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实况代理人 第95章

水果刀在下一秒呲啦捅进了那东西脖颈,他表皮那些细密的眼睛忽闪起来,可文侪却咬紧牙关,抽出水果刀,又照着那怪物的胸脯一通乱扎。

“扑通——”

心脏跳动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击鼓。

随后皮肉撕裂、血液喷溅的声响开始愈发清晰。

当文侪的手开始发颤地握不住水果刀,叫那刀子哐一声砸在地面上时,

他听见了来自身后的,来自远方的,潮声与风声。

那东西终于倒在了一摊乌黑的血泊中。

从那怪物体内溅出的不明液体覆盖了他的眼,在视野一片模糊的极大不安全感下,文侪竭尽全力平复了呼吸。

他擦去遮挡视线的污浊浆液。

然后,他看到了——

地面上青年血肉淋漓的尸首。

看到了,

被乱刀活活砍死的,死不瞑目的戚檐。

看到了,

被他亲手杀死的戚檐。

第84章

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在脑内一片嗡鸣中,文侪好似听见自己的膝盖嘎吱响了声,半月板碎了,四条韧带也断了,他失去了自主站立的重要前提,所以极尽狼狈地跌倒在地,跪在了戚檐的尸首边。

可其实不是,支离破碎的是戚檐,而他自个儿身上没有一处伤,但他还是像一只被冻死在枝头的鸟雀般,跌落了。

他发不出声来,所有的叫喊都好似晚间车流一般凝固在喉腔。可他的声带分明在震动,又为何喊不出来?

他一向聪明,因此在撕心裂肺地彻底将嗓子喊哑前弄明白了——他的耳朵已暂时性地失了聪。

火海一般的血泊在不断扩大,从戚檐脏腑中汩汩外流的血带着深入那人筋脉内的体温,沾湿了他的衬衣与长裤。

他失魂落魄一般将脑袋贴在地面上,伸指试探那人的鼻息,又伸手触碰那人的心脏,可是他既没有感觉到微弱的呼吸,也没能察觉到心跳的迹象。

六年前车祸现场的场景如天生具备洄游性的鱼,艰难离开后再一次不讲道理地回溯而来。

重卡碾轧的是戚檐,却连同他那颗四分五裂的心一并摘离。

他清楚,一直清楚——他费劲力气是要救下戚檐,还那人一条命的,而不是从间接性杀人转变为直接杀人的。

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文侪不信宗教,因而在渴望忏悔时甚至寻不着一个容身之处,也并不知晓虔诚忏悔的方法。他倒在戚檐身边,握紧那人冰凉的手泪流满面,在嘴里再说不出一句道歉时无力地将自己的前额抵住戚檐的前额,于意识模糊的瞬间开始想——

戚檐喜欢乱摸给他摸就是了,又不会掉块肉。

他本来不就是为了让戚檐重活一遭才毫不犹豫地接下薛无平的委托的么?

可他此刻容许戚檐为所欲为了,戚檐可以醒过来了吗?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泪水如洪流涌来,他无法抵抗,双手抬起只将像是要滴血的眼揉得更红。

他觉得心底难受,所以他想——

倒不如死的人是他。

***

人间已至寒冬,不断堆厚的白雪直淹到了铺子门槛。然而店主是个好吃懒做的,死活不肯亲自动手扫雪,只阖紧门窗,暖融融地赖在了铺子里头。

戚檐趿拉着两只笨重的毛拖鞋,一面埋头嘬怀中那绒毛蓬松的薛一百,一面走到了薛无平椅后,问他:“在看文侪吗?”

薛无平点头,戚檐却没看那把两条长腿都搬上椅、蜷缩着身子的瘦鬼,只用左手卡住那爪子挠着他针织衫的猫咪的咯吱窝,右手托着它的屁股离自个远了点儿,先不舍地再瞧了几眼,才塞进了薛无平怀里。

他搬了个塑料椅来,毫不客气地抬脚将那薛无平的旋转椅踹到了一边。

薛无平骂了声娘,只赤脚踩着冰凉瓷砖将那椅子挪回来,指着显示屏感慨:“啧啧啧,你看那臭小子,也忒脆弱了些……要伤心也该是为我这种帅的,为你那种狐狸一样老奸巨猾的狗东西,活脱脱浪费时间!”

戚檐将双臂搭在桌上,极慵懒地把脑袋枕上去。他伸指隔着显示屏揩过文侪的面庞,自言自语:“还不够……再多点、再多为我伤心点……”

薛无平见他叽里咕噜地不知在说啥,于是将脑袋挨过去:“你小子说啥呢?”

“我说,文侪他,不会为我伤心太久的!他呀、他比较重视效率……”戚檐凝视着那大屏,手指在那人的脸颊处蹭了又蹭。

“是吗?”薛无平神色古怪地瞟了他好几眼,忽地又抓了薛一百肉嘟嘟的两只粉肉爪,唱起一首戚檐觉着既陌生又熟悉的歌谣,“白絮飘,深冬来——”

***

你他妈的就是个孬种。

你个怂包,你个懦夫,你个王八蛋——

文侪哭得无力后便在心底骂自己,可就好似他过去即便是打工累得头昏眼花,也依旧要在深夜点灯苦学一般,他强撑起身子离开了戚檐。

六年前也是那样,他匍匐起身,极残忍地将戚檐一个人独自留在了事故现场。

一个正常人,真的会在刚杀完朋友后,不加犹豫便回归正常生活吗?

