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实况代理人 第7章

“谁?!”

“啊——喂!你他妈乱嚎什么!?”

被吓得一激灵的文侪给他送来个攥紧的拳头,戚檐却猛地锢住他手腕,左手向下揽住他的腰将人往墙上带。

戚檐贴墙站定,却是将他的好兄弟死命摁进怀里,好似怕他一个不留神文侪便要往外头冲。

文侪被戚檐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恰因太清楚这人一向冷静,鲜少如此莽撞,更不自觉屏息,只拧着眉头顺着戚檐的目光仰首。

那人在看爬满青苔的天花板。

文侪到底没能弄明白他在看什么,耳畔却被那笑面虎突突的心跳声所充斥。

“嘭、嘭——”

戚檐的体温好似在迅速下降,却一时间叫文侪有些弄不清楚是自个的体温太烫还是那人在往外头冒冷气。

四周很安静,跟在戚檐心跳声后头的是几声仿若尖指甲在挠黑板的声响。

“呲呲呲呲呲——”

这声音一响,戚檐又应激地把文侪脑袋往自己锁骨处压。他一只手摁了文侪的脑袋,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口鼻,直叫文侪喘不过气来。

文侪心想,这小子不把自己当人,单他戚檐生了俩个要呼气的孔,自己这对就是个摆设呗。

他方想同戚檐说一声,抱男人没意思,趁早松手,好歹让他喘口气,然而话还没出口,便有一团一团分叉的黑线猛然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恰有一簇扫在他二人面上。

文侪吃了一惊,左右摇头也没能避开。

那东西死的活的?有毒性么?有腐蚀性么?有攻击性么?

都不知道,总之躲为上计。

文侪愁于找不着东西挡,转念一想,这儿可不就有个现成的避风港嘛,不用白不用!他于是往戚檐怀中缩了缩脑袋,活像只把头埋进地里的鸵鸟,只给戚檐看他生得好看的后脑勺。

他察觉戚檐松开了手,当真是早不松晚不松,瞧见他要躲就知道松手了。

许是见文侪没有动静,戚檐略微俯身,将唇凑在了他耳边。喷薄的热气扫过他的面颊,戚檐用带笑的语气哄骗道:“文大夫,抬头看看?”

可还不等文侪仰首,戚檐已经拽住了垂到他们身侧的头发,试探性地往下扯了几下,谁知那东西像是生在天花板上,任他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戚檐的手上青筋暴起,又使劲猛一拉,只听得“呲啦”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撕裂了。文侪听得头皮发麻,恰瞅见左手食指上又生了个倒刺,于是撕扯起来。

大概是他力度没用好,点点腥红自被他扯开的口子处直往外渗,他怕那戚檐又嗔怪,心虚地瞥了他一眼,却见他正摆弄着手里刚扯下的一团黑线,神情有些难看。

“什么东西?我瞧瞧——”

“还是别看的好。”戚檐话是这么说,却生怕他看不到似的,尤为积极地将那东西递到了文侪手里,“货真价实的头发,根部有毛囊,不可能是假发毛胚,里头还沾着好些黑糊糊的东西——喏,散在里头泛白的片状物应该是墙皮。”

文侪胆子大,只拎着那团东西冲戚檐的脸舞了舞,旋即把那玩意随手扔在了地上:“单看这东西能看出什么?干正事要紧。”

“当真神奇,这地下室的天花板还能生头发。”

“啊对对对!”文侪费劲推门,但不知那门是被什么东西堵上了还是怎么,总之把他累得淌了汗,也才推开那么一点。

可文侪已累成了那副模样,依旧不忘满嘴跑火车:“你踮脚碰碰天花板,摸着人头皮虔心说句对不起。别怕羞,摸摸吧?哄一下它,你将人头发给扯了,叫人秃了一块,可不叫人伤心嘛?”

