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一次问路只能管一个转弯,得亏距离算不上太远, 花费了点力气之后还是顺利找了回去。
推门而入时,叶质安看上去已经起身很久,正端坐在桌案前,提笔写着点什么。
酒楼还算新,木门推开时并没有什么吱呀声, 加上叶质安背对着门口, 也就没能立刻察觉到范愚的到来。
因为屋里就他一个人的缘故, 落笔的同时, 口中还在喃喃自语着斟酌字句, 不算轻的声音提到了句“父亲”。
大概是在写家书?
范愚猜测着,还没来得及出声, 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被熟悉的声音念出来。
“阿愚游学, 从师言随同出行,游江南以磨医术。”
虽说提及了自己, 但毕竟还是封家书, 范愚不好继续听下去, 赶在叶质安念出下一句之前, 抬手轻敲了敲身侧的门。
“阿愚,不是说去寻祁连先生, 怎的这么早便回来了?”
听见声音的人轻揽衣袖,放下了手中的笔,刚转过身就带着点诧异问道。
显然是瞧见了范愚一早留下的字条,只以为他兴许得等很晚才回来。
“我正打算着,等写完了家书就出去瞧瞧有无什么暂住的院子, 租上一处,比日日呆在酒楼来得合适些。”
……不如找个邻近祁连先生所在的院子吧?
范愚差点脱口而出,在意识到自己方才下意识摇头表示没寻到人之后,才咽下了这句提议。
想也知道,邻近先生所在的位置,估计也不会有人愿意将院子租借出来吧?即便是有,也该被同样游学的书生,或是本县的学子给占了去。
这位祁连先生,虽是范愚的路线上头一位打算拜访的,实际上正好也是计划中名头最大,兴许也是学问最佳的一位。
而伴随着学问极好的名声的同时,为人所知的还有他定好的规矩。
比起避世隐居的大儒,祁连先生对于请教学问的学子可谓来者不拒,但却定了一日只答一个问题,只讲一段经,余下的时间都闭门谢客,呆在屋中专心治经。
久而久之,周围就聚起来了不少求知若渴的学子,想要个提问的机会,都得先让众人认可才成。
而更多时候,则是谁都不服谁,只能各自将问题写下来,投票出个最多人认同的,再交给提出问题的人去敲门求解。
至于先生闭门谢客的时间里,众人倒是会时不时凑在一起办个文会,互相探讨学问,各取所长。
学子虽有来去,风气却从先生刚回乡开始就保留了下来,至今已经传了有近十年,连文会都已经被冠上了进贤二字,随着先生的名声一道被传颂。
白洛介绍的众位先生当中,也就只有这一位,是范愚早早就已经知晓的了。
思绪从家书转到了院子,自然而然地就带出来了对先生的向往,范愚的提议虽然没说出口,叶质安却差不多能猜出来,跟在租院子这句后边的,便是“最好是处离那位先生近些的院子”。
话末的语气轻轻上扬,不是疑问,反倒带着点熟知范愚想法的笑意。
于他而言,住在哪处都无甚差别,只消方便行医,不是太过偏僻便可,自然愿意迁就一番范愚。
就是没那么好迁就。
人生地不熟,要租院子依旧是寻了牙人相助。
而有上回的经验在,不必叶质安开口,范愚也特意换了秀才那身打扮才出门。
于是牙人一瞧见两人,瞬间加大了面上的笑容,脱口而出就是句:“秀才公可找对了人,不用说,必定是想要离祁连先生近些,好方便求学吧?正巧,有处院子虽小些,但离得不算远,唯一一点,就是这价格略略高了些。”
同当初寻悬济堂新址时候,牙人因为范愚的秀才身份主动降了价不同,进贤县的牙人,最喜欢看到的,可就是读书人了。
有位祁连先生在,牙人们可不愁这些读书人舍不得花大价钱在租用院子上边,反倒愁的是有没有足够多的合适住处拿来租给他们。
再小的院子,只要离得近,都能赚上一大笔。
这样一来,瞧见了模样陌生、不曾在进贤县见过的秀才,牙人的反应自然格外热情。
院子确实合适,价钱虽相对旁的高了些,却不及平昌县的租价昂贵,反倒正好卡在了接受范围上,比之长期住在离得颇远的酒楼,还是要划算不少的。
成交得爽快,牙人甚至还帮着搬了行囊,看上去对今日的收获颇为满意,模样有些猥琐的胡子都开心得翘了起来。
而这样一来,叶质安已经写完的家书,还被他特意从信封当中取了出来,打算提笔再加上一段。
一边书写,一边还同范愚提起来了家书的事儿。
“放我随师傅出门在外,家中要求一月一封家书。先前提及阿愚中了小三元之后,兄长还道是想亲眼见见你。”
没想到自己已经不是头一次被写进家书当中,范愚更没想到还会听见这一句。
“兄长算是家中又一怪例,不喜从商,反倒打小就泡在四书五经里头,如今已过了乡试,正在太学念书。”提及这位兄长,叶质安的语气倒像是爱恨交织。
紧接着范愚就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叶质安的话还在继续:“家中都对兄长颇为支持,独独一点,一碰到书就会忘了用饭,常常等饿到不行了,才肯打开屋门,跑去后厨寻摸吃食。”
这话让范愚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他有预感,自己幼时做过的事儿,怕是又要被提起来了。
果不其然,叶质安道:“同你先前为了念书不愿休息的事儿,倒是正正好凑了个‘废寝忘食’出来。”
酒楼的屋里不配铜镜,范愚自然不清楚昨晚的辗转有没有带来眼下的青黑,于是连忙试图转移话题,免得又被灌些久违了的古怪汤药下去。
“太学,是同府学差不多的存在么?”
