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错。
我不该轻信他已然痊愈的谎言,也不该在要接他回去的路上耽误了。
柏哥啊,我究竟该如何是好啊……
***
【死亡实况代理人日记】
《委托贰·2000年步步高升机械厂车间班组长割腕自杀案》
日记记录人:戚檐(死亡实况代理人二号)
日期:2018年9月5日深夜
天气:多云
忏悔百无一用。
“九郎”钱柏怨念滋生事出有因,同情与否要分人来看,至少我无法同感,只觉其怨气长存世间近二十年实属不该,理当赔罪才是。
也罢,判定黑白本非代理人之任,我到底不是钱柏,也万不可能真正感其所感,更不配衡量其对错与否。
总而言之,此轮阴梦空间时间设置诡谲复杂,有点意思,但我不喜欢……不过毛茸茸的狐狸很好,我挺喜欢的^^。
(蓝色水彩笔字迹:薛无平,能不能给我俩放几天假^^)
(粉红色简笔画狐狸)
(黑袍火柴人简笔画)
(粉色爱心x6,绿色星星x6)
(鬼画符:已阅)
(鬼画符注:下回你再敢在日记上乱涂乱画就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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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实况代理人:日记附录】
整理人:戚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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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阴梦扭曲的三大事实]
一、梁桉并不是人,而是机器的代指,且梁桉的万人迷属性并不准确。事实上,新技术的推广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当年,在步步高升机械厂中,对新技术应用的持疑者与支持者呈现出对半分的状态。
二、并未发生所谓的人类集体死亡事件。钱柏所带领的车间组里自杀的工人总共有三人,这三人的死亡是多方压力共同造成的,不单有失业压力。钱柏在极度自责情况下夸张化了自杀事件。
三、服务员阿冬与记者小冬原型皆为项冬。
*
[阴梦的现实基础]
一、祝叶的鬼祭祀:被曲解的机械化宣传仪式
二、狐剔骨:既代表着钱柏的理想一次次救他于水深火热,也预示着理想的最终消逝。剔骨相救并灭亡乃钱柏对于理想湮灭最为体面的处理方式。
三、葬玉棺:古人以盛葬玉棺保灵魂永存于天地,葬狐狸于玉棺,表达了钱柏对于理想不死的渴望。
四、双面人:钱柏在举行反机械化游行后,由于自己职位保留而其他工人兄弟却相继丢失工位,被质疑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双面人。阴梦中的双面人实则是他对这段不堪记忆的扭曲改造。
五、记者小冬:项冬在钱柏住院时间内陪伴时间长,易于就近抓取人物。此外,项冬为了帮助钱柏恢复记忆,常以提问方式对钱柏沟通,同时也充当着倾听者的角色。
六、其他:
·【梁桉房间的不明黑色液体】——柴油。
·【鬼祭祀上梁桉喝下的药】——柴油。
·【洗手间里出现的男鬼】——钱柏车间自杀的工人之一。
·【绿】——精神世界遭限制的地方。
·【蓝】——精神世界得到满足和充分理解的地方,但也同样是野坟分布之处,即最终造成消极后果之地。
*
[钱柏生平经历时间表]
1985【①钱柏和项桐进入步步高升机械厂当学徒;②钱柏结识前辈董枝、同期学徒祝叶】
1996【成为车间班组长】
1997 5.1【董枝因钱柏的工作失误遭遇严重事故】
1997.12【①外资引入,工厂机械化水平快速提高;②工厂开始大规模裁员】
1998.4【项桐升职】
1998.12—1999.1 【钱柏鼓动罢工】
1999.2【小规模工人罢工,工厂被迫停工,大规模裁员】
1999.3【原车间组内三个工人自杀】
1999.4.16 【①祝叶呼吁进行机械化改革;②董枝答应进行工厂机械化宣传】
1999.4.5【钱柏亲人病故】
1999.5.9【钱柏进精神病院】
1999.8.23 【董枝去世】
2000.1.1【钱柏割腕自杀】
———委托贰完成———
第61章
重型卡车制动失灵的刹那,车轮疾速摩擦被烈日灼得发烫的水泥地面,火星在瞬息之间飞窜而出。
纷飞的火点子同侧翻的重卡一齐刺入文侪眼底,刺得他眸中泪都成了血,搅着,涌着,闹着,猛然从爆裂的眼球中喷溅出来。
他其实竭尽全力抻长了手臂,也不顾一切迈开腿奔了过去,可手指仅虚虚擦过那人洗得发白的校服领,他便被惯性甩到了20余米外的地方。
失了声的喉头剧烈滚动,撕心裂肺的叫喊皆被堵进了喉腔。
戚檐死去的模样被清晰地映入眸中。
他还是头一回同事故现场挨得这般近,近得他只消将那当事人看上那么一眼,便知道,那人已经没救了。
浑身的血液好似已然凝滞,砭骨寒气却蓦地将他从头到脚尽数吞没。文侪能感觉到,停摆的心脏朝四肢百骸送去最后一次剧烈搏动。
他喘不上气来,口鼻有异物堵塞,细微的气流挠着他的全身上下,却没有一丝能灌入肺里。
他于是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大口大口地呼吸——
直到不远处那人的浓血与碎肉如潮浪一般涌至他的身侧。
他听见了,戚檐声嘶力竭的嚎哭声。
而正是那东西,下一秒化作一把尖刀,倏地刺穿了他的眉心。
***
触碰眉头的手指被不紧不慢地撤了回去,文侪在睁眼的刹那听见荡在耳畔的,戚檐的话语。
“啊呀,醒啦?”