文侪想,他大概早就疯了。

从戚檐死的那一天起就疯了,彻彻底底。

文侪甚至没有清洗掉手上鲜血,便颤悠悠地握住了方才那支圆珠笔。

“到谁了……到谁了……”猩红在笔记本上洇开,可文侪骂了句脏话后在血迹上写下了颜添的名字,“颜添……颜添……靠——她干了什么……”

“别他妈的抖了……”文侪将手中圆珠笔猛然砸在地上,转而握住一只有些断水的钢笔,又假装在和别人对话,“颜添……颜添,【算命的算账先生】,黄腾高中时候她明显是在父母威逼下学习入魔的分数至上论者,她的抽屉里有、有半截树桩……”

“用排除法的话,目前已知童彻的能力是【僵尸同化】,江昭是【全面防御】,老班是【限制行动】,郭钦曾被【准确定位】的规则拖累过,那么他持有的规则应是排除那四者外的【全体单独行动】,那么颜添显然只剩下【准确定位】这一张牌了。”

“还有什么……颜添在她死亡的世界里,她在校园中对分数的执念转化作对记录数字的痴迷……”

“她当初说什么来着……哦她说,她先前从未出错过,而现在测不准——既然反覆强调那事,那么那事便极有可能是她的死因的转化状。在这登山俱乐部里,目前可供他们产生异样执念的事件唯有那场登山事故……她对于数字的执念若与那场事故有关,便可能涉及距离、温度、高度、湿度等具体数据的测算失误。——你觉得呢?”

文侪仰起脑袋,只看见了空荡荡的座位。

来自门外死人的血腥味又弥漫开了。

文侪扶住会议桌干呕一声,在眼泪再度开始打转前狠命掐了自己一把。

疼啊,但能清醒。

“……秃头老南,没有书桌,没有代称,也没有专属的抽屉,线索太少,咱们先别管了吧……”

说出咱们两个字的时候,他能明显感觉到心脏抽了抽。

“只剩老班了。【限制行动】的规则持有者,【尸位素餐的裁缝】,柜子里是缝纫工具,连自个儿死亡的世界里也依旧在缝补东西。他是迫害郭钦的人,可分明他与郭钦皆是俱乐部成员,且前不久的相处还很和睦,怎么会突然发生那样的转变?”

“想啊!快想——”文侪开始急躁地扯住自个的头发,倏忽间有一念头窜入了脑海,“缝缝补补,是修补漏洞之意。修补之物可以是实体的是虚无的,可以是心理的也可以是生理的——譬如人体的疾病亦或者伤口。老班他,是负责医疗的人员么?若当真如此,那么,老班对于郭钦所做的就仅有可能是治疗,而非伤害。”

“只是目前无论是关于颜添的,还是老班的猜想都需要更多的证据佐证……”

这般想着,文侪站起了身。

***

此时已近下午2:00,外头日光烈得像是能把人给活活烧熟。文侪盯着那蓝海愣了一愣,在眼睛被过强的阳光晒得视野中出现白斑黑点前,顶头那几列灯管很有眼力见地自动亮了起来。

他的思维略有钝化,于是捏着眉心,起身将那专备了厚厚一层遮光布的窗帘给蓦地拉上了。

喉咙里不断上涌的苦涩被他强行咽下去,随后,他将手伸向了挨着老班办公桌摆放的报刊架。

那厚厚几百份报纸拧了他的眉,他低声埋怨一声:“我靠……高三报刊架上的英语日报都没这么多……”

可嘴上说归说,手上该做还得做。

他抱着那些叠起来比自个儿腰还要厚上好些的灰家夥们,一声不吭地翻阅起来。

这阴梦的细节给足了,每份里头都是实打实的新闻报道,他虽能一目十行,却架不住千百篇报道又臭又长。

白纸黑字,叫他翻得眼睛都快花了,才终于翻到一篇有关黄腾登山俱乐部的报道。

【2005年5月26日,黄腾俱乐部6名主要负责人员集体自杀,分别为:】

一大片恼人的污渍遮去了死亡人员的具体名单,然而据目前线索来看,黄腾登山俱乐部显然有八人,假如排除了孙煜,即“我”,那也该有七人才对。

虽然目前与他人死法差异最大的就是戚檐,可是他也并不能将戚檐完全排除在集体自杀的人员名单之外,因为若将这一被海水包裹的世界当作戚檐的世界来看的话,他也同先死的那六人没有区别。

而且这报纸中着重强调了同日自杀一事,说明这阴梦中的死亡日期差异无疑存在偏颇,甚至连他们的死亡先后顺序也是颠倒错乱的。

文侪思索良久,只耐着性子把余下的报纸给啃完了。

然而就在他把报纸整理好准备物归原位以便下次查找时,却不自觉捧着那一大沓玩意仔细端量了好一会儿,他莫名觉得不大对头:“这报纸是不是忒短了些?”

他摸着报纸顶头粗糙的切边,毫不犹豫地伸脚勾来一旁的脏纸篓,将里头或细碎或揉成团状的白纸皆倒去了地上。

那些玩意上头显然有不少黑字,奈何那些墨字皆被切得很细碎,可他没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

这一上,便费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捏着比指甲片还小的东西在地上拼凑了半天,这才凑出“院报”二字。

院报?

他适才看的那些个玩意皆出自院报?

这里是医院吗?这登山俱乐部同校园那般也是臆想?

文侪惊恐地环视着这一登山俱乐部,只觉得头晕目眩。他扶住里头的一堵白墙,正强行纠正自己紊乱的呼吸,目光却在那时刺向了被他自己阖紧的窗帘。

自心底迸发的恐惧常常来源于错误认知被揭开的刹那,哪怕它平平无奇。

文侪跌跌撞撞地去将那窗帘扯开,刺目的白光再度迷了他的眼,然而当视线再度聚焦时,只见外头走动着好些身着白大褂的大夫。那些人感受到他的目光,齐刷刷将眼睛冲他转了过来。

工牌在他们的脖颈上晃动着,上边印着——

“黄腾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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