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再想以立碑镌刻富户贡献为由,请其捐银来帮城外农户度过难关,再以城中工事换取灾民的劳力,以粮食作酬,便不算是天方夜谭,颇为可行了。
富户既得名,也未损多少利,何乐而不为呢。
构想当中诸事顺利,范愚正要下达命令,又犹豫起来。灾情的出现便有他雨季忘了命人加固堤坝与定时巡视的疏漏在,此时越发怕有些什么疏忽让灾情再生变故。一旦这处空间的时间流速被调整,再想回过头补救便难了。
再三思考,又在原地踱了数圈,大约是想到了现实当中叶质安的存在,范愚终于灵光一现,寻到了疏漏——
大灾过后必有大疫。
倘若方才草草下令去救援善后,等待他的便是疫病的横行、百姓的苦难,以及这场考核最终的失败。
第135章
范愚反应过来得并不算迟, 于是暂且从空间里头退了出来,打算等想好了应对方式再继续这场考核。
退出空间时不免便有些庆幸,得亏只是模拟出来的灾祸, 有足够的时间让他细细考量,也不致教百姓真的遭罪。
这般想着,便想抬手揉揉眉心,意识从系统空间抽离,重新凝聚到了现实当中的躯体上。
才要睁眼, 唇上便有了阵温热轻软的触感传来——
范愚这回进入系统空间之前, 正是呆在叶质安的屋子里, 翻了会子书后便将书覆在面上, 身子往后陷进了被人特意弄得松软的椅子里头, 兀自将意识抽离。
在一旁的叶质安看来,便是自家少年郎读书读得有些困倦, 打算小憩片刻。
于是等了片刻之后还是上前去, 将他面上的书挪开,动作小心翼翼以免将人折腾醒了, 又怕他真的睡上许久着了凉, 还给盖了块薄毯。最后绕着范愚转了一圈, 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凑上去偷了一吻。
犹豫许久的结果,便是正正好撞上了范愚从系统空间退出来的时刻。
被偷去一吻的人反倒轻颤了颤睫毛, 没有睁眼,装作尚在睡梦当中的模样,由着兄长作怪。
只不过睫毛颤动让叶质安瞧了个正着,范愚体贴的装睡打算叫他在鼻尖轻点了一下之后宣告破产,这才睁开眼来, 冲着偷吻自己被发现的人露出个笑容。
原本还想着揉揉眉心的手,抬起到一半便转了方向,环到了叶质安颈后,凑上去主动吻了一下他。
该说时机正好,于旬假时在系统考核当中遇上了这疫病,又正好是在悬济堂窝着读书,未同太学旁的举子一道出门去。范愚此时除却自己翻书找对策,还能同叶质安求助。
考虑到毕竟是自己的考核,不论最终评定等级如何,终归不该太过于借助外力,范愚便没有直接开口求助,只打算定了应对计划之后叫叶质安帮着斟酌一番,看看有无什么疏漏之处。
早先在系统当中读过的各类书籍此时便派上了用场。
即便范愚科考之余并无时间或是必要再去仔仔细细学个医术,系统的课程安排也从无这个打算,包容万象的书籍里头还是或多或少有些涉及,读过的经典也不在少数。只是医术重在实践,读书不过了解个囫囵罢了。
这会儿要做的,便是尝试着从记忆当中翻找出来读过的洪灾与疫病相关的内容,再梳理出个条理来。
好在系统的考核决计没有考量他医术水平的意图在,并不需要范愚去猜测可能传播的疾病,或是亲自下场去医治病患。能够想到洪灾过后发生瘟疫的可能性,便已保住了那虚拟空间中为官三年的大半成果了。
耗费了不少时间在搜寻记忆上,等范愚真正开始落笔,倒反而没花什么功夫。
举着墨迹未干的纸页,脚步轻快地凑到了偷吻完人便去了屋外炮制药材的叶质安身旁。
没问他为何忽而关心起来疫病的防治,叶质安的关注点并不在此,而是带出些惊诧:“阿愚竟连医术都通晓一二。”
直白地夸完了人,才给补充了两条防治方法。已然足以应对系统考核。
倒是这次突发状况给范愚提了个醒,系统早先给提供的无数书籍,兴许便有叶质安不曾搜罗到的古籍孤本,虽说无法将人也拉入系统空间中,却可以将医术相关的那些给罗列出来,问上一问。
第136章
时间过得飞快, 范愚还未按部就班地升入上舍,会试的日子就已将至。
认真苦读许久,再加上有系统的助力, 初初接触策论时候的束手无策已经彻底消去,年少的解元郎对于科举的最后一道关卡自然便期待起来。从只想与父亲一般得个秀才功名,到脚踏实地地一步步走到如今,范愚吃了不少苦,求学路上却也有无数精彩。