戚檐盯着文侪标致的侧脸,眯了眯眼,又转而将目光投至天花板上——头顶那被他扯去一片头发的地方空落落的,隐约可以看见其中生着密密麻麻的小孔,其中还有好些凸起的疙瘩。

他莫名其妙伸手往上一探,手刚碰上去,那东西便脱落下来,恰落在了他的掌心间,他仔细一瞧,觉得像块带血的痂皮。

一旁本嗤笑他疑神疑鬼的文侪遽然目中一眩,恍惚间觉得像是有人开了灯,周遭突然亮起来不少。

但实话实说,那光是微微弱弱的,不过勉强能让人看清身侧的东西,大概是三盏煤油灯的亮度。形象点说,约莫是村头24小时营业的小卖部深夜里常见的亮度。

文侪觉得自个儿年纪轻轻就花了眼,要么便是出现了幻觉。否则,他怎么会看见村里常有的土陶水缸出现在这精神病院里呢?

走廊的尽头,一灰褐色的水缸占据了一整个角落。文侪是在城中村长大的,这玩意他从小就熟悉。大些的用来盛水,小些可以抱在怀里的,用来腌菜。

他对这水缸最为清晰的记忆有俩,其一,过去下雨的时候,那水缸面上浮着的绿苔会被浇散,沉入缸底去,其中时不时还会长出些新鲜草叶,亦或爬出几只没见过的小虫。

其二,他母亲常会将钝了的菜刀在缸沿无釉处磨一磨,刀尖抵住缸面,前后反覆磨擦——

“嘶啦——嘶啦——”

“咚、咚咚咚、咚——”

被磨得锋利的刀刃随后会猛然砍在案板上,早已被放了血、拔了毛的鸡鸭鹅一类倏地便断了脖颈。

“咚!!!”

好巧,这会,他眼前就有那么一个被砍断了脖子的东西。

不是牲畜,是人。

一个人头浮在水面上,随着缸中涌动的水起起伏伏——那是个女人的头颅,她额前少了块头发,恰像刚刚戚檐拽下来的那一片,那头发这会落在他二人面前的地上,似乎还在抖着。

“还给我……还给我啊!!!”

那女人的嗓音刺耳,她张着大嘴,正鬼哭狼嚎。

文侪深吸一口气,一面用手掩住耳,一面咬牙往前几步,拾起地上那团头发,卯足劲,朝那缸抛了过去。

“啪——”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断裂开,文侪抬眼时已看不见那女鬼和满天花板的头发了。长廊暗了下来,分明眼前事物已如初,他却仍旧觉得冷飕飕的。

他正惊魂未定,突然觉得那戚檐好生安静,便诧异地抬眼看他,却见身旁人的眼神突变,语气迫切:

“靠——这什么地方?”

文侪着急忙慌地跑去用拳头锤了锤那时常断电的电子钟。

时间闪了闪。

“12:01”

“谁在外边?!”那停尸间里头有人厉声质问,可那声音听久了又有点怪,似是鹦鹉学语,腔调有如罩上层布般沉闷怪异。

听声音来处,像是从地上来的——有人趴在那藏尸间里的地上透过门缝同他们说话???

那声音被封闭的屋子荡出了回声,听来越来越怪,也越来越近。

咦,回音会这样吗?

不是更像有什么东西爬过来了吗?

“不是,怎么会有人……”文侪咽着唾沫倚住了墙,把那正发懵的戚檐也揽了过去,“这屋子是拿锁链从外头锁住的啊!”

文侪抬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停尸间吹出来几丝带着腥气的凉风。

他正心如擂鼓,标着“停尸间”三字的绿萤光牌子闪了闪,蓦地变作了“藏尸间”。

第7章

“哈——我靠。”

文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匆匆转身拽住那不知所云的戚檐,喊道:“跑啊!开门!把那门给撞开!”

“什么?”

“推门!!!”

戚檐不知文侪为何这般的着急,也并不明白文侪那只扯住他的手为何颤抖不止,可他还是闭了嘴,将掌心覆上锈迹斑斑的铁门,随即后退几步,冲刺似的撞了过去。

“哐——”

轰然一声巨响,那门被他撞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缝。他自知这么一撞,八成得给他右肩留一片青紫,却是一点也不含糊地反握住文侪的腕,泥鳅似的带着人从门缝窜了进去。

文侪入屋后的头一反应是砰地把门摁上,强逼着自个儿不去看门后堆满金属器械的重箱,也不去思索这锁屋之人是如何造出的密室,只一把揪过那戚檐的领子,毫不知羞道——

“我爱你。”

