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实况代理人 第91章

戚檐想着,手比口快,先一只手揽住郭钦的肩,而后亲昵说:“我同小文的关系可淡!哪里有和小郭亲?”

说时迟那时快,郭钦给了他一拳头,骂骂咧咧说:“谁和你亲?你爱和文侪那小子怎么处都别他妈拉上我,谁稀罕掺和进你俩的事?”

哦,他与文侪俩人,同郭钦的关系应该都好不到哪去。

戚檐将唇抿作一条线,强压住欲勾起的唇角,只用一种很是平静的口吻说:“咱们俱乐部有人在养小鬼吧?听是在咱们办公室里呢。”

闻言,那方进门的俩人面面相觑,老班憋红了脸也没憋出个屁来,他从裤兜里掏出卷皱巴巴的纸团,颤悠悠地向上拭汗,纸团都湿透了,还拧在手心里不肯放开。

“别他妈乱说话!刷那些狗屁论坛刷疯魔了?若连你都信那些个鬼东西,我们要怎么办?”

戚檐听那话,挑起眉来,猜想他的原主应是这俱乐部里领袖一般的人物,于是果断放过了那俩被他堵在门前的可怜人,转而迈向自个儿那张办公桌。

满桌数据收拾得齐整有序,登山相关信息叫戚檐只瞥一眼便抛至了一边——他对阴梦里头繁冗的讯息提不起半点兴趣,文侪记线索像吃饭,他却不是,他的脑子有承载标准,超负荷会叫他浑身没力,会变得只想赖在文侪肩头闻闻嗅嗅。

充个电还少不得挨揍,他也是命苦。

正想着,他的目光霍地停在了一扇玻璃窗前,余光中那郭钦和老班也恰于这时站定,就好若在等待神只降临的信徒一般。

“……奇迹将至啊。”郭钦愣愣地说。

明亮的天光拨开浓云,经临小窗跑入屋来,在那短短一瞬,戚檐确乎信了那人的话。

“咔擦——”

“都躲开!!!”

他听见老班喊得撕心裂肺,可他与郭钦的脚都没能挪动一寸。

闪电一般触目惊心的裂纹爬上表面的刹那,玻璃窗蓦然爆裂开来,四处飞溅的玻璃渣扎入他的面颊、脖颈、四肢各处。可直至眼底有鲜红涌出来,戚檐才发觉有些碎片飞入了眼中,割破了他的眼球。

说疼倒也是真的疼,只不过,在这阴梦中什么痛苦没遭受过,死都死了十余回了,到现在还喊疼,那才是真的矫情。若是文侪在身边,他不单嚎,他还要抽风地哭几滴,保准叫那小子心疼得龇牙咧嘴。

可文侪毕竟不在,他只捂住那只当场失明的眼,任由汩汩淌出的鲜红沾湿他的掌心,随后毫不在意地睁大另一只视线模糊的眼,不慌不忙走至窗边,俯身下望。

人,密密麻麻的,嗔目切齿,怒容满面的人。

他们手中握着空酒瓶、烂菜叶、臭鸡蛋,他们抛出铁鎯头、大力钳,他们的拳头朝天挥舞,他们的嘴张张合合,粗言脏语喋喋不休。

“黄腾畜生还命来!!!”

“滚出来——”

“去死吧!”

戚檐放下遮目的手,鲜红附在他惨白的面上像是一道陈年疮疤。

他忽地呵呵笑起来,心底那叫他欲罢不能的念头变得尤为强烈,强烈得叫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得咕噜咕噜冒泡。

——有声音告诉他,时机到了,是时候拿起近在手边的东西,并向前一步了。

他没有反抗原主的欲望。

几秒后,楼下有一个围观的人死了。

死因是高空抛下的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

“要穿吗?”

