重人格障碍患者,他的主人格在多年前遭受到创伤后就进入休眠了,这些年一直是副人格在代为处理,但副人格行为处事非常偏激,主人格发现后试图重新掌握主导权修正他的错误,但副人格出于保护想法不想让他承受,主副人格吵架时身体被迫激发出了第三个人格,副人格发现后便利用频繁切换会导致失忆这点、频繁抢夺第三人格的控制权,造成主人格的失忆。

顾晏津监督修改的最后一个版本已经好很多了,之前还有比这个更激进的版本,什么副人格试图抹杀主人格、这种狗血无脑剧情都写得出来,薛建安的长短板都很明显,他擅长刻画细腻的情感,有时候能给人一种吃了菌子的中毒感,很光怪陆离;缺点是他常常为了想写的东西而在前面铺垫一些狗屎剧情,这是作为导演的顾晏津无法忍受的。

毕竟他不是在拍情景喜剧,可以频繁吞设定。

追求合理就会丧失特色,追求特色就腾不出脑子去打磨剧情,顾晏津给他开了大大小小十几场电话会议,就这个问题两个人都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顾晏津太清楚薛建安什么尿性了,对于他发来的新版本也没有报什么期待,看稿之前还给自己泡了一杯花茶。然而看了二十分钟,他就从躺改成了坐。

……

邵庭阳带着车轮饼和奶茶回家时,看到他坐在沙发上发呆,手边放着一叠页角已经被卷皱的纸张。

“?”

第77章

看完剧本后的好几天, 顾晏津几天都没睡好觉,做梦都在考虑要不要。

凭心而论,交来的新的剧本主线确实更吸引人,整个剧情偏向悬疑风格, 伏笔埋线也都无可指摘, 虽然还有些瑕疵, 但起码有修改的余地。

收了很容易, 但问题在于拍不拍?

不拍, 就在工作室里放着积灰, 过段时间再转给其他导演?可这不是兜着圈子的浪费时间吗?更何况薛建安几次三番地游说他,不过是想自己辛苦写的剧本可以投个好胎, 否则在他一开始拒绝的时候对方就可以拿着违约金找下家了。

现在原创剧本不多, 好得更加少, 前几年的风向一直是买版权进行改编,一来有原ip的人气加持,二来现成的本子改起来也总比未知的剧情要轻松方便。现在大环境不好, 编剧们也怕收不到尾款,往往只会写前几集, 等到签完合同才往下写,演员们接洽时看到的也就是这前几集的剧本内容, 在ip影视化盛行、流水线制作的市场里自然风险更大。

这两年由于整个市场的回落,原创剧本渐渐地又浮出了水面,但市场上好的原创不多, 能拍好的也不多。薛建安的剧本就是风格太突出、太局限,毕竟既然烂剧也有的赚,又何必冒风险呢?商人不懂艺术,但编剧也要低头吃饭。

顾晏津对剧本的要求一向高, 要不然薛建安也不会辛苦磨了大半年之久。新剧本是符合他的审美喜好,但未必其他导演也和他一样敢冒险。

但问题是,现在的顾晏津也不能承诺什么。这种感觉好像一瞬间被架在了高处,怎么做都为难。

顾晏津自己做不了决定,干脆拉工作室团队开了个组会一起讨论,他虽然没有透露退圈的想法,但这些老员工都和他相处很久了,一向的工作狂这次歇了大半年都没吵着开工,大家都嗅出了点味道。

开了两个小时的视频会议,组员们明里暗里都在劝说,前有《冬旅》后有《惊盗奇情》,票房就是最好的评价,他们没必要再证明自己,如果有隐退想法的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当然从商人的角度来说,现在业内目光都盯着他们的下一步规划、就等着分一杯羹,只要别拍太出格的、十年八年都过不了审的题材和剧情,那基本上都是稳赚不赔的,收割完最后一批韭菜就收手。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只是他们老板也做不出来。

视频会议结束后,顾晏津沉默半晌,还是点开了手机,挨个儿给通讯录打电话。

“王总,是我,顾晏津。对,我最近看到一个好本子,题材比较小众,不过剧情这些我都看过了,很不错,你那边有没有意向?”