戚檐睁大了眼,并没为这一突如其来的告白所得意或欣喜,他在那怔愣间只搞清楚了一件事,这话应该不是同他说的。

最好不是。

绝对不要是。

戚檐扬起嘴角,挂上个带有嘲讽意味的淡笑,兴许连他自个儿都没发觉,他凝视着文侪的目光带着尤为露骨的嫌恶。

文侪没见过他那般神色,莫名觉得再顺着那荒唐话说下去,那人恐怕要抄家夥揍他,便自然地掠过了那茬。只是他多少有些不理解,戚檐平日里待什么都从容,怎样的玩笑话都不能叫他揭开自己那张假惺惺的笑脸,怎偏就对区区三个字如此敏感。

也罢,男人嘛,恐同的多了去了。

他大喇喇地拍在戚檐的肩头,说:“行了,你这记忆一看就不共通——咱们先来好好捋捋,你别紧张哈,问题很简单,第一个,你究竟是谁?”

可适才那三个字像是叫他见了鬼似的,戚檐盯着文侪送到他面前摇摆的五指好一会儿,这才醒过神来,说:“我就说你刚才怎的那么奇怪,一开始还投怀送抱的,瞧了眼钟后又把我当怪物似的推开……我可得提前同你讲清楚,在这鬼地方,你碰上的东西都不是人,你怎能这么短时间里就和那东西谈情说爱上?你倒是给我当心些啊……”

末了戚檐还要温和地补上一句:“文大哥,您爱玩什么人鬼情未了,我的确管不着,但我们毕竟都是男人,若有东西顶着同我一模一样的脸,甚至能叫你混淆,您可千万当心别把我和那东西搞混了。我、戚檐,真真对男人没念想。”

“我靠……”文侪听着那戚檐放炮似的说个没完,一拳擦过他的脸砸了过去,“你他妈同老子说屁呢?我就知道应了你那破烂主意准没好果子吃。你没念想,我他妈就对男人有念想?!!”

瞧见文侪脸上那拧巴神情,看样子还要接着骂,说不准还要接着打。戚檐从他话中理了个大概,估摸着是那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给文侪出了个馊主意。

怎么说呢,这种叫人糟心的恶趣味和他还真挺像。

戚檐迈步挨近,只含着笑,把手肘慵懒地撑在墙上,脸同文侪的挨得很近:“你觉得我是谁?或者说你凭什么觉得先前那个才是‘戚檐’?他和我长得很像么?竟然想法子来验我。”

“你记着多少?”文侪像只熄了火还冒烟的铁皮车,毫不闪躲地看进他的眼底。

戚檐皱着眉,答说:“咱们约着今晚1:00探这病院。”

文侪将他推开,说:“那便对了,只是可惜这是第一天的事了。恭喜啊,戚大哥,欢迎来到我们在这狗屁世界的第三天。”

“说清楚。”

文侪见那人神情上还带了些懵,速战速决道:“你的记忆隔日化了,跳着天过日子,1357一个人,246另一个,且记忆不共通。——走,咱快些把这储物间里头的东西好好看看。”

“所以你现在这是在怀疑我不是我?你怎么就能确定昨天的我是我?”

文侪冷笑一声:“我有说过我怀疑吗?我一点儿也不怀疑。你怎么样都无所谓,我不过依着昨日你的意思办事,拿句狗屁话试试你的记忆共不共通!我还嫌麻烦呢!——啧你还没听懂吗,是昨天的你怀疑今天的你,这事儿根本就与我无关。”

文侪伸指点在戚檐的胸口:“听懂了?那咱们就快些干活吧。”

戚檐恢复了往日那带笑的神情:“你怎么就能……”

“怎么就能信昨天的你?你又凭什么让我信今日的你?”文侪耸耸肩,“我两不疑,你别问了,记得把你手里那红本给填了,别到了明天又一问三不知。”

戚檐无法理解文侪此时闷头干事的想法,他以理清逻辑、谨慎行事为重,文侪偏不,就要奉效率至上为不二法门,干活飞似的,只要是自个觉得不打紧的,那是一点儿也不上心。

文侪当然读不懂戚檐的纠结,他太清楚那二位皆是戚檐了。

当年文侪把戚檐这二班班长当对手看了多少年呢!高中三年每日除了上课做题考试,零碎时间皆同那群狐朋狗友窝在一块,闲侃时,他的目光偶尔会短暂地停驻于那假笑的戚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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