文侪瞅见那木偶手里捏着的一只小绣花鞋,登时连唾沫都咽不下去,一个不慎还险些呕出胃里的东西。

他手心汗津津,又因时值酷暑,身上正穿着条短袖,也不能扯袖来擦,只能将发抖的手握成拳。

他给自己做了时长约莫一分钟的思想工作,这才终于下定决心把鞋接过去,谁料那粘腻玩意儿方沾上他肌肤的刹那,身后忽而响起道甜润话音:

“你也要穿吗?”

“什么?”文侪说着回头,遽然间瞥见那左半张脸爬了一丛六角梅的童彻。

童彻披了一身红嫁衣,见他挪了正眼过来,还俏皮地冲他转了个圈,含笑问:“漂亮吗?他们送我的。”

文侪不做评价,只说:“你适才说什么‘也’?”

“哦!”她笑着将裙子提起好些,给他展示自个儿那双穿上了绣花鞋的三寸金莲。

封建糟粕的冲击力真不是盖的,那文侪紧皱着眉,张口的头一句话却是问她:“疼不疼?”

童彻明显卡壳了一瞬,可她轻巧地跳上台阶,又欢欢喜喜地开了口:“什么疼呀?是漂亮!”

文侪的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他扶住有些粗糙的墙面:“谁说那是漂亮?”

那张开怀抱对准面前木偶的女人回身冲他笑了笑,艳红指甲冲着街道上那些个来去匆匆的行人:“当然是他们啊——阿侪,咱们上楼罢!”

那小脚女人拖着曳地的红裙,艰难地将那只有她和文侪二人看得着的木偶搬上楼去,期间那玩意腹里的东西不断往外流,落在地上绽作了朵朵殷红的血梅。

文侪不愿抱那邪玩意儿,只能跟在后头走,在走到俱乐部门前时,倒是难得绅士了回,替她把门敲了。

开门的是那带笑的戚檐,那人方瞧见文侪,便笑得很欢喜,只是文侪的视线尽数落在他身后。

他的瞳孔霎那因惊恐而剧烈晃动起来。

***

戚檐叫文侪的眼神惊了惊,一回头却只见那俱乐部里头好似换了天。

本默立窗边的郭钦和老班正匍匐在地,他们不知何时已脱下身上厚重的运动服,只揉作抹布一般,仓皇地擦拭着地上成河的血迹。

大门正对着的两层冰箱半开,冷气却叫周遭都被白雾盈满了。

阻止冰箱柜门关闭的是从中横出的一只毫无血色的惨白手。

当文侪朝其中看去,仅能看见一个被竭力塞入冰箱的,姿势颇为扭曲的无脸死人。

这屋内怪异处不单有无名死尸而已,到处都开满了红梅,那些没有绝缘体包裹的裸|露电线这会儿皆变作了梅的藤条。

梅也会生在藤条上?

文侪已然无力顾及那有违常理的地方,单单盯着那丛野植的根。

它们是从一个开了颅的僵青尸首的嘴里生出的,粗而不规则的根部穿过那人腐烂的身躯,变作了那堆白骨新的脏腑。

文侪将戚檐推开,跨过门槛,脚没落在瓷砖上,而是一片泥泞的枯草地。可被鞋从中踩出的不是泥水,而是腥臭的血液。

他环视这充斥着非正常事物的地方,一刹有些头晕。

童彻好似并不理解他的崩溃,只费劲将那木偶拖了进来,坐进自个儿的工位,平静说:“阿侪,阿檐,你俩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坐下来工作?”

她桌面上的计算机发出狂轰乱炸般刺耳的嘀嘀声,听久了险些变作恒久的耳鸣永远留在戚文二人的脑内。

戚檐伸手揽住那有些手足无措的文侪,又指了指地上随意摆放着的、无数具狼狈的尸体,问:“那是什么?”

童彻的瞳子轻轻点了点近旁那具,又很快转了回来,说:“啊——那是我的遗体。”

“遗体?”

童彻点了点头,分外怜惜地摸着自个儿的脸,说:“可惜这是我最后一张皮囊了,否则还能叫你们瞧瞧。”

文侪回过神来,搔搔鬓角的发,放轻了语气,温柔说:“阿彻,我想看看你的计算机,行么?”