“啊?我不接,对,我这段时间忙,顾不上。是我一个朋友的本子……这样啊。好,没事。”

等对方按了挂断,顾晏津才去拨打下一个号码。

“喂?金总。是是是,好久没见了。”寒暄两句后,顾晏津切入正题,“是这样,我这边有一个本子,我审过了觉得还不错——我什么时候开工?这我也不太清楚,现在还没影呢。真的。好,您放心,有机会的话一定多合作。”

挂断。

“老林,是我。你最近闲着不?我这边收了个不错的本子,你帮忙看看有没有兴趣?啊?你什么时候开的机,上个月?那你今年还有档期吗?对啊,就差你了,真的。我能骗你吗?什么、下半年也接满了?哦……没事,你先忙,我这边也不急。”

挂断。

“老宋,对,是我。不不不,我现在真没空接新的项目……我骗你干啥?现在天天在家伺候猫狗的,真没那闲心。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有空再聊。”

挂断。

顾晏津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有制片有平台也有导演,都是合作过甚至是合作好几次的老熟人了,人品能力都是信得过的。然而电话刚一接通,聊不过两句话题就扯到了他身上,含蓄点的还会拐弯抹角一下,询问他最近忙不忙;有些性格直接的干脆直白地问他最近有没有什么看中的项目,有好大家分嘛,顾晏津知道说什么他们也不信,只能挨个儿糊弄过去,毕竟最近确实没接活,这是事实。

当然,他越是这么说,别人越是觉得这是托辞,搞不好早就已经开始推进新项目,只是保密不宣罢了。不过一向只看到演员为防被抢资源、进组前严格做好保密工作的,导演保密是个什么说法?

莫不是……

大ip,现在还在洽谈阶段??

这一通电话打完,老板们瞬间产生了危机感,左思右想后马上打电话催促下属去打听,哪怕是趴顾导床底下、也得挖出点料来。

……

顾晏津闭目躺在沙发上休息,在打了一个下午的电话后,他整个人已经又累又烦到不行。

拍摄吃什么苦他从来没有怨言,但每每把自己装得很体面、很周到地去应付这些人情往来,总要消耗他更多能量,关键是还经常事倍功半。

邵庭阳去公司了,不在家,现在还是他的工作时间,甚至不能打电话或者在微信上发个牢骚。

他揉了揉太阳穴,忽然觉得腰上有些咯人,抽出来一看才发现是纸质版的剧本。

之前那份已经被他写满了标注,重新翻阅时有些地方看不清楚,就另外装订了一本来阅读。不过两天时间,现在这本页角也出现了明显的卷边痕迹,刚才他也没注意,压在身下压出了更多的折痕。

顾晏津举起剧本、凝重地对着天花板看了半晌,心里那个破罐子破摔的念头越发强烈。

要不然就这样算了。

顾晏津想。

找人牵线搭桥这功夫,他早就把项目组搭起来了,就算再怎么费心,开放性题目别人写出来的总不完全是自己想要的答案。现在有《惊盗》票房的余温,现在是最容易的时刻。

再说,他怎么就不能拍了?

他又不是七老八十、耳聋目哑了,就算《惊盗》是吃的五年前的老本,那也是他自己的老本,有什么可置喙的?别人想吃还吃不来呢。

再说,谁说导演就必须部部精品,没看见库布里克也有《巴里林登》这样奖项与票房截然相反的作品,《闪灵》上映时也是如此,记得当时票房一骑绝尘,而多家媒体痛批这是烂片,口碑差到《闪灵》成为导演职业生涯中第一部没有得到奥斯卡提名的影片,甚至还被金酸梅提名最烂导演。

可那又如何呢?

结局是不管是《巴里林登》还是《闪灵》,这么多年过去,都成了研读库布里克作品时绕不开的口碑佳作,名声这种东西,死后方能盖棺定论。

至于票房,就更不必讨论了,赚钱的不能站着把钱挣了,同理,想要理想和追求就不能掉进钱眼里,那样的结果就是哪样都捞不着。两个都要,还要部部都稳定,真那么是稳赚不赔,那不是比股市还猛?炒股还有一夜天堂一夜地狱的时刻呢。

现在这个文娱环境,还要导演来扛起整部剧制作的质量和水平,能做到的就真天降紫微星了,还得是有背景有话语权的紫微星。

顾晏津自问做不到。

算了,还是自己收着吧。

拍着哄自己玩玩也行,等老年了回看自己当年的作品,也是一种经历呢?

