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实况代理人 第71章

气喘吁吁的戚檐又开了口:“我本来都答应她们,再不让她们难过的。”

他略显空洞的瞳子动了动,在文侪看向他时,他自然地垂下上眼睑遮住了眸子里的狠意。

“我妈妈年轻时候很漂亮,若非为了拉扯我长大,今儿也不会这般的憔悴……我妈什么都好,就是太……”

戚檐自说自话,文侪到后边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可在下一秒,他忽而将手搭上了文侪的肩:“我和妹妹都长得像我妈,也算是吃了基因红利,我们俩长得都很漂亮吧?”

“啊、你妹妹几岁了?”

“六岁,和我年龄差可大了。”

文侪觉着戚檐的情绪有些说不出的不对劲,因而既没有甩开戚檐搭在他肩头的手,也没借那话发挥什么。

“你妹妹倒是长得确实挺像你妈妈的,你嘛……你是不是更像你爸些?”

闻言,戚檐怔了一怔,他的脚步忽而慢了下来,文侪听见了戚檐的喃喃自语。

“是啊,我更像他……”

“说起来刚才怎么没看见你父亲?”

雨更大了,本就昏黑的天被阴云盖得严严实实。他看见昏黄微弱的光线下,戚檐骤然回过身。他同文侪仅隔着一层朦胧的雨帘,可面前场景却一时让文侪恍惚是走入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还是一场噩梦。

——他看见身前的戚檐在扬起嘴角笑,喉头滚动的同时,唇角也一齐上扬,就好若在说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因为他早就死了。”

***

[市中心]

戚檐不过是揉了揉眼,手中捏着的另一根红签便烧了起来。他睁眼时,自个儿已站在了一间卧室的临窗处。

他交臂倚墙站了好一会儿,才等来这间房的主人,他的好友与同窗——

段礼。

他们自小学二年级便玩在一块儿,即便只算到高中毕业,他俩也认识了十年了。

那人长得不错,家境也好,再加上性子外冷内热,举手投足都透点慵懒,人送外号高岭之花。戚檐很瞧不上他们把那懒汉过度美化,那人说白了就是闷骚。

段礼平日里总一副睡不饱的模样,干啥事都不紧不慢,和戚檐他一样,是文侪尤其受不了的性子。

这般说来,他二人应是臭味相投。

戚檐如游魂般在那屋里飘,他忽而想起薛无平说过,只有被人念起时,才会来到他们身边,他于是将脑袋凑到那人身前观察他神色。

奈何段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能叫他失望地收回脑袋。

“喂,段礼,你挚友死了,怎么也不表态表态?刚刚在葬礼上也没掉眼泪。”

段礼懒懒趴在书桌上头,指尖摁上了那被梅雨打湿的窗子,他好似在写什么,手指时有停顿。

戚檐兴奋地想看他兄弟是不是在写他的名字,可他兴致冲冲看了老半天,却发现那人仅仅是在窗上胡画。

没一会儿,那人似乎也觉着无聊了,便将身子后仰倒在了弹簧椅柔软的靠背上,手上的圆珠笔被他不停摁动着,一刻不停地哒哒响。

戚檐觉着他无趣,想要离开,可是那小子没有放他走——他还在无声地想着戚檐。

半个小时后,他说出了戚檐见着他后听着的头一句话:“烦死了。”

“嘿,段礼,放我走、放我走……”戚檐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可那小子看不见他,任他如何闹腾,那人都没反应。

过去也总是这样,无论戚檐做什么,段礼常选择的方法是逃避——眼不见为净。

他原以为即便是他死了,段礼也不该动容,没成想那货30分钟里竟能无间断地想着他。

果然仗义。

又过去几分钟,那段礼忽而站起身来,他先是仔细锁了屋门,继而拉紧了窗帘,正当戚檐想着段礼会干些什么了不起的事时。

那人仅仅是头朝下栽进铺得整齐的被缛中。

起初戚檐只能听到他细微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那人没能忍下的哭声便漫了出来。他在快喘不上气时,将脸翻了出来,通红的眼就那么睁着,泪水从他的眼眶流出,悬在他高挺的鼻尖。

他每隔一会儿便张开嘴呼吸一阵子,以确保将哭声压在嗓子底下。

戚檐觉得很好笑,便趴在床沿看他掉眼泪:“哭这么惨,难怪要锁门。不过你还是别哭了吧,看着怪肉麻的。”

他没有看别人哭的兴趣,看男人哭就更没意思了。

倒……也不全是。

有的人哭起来还是值得一看的。

为了将一碗水端平,他又看那小子哭了半晌,没成想这么一看却叫自个心底也有点发酸,他于是说:“你别哭了,有啥好哭的,我从前不是和你说过好多回,我觉着活着很累的吗?”