“看吧,这有什么?”童彻耸耸肩,“和你们的没什么区别。”

她说得并不对。

因为当文侪将她的计算机转到眼前时,爆满的私信框才是那轰炸般的提示音的真正来源。

他抖抖鼠标,摁开了私邮箱,谁料里头尽是不堪入目的骚扰信息与辱骂。

从她动人的面容,到她姣好的身材,她的美丽叫那些不怀好意的网民削作了锋利的刀子,恶狠狠地反刺了回去——最后落笔多是“荡|妇”二字。

然而文侪甚至来不及展开每一条消息,新弹出的消息便叫那计算机显示屏变作了直播间不断滚动的弹幕,从评头论足转为了极尽羞辱的叫价。

文侪忍无可忍,只一通操作将那论坛关了,问她:“阿彻,你做了何事?他们凭什么这般说你?”

她仰头看向文侪,说:“我?我做了什么?哦,想起来了,我那日不漂亮。”

文侪略微屈膝,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怎样才算漂亮呢?”

童彻回答:“穿上绣花鞋,披上红嫁衣,要性子宽厚……要笑!”

那童彻再启唇,却只留下一句叫人云里雾里的话——“你来日会为了那绣花鞋而死。”

文侪身侧,藤梅的不停开合吸引了戚檐的眸光,他一怔,蓦地将视线投向了钟表。

——时分秒三针正不受控地转动着,此刻的时针正以一分钟走一小时的速度运作着。

童彻那含情眼转瞬便落回了那闪着蓝光的计算机显示屏上,她忽而掐紧自个儿的脖子,皮肤在发涨之间变得冷白透明。

文侪大惊,正欲去看她的情况,谁料方挣开戚檐的手向前迈出一步,那童彻的身躯便在他眼前爆炸开来。

她炸作肉沫估摸着只花了两三秒,可是文侪的双眼却似乎自作主张地将那场面放缓至两三分钟,叫他足以清晰地看清她的五脏六腑是如何开裂而后迸出鲜血,皮肤又是如何像是充了过多气体的气球一般,变得愈来愈薄,而后炸作薄薄的肉片。

在那缓慢的光阴里,文侪看见童彻眼里含着泪,她说:

“我不愿穿那绣花鞋,可是阿侪,这绣花鞋不只有我穿,也不只有别人叫我穿。”

***

阴梦第三次委托,第三日24:00,童彻死了。

第81章

童彻死的时候,戚檐一直盯着文侪,见那童彻炸作菸灰后,那文侪神情蓦地变得很淡,便上前又把他的肩给揽了,笑说:

“诶、看你刚刚待她那么上心,还以为她死了咱们文哥的表情要更难看些呢!”

文侪说:“在阴梦里,你我都自身难保,还同情别人……甭说笑了!要同情也要到后头同情他们原主,对着这些扭曲的空壳论个屁的人情。”

“是吗?你几分钟前瞧上去还挺难过的。”

“总得装得逼真点,人家才愿意同咱们掏心掏肺。”文侪平静地说,“像那地铁里的怪物情人一样。”

“装就装吧,不妨事。”戚檐吹了个口哨,“反正我见过你真伤心是什么样。”

文侪对他说的话不置可否,只叫自己骤然陷进童彻那一张带靠背的皮质旋转椅中。这类椅子一旦坐下去,整个人便陷入了一片柔软包裹里头,舒适得能叫人将身上疲乏连带着身旁喧嚷一并忽略在外。

“喂,文侪。”戚檐一只手撑住桌子,低头盯住那看电子显示屏看得出神的文侪,“刚刚我杀了一个人。”

文侪听了那话却无动于衷,手上滑动鼠标的速度甚至没有丝毫减慢。他被显示屏映得亮澄澄的双瞳里,只有印刷体黑字在极迅速地上下移动。

半晌过去,那人才忽然记起来耳里进过一句话,便随口问了一嘴:“怎么杀的?”

不问杀人理由,仅仅在乎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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