只是期待当中还有些许遗憾——从决定今科下场一试之时起, 范愚已经数次在夜深人静时, 进入到系统空间中, 看着没来得急解锁, 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解锁的上舍功能, 轻轻叹口气了。
倘若是当初刚刚得到系统奇遇的稚童,大约会选择先在现实当中升入上舍, 解锁了功能之后再下场科考。而对如今成长了太多的少年郎而言, 遗憾虽有,却不会阻其步伐。范愚永远对系统空间的出现报以无尽感激, 却也永远会以自我来选择未来。
会试的诸项规矩, 同乡试几乎是一般无二, 唯独试题方面多了项策论。此外便是时间不同了, 所谓春闱,自是在草长莺飞的二三月天进行。学子风流, 自成春光之外另一道风景。
内舍当中结识的杜幸川、周浦深几人也同样选择在今科下场一试,正好同范愚做个伴。
比起乡试之时,范愚的身体亏空已然补上太多,而今只比寻常人稍稍弱上些许,倒是不必担心撑不过简陋号房里头接连数日耗尽心力的答题。
只是陪他经历过乡试三场的叶质安依旧完全不放心, 坚持继续做他的陪考,打算在考场外头守着,甚至早早便已经提笔写好告示,又告知左右邻舍,道是悬济堂要停上一旬不看诊。
到了临考前日,早已做好万全准备的陪考人,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考篮与衣物、饭食,确认没有疏漏之后,才满目温柔地用轻吻唤醒了范愚。
该说不说,比起乡试时候的兄长身份,已然在京师扬名的叶质安,此刻可要紧张得多了。
第137章
而大约也是因为这回的身份有些不同, 小神医整颗心都扑在了范愚身上,待将将要出发时,叶质安方才想起来, 自家嫡亲的兄长、早已经升入太学上舍的叶质堂,也是计划的今科下场。
乌龙冲散了他原本有些溢出的紧张情绪,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的淡定模样,陪范愚一道早早出了门,往考场徐步走去。
较之安排在闷热八月的乡试, 会试放在生意盎然的春日里头, 于考生而言要舒服不少。却也有不小的可能, 让人遭上一阵突来的寒意侵袭。送考时天色尚且昏沉, 偶尔掠过的夜风便恰能叫人颤上几下, 拢紧衣襟。
为了防止科举舞弊的单衣要求,此时难免令应试学子在风里打个寒噤。
又是连考三场, 单衣、冷食, 并狭小号房。
不得不说,科举除却筛选人的学识能力, 对于应试者的身体素质, 也从来有着不低的要求。
能走到会试这一步的学子, 对于应考流程皆已是轻车熟路, 倒是负责检查的人员,明显能看出来, 态度要比乡试来得严肃不少。
作为朝廷筛选人才的最后一关本就重要,加之范愚亲身经历了的江南那起乡试舞弊案,也才将将过去没多久,是以今科会试的一应检查,都悄然加了力度, 瞧着恨不得将考生所带的食物也给拆成粉末,好看清有无夹带似的。
等到一应物事查验完毕,考生悉数进入各自号房当中,便又到了开考前那段略显漫长的等候时间。
为了应考起得颇早,这段时间里又无事可做,范愚索性将木板铺好,和衣躺了上去,打算小憩个片刻。
至于心头不免盘萦的那点紧张情绪,他倒不是全然不受其影响,只是多年苦读并数次科考的经历,已然让他学会了尽量调节。等瞧见考题的那一刻,便是真正彻底投入到作答当中,将这些个情绪抛之脑后了。
无需系统的帮助,范愚这状态也同早年在使用系统经营时达到的专注状态一般无二。
会试同乡试一般分作三场,对范愚而言最需要重视、难度最大的策论一向被安排在最后一场进行。问治国安邦之策,寻朝廷合用之才。连同诏、表等公文书写,也一并囊括在第三场的考题当中,以求应试学子皆能够经世致用。
这样一来,前头两场的考题尽是学了多年、最为熟悉的内容,虽有难度,叫范愚来说,也实在是成竹在胸。
只是出于对除开殿试之外科举最后一道大关的重视,他还是仔细将文章反复打磨了数遍,才提笔来完成最后的誊抄工作。等到真正停笔,墨迹干透之时,天色不算很早。比起乡试时候的早早离场等候放排,范愚很是多花了些功夫在号房里头。
到了最后一场,方才是对他而言,这场会试的真正考验所在。