等到老年时,和邵庭阳在家里一起观看曾经拍过的电影,一边吃点心一边看看自己年轻时候的思想,闲得无聊了就去综艺指导指导新人,顺便赚点零花,这样的生活好像也挺好。

看新旧世纪交替时大放光彩的那些香港导演,虽然受到时代和媒体的冲击,没有往日的辉煌和落魄了,但过去的成绩不会被抹去,而未来也还在。

记得刚上大学时,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作业、拍不完的片,从来没想过自己将来能成为手握数百亿票房、能斩获银熊奖的大导演。名垂影史,多美好的愿望,可又有多少人能实现?就算能实现,也不一定是在他生前的时候了。

没见那前250的最伟大导演里也就十来个中国人,上头那些五六十岁的老头前辈们都能自洽,他年纪轻轻的,非要框死自己做什么?

想拍就拍,不想拍就找个地方去玩,玩够了再上班。横竖只要娱乐不死,总有他发光发热的余地。

有些事就是两样都要的时候看不清楚,一旦放低要求和底线,就能想明白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

文字、戏剧、电影、电视,种类看着多种多样各不相同,但说到底都只是表达的工具罢了。

以我口,说我心。

顾晏津定下决定,心里松快了许多。

一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他也不再耽搁,最后一个电话直接打给了薛建安,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对方一听,大松一口气。

“你这电话打得太及时了。”薛建安一拍大腿,“刚才有个平台还联系我,说等会儿给我发合同,我这差一脚就签了。”

“???”

顾晏津深吸一口气,青筋暴起,“你不是说知道我是什么人,有什么追求,这个本子只为我而留??”

然后转头去联系其他平台??

“哎呀,我这不是也要吃饭嘛。”薛建安不好意思地笑笑,“再说你把话说得那么满,我也怕你真的不肯要嘛……当然,顾导我肯定是最信任你的,你要是肯要,别的人我哪儿还能放在眼里啊。”

“……”

顾晏津呵呵了两声。

薛建安这个骗子,他是不会再相信了。

说归说闹归闹,正事还是要办的,今天时间有点晚了,顾晏津就约了明天的时间在工作室详细聊一聊,挂断之前他想到自己这个岌岌可危的电话,警惕地提醒:“你可别再联系这个联系那个了,明天你要让我跑空,我可是要上门找你算账的。”

薛建安连连点头。

“你放心吧!”他满口答应,“有你这句话,我哪还能被外面那些小妖精勾引去,我对顾导您可是一心一意的!”

“……”

快别说这话了,怪恶心的。

挂了电话,顾晏津才发现微信上有两条新消息,是邵庭阳发的。

【我收工了,准备回家!有啥想吃的吗?】

【到楼下了】

第一条是四十分钟前,第二条是两分钟前。

顾晏津还没来得及回,就听见大门咔哒响了一声,智能门锁发出“欢迎主人回家”的提示语。

邵庭阳还在玄关处换拖鞋,就听到哒哒哒的脚步声,再一抬头,顾晏津已经背手走到他身后了。

“吓我一跳。”他把皮鞋收进底下的收纳里,起身笑着说,“还以为你出去遛狗了,怎么不回我消息?”

“刚才打电话来着,没接到。”顾晏津说。

“什么电话,打四十多分钟都不回?”

“嗐,别提了。”

两人搂抱在一起一边说话一边朝客厅走去。

顾晏津把想法和他说了个大概,提的时候有些忐忑,不过邵庭阳听完并没出现他想象中的反应。

“这个本子确实不错,剧情比较凝练,节奏快反转也多,适合放在电影里。”他认真道,“你要是想做就去做。”

回国之后,顾晏津有听从心理医生的建议,虽然剧本和拍摄要做到保密,但邵庭阳并不是利益相关人,说白了就算告知也与他无利无害,再说就算有又如何呢?别人有这样的关系都巴不得呢。

影视拍摄本来异地时间就长,对感情发展并不友好,如果伴侣之间还互相瞒着藏着,难免会有参与不进去的生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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