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校并不是准确地照着各人入学时间来算,统一安排在了年底,凡是合乎条件者皆可参与。
也就只有上舍学生悠悠闲闲,难得的紧张气氛笼住了大半个太学。
就连孙立几个,也难得早起,跟着斋中其他学生一道出了门,正摩拳擦掌,打算考一考试试。
照着孙立的话说:“若是升舍单看入学年头,我们兄弟几个都该能升上舍了。”
边上附和的也嬉皮笑脸,倒是不嫌自己混日子的行为丢人,瞧见范愚的视线扫过来时,才勉强有了点正形。
“先前一回考校都没参加,如今好不容易背全乎了四书,试试,试试。”
可惜也真就只能是试试。
背下来书不意味着能作文章,更不用提试帖诗了。
往日里最厌烦酸儒摇头晃脑作诗著文的几人,面对着写好了考题的纸页,眼神迷茫。
考校差不多以斋为单位,众人都被安排在同一个课室里头。
于是范愚写文章的间隙,一抬首便能瞧见身前几个熟悉的背影,在那抓耳挠腮,为难得很。
只是外舍升内舍,这场考校所要阻拦的对象从来不包括经科举而入学的一众学生。
是以考题的难度,比起来乡试还要容易不少。就连题量,也控制在了一日能够完成的范围内,耗费的精力自然远比科举来得少。
若是站到课室最前,便能发现已是举人的一众学生,面上都不见丝毫紧张神色。
而连乡试三场都能够提前许久走出号房的范愚,和被长辈压了数年才得以下场的周浦深,作为其中的佼佼者,自然越发轻松。
孙立几个还在那纠结四书文章除却考题的文意之外,还能写些什么的时候,范愚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笔,结束了答题。
离开课室前,将考卷递给督考的先生手中后,范愚还被赞了一句“这手馆阁体实在不错”。
才迈出课室两步,周浦深也跟着走出。
回到斋中,拿起的书册刚翻两页,余下的举人以陆展宣为首,也陆陆续续进了门。
旁的途径入学的则是再慢一步,面上神情有些拘束紧张,显然,考卷于他们而言并不算容易。
孙立几个倒是奋战到了最后,拖到所有人都在炉亭间里头坐下来,才垂头丧气地拖着沉重的步子进门。
只是拖得最久不代表答得最多,交出手的考卷,怕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所云。
直面了自己多年混日子以来的结果,几人都有些难以接受。
孙立恢复得最快,也不怕丢脸,才进门就嚎了一嗓子,凑到范愚跟前,就差扑到人腿上抱住了:“范兄教我可好?”
确实不打算考科举,但也不想真就成个废物。
第121章
考校的内容远比乡试来得少, 结果出来的速度却差不多慢。
走出课室就对结果已经颇为笃定者自然毫不紧张,反而是孙立几个,明明清楚自己的水平断然无法通过, 依旧等结果等得有些煎熬。
几人开始抱怨时,范愚正好也在炉亭间中。
先前答应下来了升舍过后也继续帮着几人开小灶,这会儿在专注于手中书册的同时,还是分了一丝注意力给角落里凑着的人。
帮着讲解了这么久的文章,范愚自然清楚他们如今的能力范畴, 也正是因为确定了他们起码还得在外舍多留几年, 对其外露的焦躁才产生了点疑惑。
明明结果确定, 也不知是在紧张些什么。
正想着, 便听见了孙立忘记压低的声音:“万一呢?长这么大我可从未一次性写上这么多字过。”
这话成功让范愚抬起首来瞥了一眼, 联想到几人交上各自考卷的时间,怕不是胡言乱语填满了考卷, 才会生出来这样的想法?
屋里余下的学生闻言也同样分了视线到角落, 隐约还传来了轻笑,分辨不出来源。
几人这一年的表现确实同浪子回头相符, 原本对其难以忍受的众人, 包容度也随着他们的醒悟而提升不少。
放到一年前, 角落里这样大的动静已经能让人怒目而视, 此时倒是都接受良好。
不过其中多半也有升舍考校已过的原因在,毕竟再忍耐上没多久, 就能彻底将之摆脱,经科举入学的学生,心情都还算不错。
结果同各自的预期一般无二。
唯一一个例外,便是先前说着“万一”的孙立。
才背完四书和《春秋》的几人自然不可能有通过考校的机会,卷子便是浸满了墨水, 也没法证明其腹中文采。
写满所有纸页的唯一作用,就是让不得不仔细读完每一个字的阅卷者更头疼一分。
至于差不多算是一手把几人带到现有水平的范愚,在听见其中一个还没记住名字的,说自己还写满了试帖诗那页纸时,就已经扶额长叹过一回了。
原本还想着能让他们去试着听讲,这说法成功让范愚咽下来未出口的话。
自己揽下来的烂摊子,还是等压着人初初通晓了四书五经,再送出去祸害太学的先生罢。
好在说话者算是几人当中最为愚笨的一个,高高壮壮,满心满眼都是官厨今日备了什么菜色,随时都在往口中塞糕点,一副永远不会吃饱的模样。平日里就跟在孙立身后,遇事只知道点头附和而已。
不等范愚说点什么,孙立就已经先一掌拍上了跟班厚实的肩膀:“你都说了是试帖诗,自然是令你作诗,写满它作甚?”