有言道是“三场辛苦磨成鬼,两字功名误煞人”。即便是参与会试者尽数经历了前边几轮考试的筛选,至第三场候场之时,依旧能看出来不少应试者的面色苍白、形容颓丧,既是体力不支,也有两场考试带来的心态影响因素在里头。
每场皆是提前一日入场,寅时便点名搜检,而后在狭小的号房里头呆上整整一日,至临考之日的子时方才发放试题。中间这漫长的一日时间,到了第三场时便显得格外难熬些。
范愚的状态依旧还算不错,却也能听见雨滴落在号房上传来的声响里头,间杂了临近考生的隐约泣音。
还能隐隐听见那道有些沧桑的声音,低低地叫着个名字,听着像是孩童的乳名。
约莫是寒窗数十载而屡试不第,谋生计与求上进的压力并在一处,又在风雨声中想起来了家中亲眷的期待目光罢。
范愚的思绪便也顺着风飘远,飘忽间,脑中浮现出来了幼时的记忆。
“将来阿愚也要和阿爹一般考取功名,等阿爹老了,就换阿愚来念书给你听。”
还是不认识多少字的稚童时,被父亲抱在膝上读书的小阿愚,曾同父亲这般说过。而今身在会试最后一场的号房当中,身上功名已经远超过当年定下的秀才目标,可范愚记忆中笑着说好的父亲,却已经模样都有些模糊了。
倒是当年的目标里头,同父亲一般得了功名便回去族学教书的想法,一直以来都不曾褪色。
系统要求建立的书院,早早便在范愚心底有了个雏形。烟雨江南,朗朗书声,携一人白首,便是众人眼中前途大好的少年天才,为自己择定的未来。
雨声、童年回忆,并未来憧憬,交织在一处,成了范愚的一场好梦。
醒后再过一个时辰,便该是发放试题之时了。
雨还在下,心情却无比明朗。落到笔下,便是蓬勃生机。
第138章
也许是多年苦读到了收获的时节, 也许是历次科考皆得了不错成果,积累起了股自信又一往无前的势。不论归因如何,这场会试并不能称作简单的考题, 终归不曾将范愚难倒。
文思泉涌,兼以精雕细琢。
放排之际,迎着来接人的神医的目光,少年天才露出来个颇为灿烂的笑容。这笑意落在叶质安眼中,便叫他觉着天上高悬的温暖春阳都逊色了几分。
对自己的答卷可谓成竹在胸, 加上早已完成了幼时的心愿, 这回等待结果的过程, 范愚其实本该感到些轻快。
实则不然。
哪怕在入了太学之后见到了其间学子的不俗能力, 又经历了一遭从头学习策论写作的波折, 范愚始终怀揣着些“野望”——他确确实实,想当当这个不及弱冠却六元及第的风流人物。
哪怕他最终的目标从来不是封侯拜相、出入庙堂。
这样一来, 糊名、誊录程序必不可少的会试成绩, 其实便是决定了范愚这野望能否成真的关键。倘若当真得了头名,有前头这五元在, 其实殿试结果与提前尘埃落定了也无甚区别。
却也没将这些许忐忑和期待流露出来。
兴许整日里相伴左右的叶质安多少有所察觉罢。
等候放榜的月余时间里, 除却早已成为习惯的每日读书, 二人趁着大好春光犹在, 踏青放鸢,好不快活。甚至陪同样结束了此次会试的叶质堂畅饮了一回, 纷纷醉倒在春色当中。
第139章
放榜日, 榜文还尚未张贴,天色才刚蒙蒙亮,却已经能瞧出来今日会有动人的朝霞。
太学一众学生不拘此次有无下场, 悉数早早到了等候。真正心焦着等候放榜的举子们被同窗簇拥到了看榜的最佳位置上,好让他们一眼便能瞧见榜文。这样几乎可以说是决定人生的时刻,既无人愿意假手于人,也无人能够安心坐在家中等候小厮来报放榜名次。
范愚自然也在此间,较之孤身而来的同窗们, 身旁还多了个向来形影不离的叶质安。
不过有今科同样下场了的亲兄叶质堂在, 他混迹在太学学生之间倒是并不显得突兀,
哪怕离放榜还有好些时候, 宽大的袖袍底下, 范愚也能明显察觉到小神医握着自己的手心已经隐隐有些潮湿。
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离着六元及第甚至可以说不过一步之遥, 等待尘埃落定的时刻, 要说他不紧张是假的。但思绪也难免会飘荡回多年前的江南,想到在父亲怀中牙牙学语的年岁, 想到父亲离世后的孤苦, 也回忆起初遇叶质安的那日。周遭都在紧张等候放榜, 一片寂静, 范愚便也不曾出声,只用了些力道回握住对方。
辰巳时分, 监场官员捧着皇榜,在官兵的簇拥下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