他好像从叶质安的话里,找出来了系统在3级时该解锁的建筑了。
“差不多,不过太学收录的学生尽是举人,大抵可以说是翻版的府学。”
叶质安的解释肯定了范愚的猜测,也给他找到了游学过后的目标。
倘若今年的乡试就能够考中举人,大概就不会再回到府学去继续课业了罢?
就是可惜叶质安一心从医,对科举相关的事儿,实在了解得不太清楚,唯一还记得的一点,还是给范愚增加点压力的。
“太学在京城,阿愚若是将来想去太学念书,兴许考中举人还不太够用。”
举人毕竟是各省乡试的产物,倘若是整个大周的举人都可以入太学念书,再算上往年考中了举人却还没成进士的,太学便是有整个京城大小,估计也容纳不下。
更合理的猜想,显然是各省的解元,或是排名前列的几人,能得到进入太学求学的机会。
范愚刚刚才肯定的猜测,这会儿忽然之间就变得不太确定了起来。
“系统,3级的建筑是太学吗?”
按理不该透露,但可能是先前被宿主折腾次数太多的缘故,机械音居然给了范愚一个肯定的答复。
“那若是到时候没能入学太学,又该如何?”
虽然目标是解元,但毕竟是同全省的学子争夺,还要算上年龄的因素,范愚此时还真没有什么太大的信心,自然会担忧失败了的结果。
“系统不知。系统的设置必定是最完美的完成目标的路线,还请宿主为实现目标努力。”
难得找到机会给自家宿主施加点压力,冰冷的机械音听起来都有些诡异的兴奋。
但系统也还真就是个造物,兴奋的同时完全没考虑到自家宿主若是在乡试中只得了个不太行的名次,会不会影响到它设定的最后目标的达成这回事。
没想到只是好奇一下到了3级,再达成解锁条件之后会解锁的新建筑,却平白给自己找了点压力,范愚不免摇了摇头。
但在叹气的同时,他其实也有些庆幸。
既然已经答应了系统将状元设置成自己的目标,他自然会照着这个目标去努力。
在今日之前,他还一直天真地以为,系统每一级的建筑,到最后必然会达成解锁条件,顶多就是时间问题罢了。
还真没想到,会有这样因为乡试名次不够高而解锁失败的可能性存在。
比起到时候发现自己怎么都解锁不了系统的后续功能,范愚自然宁愿接受此时突然多出来的压力。
要是等到真错过了之后才发现,可就该欲哭无泪了。
再怎么说,有压力的同时,动力也会足不少。
不过这样一来,先前已经答应了友人的今年下场,也跟着多出来了点反悔的可能。
倘若等到乡试之时,没有太大的把握考取一个还算不错的名次,范愚宁可违背一下约定,认认真真多学上三载之后再下场。
不过毕竟还是个假设,离着乡试还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诸事皆有可能。
与其想着到时候可能发生的事,这会儿的他还是更愿意仔细思考一下,该怎么得到向祁连先生请教的机会。
进贤文会的名声摆在那里,要想从众人之间抢下机会,可不是什么易事。
而事实上,虽已经在离得近些的院子里住下来,算是解决掉了迷路的问题,范愚这会儿其实连自己想要请教的问题,都还没有真正决定下来。
第76章
说是要准备一下想要请教的问题, 可等范愚仔细思考过后却发现,有府学的尊经阁在,他的疑问都有虚拟讲授者可以解答, 这个机会反倒有些可有可无。
比起请教问题,还是听先生讲经更能吸引到他。
不同人的解读各有不同,能够听见祁连先生治经多年的所得,于此时早已经牢记了内容的范愚而言,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也是至此, 他才又一次意识到了系统带来的助力有多大。
求学从来不是一件易事, 不少先达者都会选择敝帚自珍。文句的起承转合要靠着虚字来辨明, 即便艰难地识了字, 明句读这一关也卡住了无数求知若渴的心。更不必提之后的经文释义与讲解了。
随时能够为他答疑解惑的虚拟讲授者, 若是能够告知他人,必然会是满朝学子梦寐以求的存在。
而不知不觉中已经拥有了系统七年时间的范愚, 正是那个会让人无比嫉妒的幸运儿本身。
在这样的情况下, 即便一日只答一个问题,只讲一段经, 但确实是在传授自己的所知所学的祁连先生, 会带动一个进贤文会的成形和声名远扬, 也就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了。
范愚甚至生出来了些, 想在进贤县多停留段时间的念头。
祁连先生治的是《春秋》,正好也是他在五经当中最偏好的一册, 但也难学。
与其说是史,反倒更是经,字字针砭,微言大义。
《汉书》当中那句“昔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 后边跟着的一句可就是“故春秋分为五”。
各有各的解读,真假难辨而学说纷乱混淆。
历史早已经淹没在时间的长河当中,范愚在系统里边跟随着虚拟讲授者学《春秋》的时候,就不止一次遗憾过,为何这不是在尊经阁的二层。
倘若一层同样可以进行体验,能够像目睹始皇诞生、泰山封禅一般,体验一番《春秋》,又该有多好。
但是想象终究只是想象,若是真的想要体验数百年间的一切,怕是得将系统书库当中所有的书目数量都转换成体验时长,才能够他用?
何况能够转换成体验时长的,也就只是尊经阁二层那几个书架的书册罢了。
范愚真正能够做的,也就是在文字间钻研,顺便靠自己早前发现的办法,在尊经阁二层体验几个《春秋》当中的历史场景而已。
一番折腾之后,时间已经不算早,范愚一边想着,一边把自己塞进了被窝当中。
院子虽小,但也够一人一间房,倒是不用和酒楼里那样,和叶质安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