显然也没法理解其想法,话里还隐约带着点优越意思。
只是下一刻,跟班的反问便让孙立悻悻地闭了嘴,开始后悔起来自己就不该开口。
“哦,这样,那孙兄写了些什么?”
语气诚恳,模样老实,对自己的错误并不怎么在意,反而认认真真地向着孙立求教,一副把他的话当真理的样子。
可惜被问者面对考校时也就读懂了个诗字,哪能说出来什么高见。
自然也不会好意思当众念出来自己胡乱写的几行无病呻吟。
最后还是范愚解了围,以后边的讲解该在何处进行为由,帮着换了个话题。
升舍意味着换去旁处,请求了小灶的几人又势必要留在存心斋中,总不好选这两处的炉亭间,打扰到新的同伴。
于是一时间得不出个结果,计划险些直接告破。
直到身为学谕的叶质堂捧着考校结果叩响屋门,正好撞上发愁的几人之后才指出来了还有空置着的课室可以作为选项。
年底天冷,又撞上风雪,是以结果没像科举一般放榜张贴,只遣了学谕等人上门知会。
花费了许久才得出的结果,并没有给众人排出个高下,只作两类区分。
通过者占了斋中大半,几乎都是经了科举入学者。
毕竟偌大一个江南省,也只取了前六而已,面对难度低于乡试的考校,通过不了才是稀奇事。
叶质堂慢慢悠悠地念着通过者的名单,结束之后还一点不见外地伸手去揉了揉范愚的发顶,开口夸赞。
“允中这斋谕可做得不错,念了好些个斋的结果,这还是升入内舍者最多的,难得过半数。”
身为学谕,哪会不知道存心斋学生入学的途径,这话只是逗弄而已。
正巧汇聚了两省今年所有乡试排名前列的学生,升入内舍者能过半,还是学生自身能力的原因来得重要些。
至于范愚任了斋谕之后的督促成果,事实上,差不多都还窝在角落里,姿态浮夸地唉声叹气着呢。
叶质堂忙碌,调侃完他便提步离了存心斋,走前将才念过的纸塞到了范愚怀中。
要他宣布的并不止考校结果,还有升舍过后各人的去向,但要是一个个念各自新划入哪一斋,就太废口舌了些。
范愚也未念,看清楚自己正巧划入杜幸川所在的据德斋后,便随手递给了最近的一人。
接过的却没立即低头看,反而神情激动地凑到了范愚跟前。
“多谢斋谕前些天的讲解,若非如此,我还得在外舍再呆上一年。”
突如其来的道谢出乎了范愚的意料,险些直接撞上他。
连忙停下来要往周浦深处走的步子,等人行了礼抬起头,才发现是个未经科举入学的。
既在浅淡交往的圈子之外,又不是以孙立为首的几个官员子弟,整日沉迷于课业的范愚,对他的印象还真不深。
“考校题目有道出自《春秋》,在斋谕讲解之前,这可是我在四书五经里头最觉得头疼的一项了。得亏了斋谕……”
没想到,往日安安静静窝着读书的人,一开口能说上一大串,比之陆展宣也没什么不及之处了。
硬生生让范愚的步子停滞了盏茶时间,这人才算道完谢。
而若是过程中他抬首直视一番自己感激的对象,定能察觉出来范愚的不自在。
头一次因为讲解文章被人拦着道谢,范愚是有些手足无措的。
终于挪到周浦深边上坐下来时,发丝遮掩着的耳根已然在发烫,热度险些便要爬上来面颊,还是抬手扇风,才没显露出来。
不得不说,这样的感觉妙极了。
比起他在失败无数次之后,第一次控制着四匹挽马,险而又险地完成逐水曲的动作时冒出来的成就感,也不遑多让了。
热度散下去之后,范愚不由将目光投向了才结束哀叹的角落。
脑中自然而然地,想象出来了孙立几人通过升舍考校的场景,届时的成就感势必还能强上数倍。
连带着,对系统直接把教书愿望升级成建设书院目标的些许怨念,也消失了个干净。
教学热情高涨。
等他的思绪从自己的世界中脱离,写了考校结果的纸页已经传到了身侧的周浦深手中,另一侧的陆展宣则是偏过身子,试图越过范愚来看结果。
纸页上名字不多,要找见自己的去向颇为容易。
差不多是才看清的瞬间,陆展宣就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怎么允中同浦深都分入了据德斋,留下我孤零零划去了游艺斋?”
倒也不是孤零零,分入游艺斋的还有数人,只是同友人分开了而已。据德斋接纳的却只两人,说得准确些,其实是范愚他们被划分出去了才对。
不过一斋三十人,他们在意些的也就彼此而已。觉得自己落单了的陆展宣,直到发现两斋紧紧相邻,面色才转晴。
离存心斋却极远。
毕竟是由外舍升入内舍,直接是换了个区域,挪到了离得课室更近不少的地方。
考校的结果出来之后,太学的诸位先生特意停了一日的讲,拿来给一众学生迁舍。
是以等范愚同周浦深迈入据德斋时,杜幸川已然姿态悠闲地倚在了门框上,扬着热情的笑。
“可算等到浦深你们了,这下就不必指望着孙立几个背下来书才能再聚了,甚好甚好。”
话虽嫌弃,杜幸川对着自家表弟还是颇为关心的,紧接着的话就是对两人帮着照看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