戚檐弓了腰,含着笑问他。
文侪浑身乏力,像是被小鬼压了床。如何也起不来,可掌心却像梦中那般攥得不能再紧。
他愣愣摊开掌心,松了五指,不再试图抓住什么东西,咸湿的泪却盈满眼眶,模糊了他的视野。他眨巴几下,泪没落出去,先被戚檐用一张拧干的湿帕子擦了上来。
“早起的猫儿有耗子吃,小的来伺候大哥洗漱喽!”
洗漱?几点了?
文侪忙忙挪了那人贴心的手和帕子,去觑房间里头的四方窗。他夜里惯常敞着半边的窗帘,这会儿瞧着占据了半块窗户的的昏黑天,眼里即刻冒了大火,直叫戚檐乖乖收拾了自个儿放纵的笑脸。
但实话说,现下文侪也看不大清戚檐的模样。他眼里的东西有些怪异的扭曲,眼中一切都呈现出一种流动的肿胀感,时大时小,时窄时宽。
他面前的戚檐瞧着就很怪,头大身子小,像个活棒槌,也像个倒置的保龄球瓶。
他原想拿眼神震慑那保龄球瓶,不曾想那家夥一点儿不怕,只还装出打颤模样仔细替他擦干面上泪、额前汗。
活明显干完后,他还不忘把那双黑铜铃大眼贴过来,也不知道自个儿在文侪眼里像个葫芦精,单像是瞧奇异物种一般将文侪仔细打量,这才满意地将帕子扔回桌角的水盆里。
“大半夜不睡……当真只是来帮我擦脸的?”文侪攒下些力气,揉起了突突乱跳的太阳穴。
“当然是为了你才来的,你的梦呓都传到我屋里来了。”戚檐擦干手上的水,极自然地将两条长腿也搬上了文侪的床,“唉,往里头挪挪,这外边冻死了,我替你暖暖床。”
“……”
文侪像个树桩子,一动不动。
戚檐深吸一口气,随即将脑袋垂在他肩头,乱蹭一通:“我的好大哥,让我进去嘛,屋外下夜雨呢,实在凉得人犯风湿。”
“你到底想干什么?活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自己长多大个吗?你把床当饭吃了吗?瞅着别人的床,就觉着比自个儿的香?”
戚檐竖起食指做了个“嘘”声,眼见那人被自己给唬住了,便猛然跳上床去,利索把手脚塞进了暖呼呼的被窝里,再罩住自个儿的脑袋,像个千年的王八,再不肯出来了。
“喂!!!你到底怎么了?!”
文侪的手掌落在被子上,啪啦啦响,怕是打山,也能叫那山摇上几下。
“我……我……我睡……”戚檐捏着嗓子。
“你再装?”
“我睡不着。”
戚檐低沉的嗓音忽地透过被缛钻入文侪耳朵,叫他的眉更皱了些。
“失眠啊?”文侪没再往外拱戚檐,只又拍拍他问,“那挺不舒服的,但你来找我也没用啊,你跑薛无平那屋去,摇他起来开药吧。”
“哎呦,他懂开什么药,神棍的药能乱吃吗?”
“行了,出来吧。”文侪在被子上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