那段礼听不着,又哭了好一阵子后忽然坐起身。然而他虽是面无表情地坐起来了,眼眶里还在不停掉眼泪,每隔一阵子脸便又会皱在一块儿。

那模样很滑稽,戚檐却并不觉得好笑。

段礼张嘴含着声哭,分明个头就只比戚檐矮个几厘米,这会儿却像个半大孩子似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双浓眉蹙得戚檐看了也觉得有些不快。

片刻后,那段礼忽而起身去书柜上摸出一本相册,他焦躁地翻动起来,指尖不偏不倚地卡在八岁那年。

那年他与戚檐相遇,成了并肩走的好友,此后的相册多半都是他俩的。他把相册翻动得很快,寥寥几分钟两个豆丁一样的小子便长成了俩185往上走的高三毕业生。

他将指腹摁压在崭新的一张照片上头,那照片就连戚檐自个儿也没见过——那是摄于他车祸前几小时的照片。

“还以为会觉得不吉利,那日的照片干脆就不洗出来了呢……”戚檐自言自语。

照片里头,他和段礼各自抱着一大簇向日葵冲着镜头笑。

嗳,怪怀念的,那可是他一生仅有一回的高三毕业典礼。

段礼瞧着瞧着,又仰着头哭起来,哭了半晌翻到另一面,那里还放了张他和文侪的合照,他见状哭得更惨了。

“都快忘了你和文侪也是朋友了……”戚檐瞧着那张照片,苦笑一声,“早知道叫文侪也过来瞧瞧你的囧样。”

眼见那人把相册翻过去又翻回来,泪水啪嗒啪嗒落在相册上头。

“哎呦,段大哥,你要哭到什么时候。”

戚檐见那段礼的视线没往左边瞧,一直在看右边,便也跟着往那头看——他竟还洗了张文侪和戚檐的双人合照。

戚檐没管他听不听得着,一面叨叨些让他别哭的话,一面凑过去琢磨那张双人合照。

适才分别同段礼合照还笑靥如花的二人,这会儿合照脸上笑僵得像是准考证上头奇怪的相片,俩人之间的距离更宽得可以插进去俩段礼。

戚檐看着看着,嘲笑起了当初自己和文侪的暗自较劲,可他笑着笑着又觉得有些无力。

再加上一旁还有个无声泪人……

***

段礼哭到大半夜也没睡。

戚檐翘个二郎腿坐他窗台上吊着脚晃,那段礼哭得眼睛发肿,自某一刹起呼吸却变得平稳起来。

戚檐手中的红签已经不再冒光,说明那小子没再想着他了。

见状,戚檐起身,虚拍了他的肩,笑说:“终于哭累了吧,晚安,好梦。你大哥我就先走了,还得回去打工呢。”

戚檐临走时又补了句:“再见啦,辛苦你当了我十六年的兄弟,以后快活点过日子呗,争取再找个好兄弟,不过也别忘了我,把我当个白月光似的供着最好。”

说罢,他像抹烟一般散去,那被他搁在窗台上的红签片刻后又闪了闪。

眼泪又从那人的眼角渗了出来。

段礼的梦里,依旧有他。

***

戚檐踩着积水的校道落地时,文侪已经在那等了好久。

文侪见他眼眶有些泛红,便问他去见了谁。

戚檐耸耸肩,说:“还能有谁,段礼呗,真是,一直想着我不肯睡,叫我熬得眼睛也红了。”

“段礼么……倒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文侪垂头一笑,“幸好没去。”

“你和他有那么熟吗?”戚檐撇嘴。

“你那么严肃干嘛,怕人抢你心尖肉啊?”

“噫呃……”戚檐嘴角极迅速地耷拉下来,只很快又扬了回去,温和道,“别开这种吓人玩笑。”

“不过,你刚说的啥屁话,我和段礼不熟?高中三年,不都是和他们那群人一块玩过来的?”

“哦,对——”戚檐说,“你高中三年只是和我不熟。”

“你快把嘴角扬起来,现在表情好怪……”文侪说。

第63章

“你适才去了哪里呢?怎么那般快?”戚檐问他。

“哦,我回了趟家。”文侪回答。

***

[城中村]

文侪睁眼时才清晨5:00,那时渭止市淋了一夜梅雨,街道都是湿的。他爸正在有条不紊地将钥匙插入早餐铺子的门孔,未挽起的长袖滑落时,尚可见其手臂上的块状肌肉。

文侪生得像猫,他爸妈也像,一家子如出一辙的挑眼尾,面容皆是秀气中带点媚。

他爸妈本很有抱负,可惜气运都不大好,年轻时候四处游走没闯荡出什么名堂,便也就认了命,安分回老家继承了那已开了二三十年的早餐铺子。

早餐铺子开在个两层小楼里,上头是家,下头开店。墙薄,隔音很差,一旦过了早上六点,这楼里没人能睡。

文侪他家本来就没什么积蓄,在他小升初时,他那窝囊小叔在婶婶病逝后,一声招呼也不打便将他十岁的儿子“文仲”抛下,不知跑去哪儿逍遥去了,总之叫他们如何也联系不上。

文侪他爸妈心疼那小孩,索性带回自己家里养着。

这时候文侪他家还能凭藉薄薄积蓄勉强撑着,待到文侪初升高时,他姥爷病了,病得很重,看病一下便花空了积蓄。

文侪只能一面拚死拚活地学,一面狠命挤出时间来打临时工。当多数同学都在接受昂贵的补习课程时,他却在腆着脸求那些个相识的店家容许他打工。

有时打工打到大半夜,老人机没了电,没法联系上家里人。可他回到家把手机充了电,里头却仅有父母发来的一句——姥爷睡下了,回来动作轻点。

他们家,是不轻易说爱的家庭,一切的情感表达既克制又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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