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实况代理人 第102章

他稍一侧身,叫光更多地跑进来,在那刻瞧清了两只鞋底各自贴有不同的标码。只是眼见里头灌满血水,他还是有那么些犹豫——他一旦摸上去,势必要沾血。

“……遇见我这没洁癖的拉磨驴,薛无平真是有福了。”

他不顾那两只鞋子盛了多少血浆,也没管那东西沾了多少到手上,把鞋拎了便拿到灯管底下瞧,看见小的那对写了2004,大的那双标着2005。

这绣花鞋大小当真与时间有关?

文侪思索着。

“不过纵使是按照时间顺序来,也未必不能往表象与现实上头引导。”由于外头那痛彻心扉的哭嚎实在是吵,文侪手脏又不好堵耳,只能低声自言自语起来,“如果要把两者结合在一块,那便是2004年所看为表象,2005年所见为现实……照这样来看,戚檐当时说代表的不是偏见,是误解,看来是对的呢……”

文侪说着,忽而恶狠狠地盯住了墙面上那生了金发狐狸眼的戚檐:“哈……狗东西,特么的死那么早干嘛?!工时都是老子在填,上一委托好容易你是原主了,老子还要一秒打两份工……”

他埋怨完,又蹲身下去琢磨那四只鞋子,极低的耐心阈值令他在长达2分钟的默声后,果断起身又回了那小房间。

那房间是真小,因此也不需要多少光便能将里头布置览尽。房中是显眼的是一面顶墙高柜,好在这屋子修得矮,最高处文侪抻长了手便能够着。地上铺着发黄的纸,每一步走起来都沙沙作响。

他一面翻看着柜上箱子里数不尽的人像相片,一面思量着,想到深处,便将那一沓相片拍在手心。

说实话,他还是对这广播站里头乱贴凶杀现场感到诧异。他现在手里这般多种类的相片,怎么光贴那几张而全然不顾其他的,总不能他的原身和戚檐的原身皆是个恋|尸癖吧?

“一个是登山俱乐部的成员,一个是领队,拍那么多死人照片干嘛?”

想到这儿,文侪忽而顿了一顿。

不对啊。

谁告诉他,孙煜是俱乐部的一员了?

就凭那张办公桌?

当时那荣惠也有办公桌呢!她甚至连工作牌都有。

可孙煜他不仅没有工作牌,就连俱乐部集体自杀清点人数时也没把他算入其中。

“莫非孙煜只是个和戚檐原身羁绊深重的局外人?”文侪拈着那堆照片,片刻后又说,“不对。这样他的阴梦里,关于其他人的细节部分也太多了……细节……如若他真的与那些人毫无关系,怎么能知道这般多的细节……尸体照……照相机……眼睛……”

“他是侦探么?还是记者? ”

文侪心神一动,忽而放下那些一直握在手上的相片,却没抬手,反将手摁去了地面。

他稍稍起身,粗鲁地摸着墙角将脚下的东西撕开,挪步,再拿上来。

——是报纸。

密密麻麻的报道覆盖了全部版面。

文侪略略瞥过,皆是无关报道。寻常碰着这般叫无用信息填满的报纸,他囫囵瞧眼标题就抛了,可是这回他没迅速放下,只仔细挨个看去,目光在那小如蚂蚁的一行字处停下。

他笑了。

带血拇指压着的那行字叫他瞧了半晌,后来他收了手,报纸落在地上,唯有一行字旁留下一个擦开的血指印。

【本报讯文侪】

***

文侪从广播室里往外走,一推门恰被红霞泼了满身血色。雨停了,但估摸着还会再来,他低头扫了眼还没干透的校服,微微蹙起眉头。

毕业六年了,他还是看校服不顺眼,不管是西式的,还是中式的。只要和中学沾边的,他都不喜欢。

尤其是校服。

他对那堪称给他的后辈子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的中学时期没有丁点留恋,可是他看到压箱底的旧校服就想到了渭止一中掉色的金字招牌,于是想到了招牌底下愁眉苦脸的秃头门卫,继而想到了门卫坐在粉红塑料椅上经久望着的那条挤满学生的老街,最后想到了在老街上发生的那场严重车祸与被卷入卡车底下的戚檐。

很长时间里,他都受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折磨,后来也没能释怀,只是逼着自己忙到再也想不起那场事故后,他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文侪收拢五指,将残阳隔绝在掌心以外。他其实也并不清楚自己现下要做些什么,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脚步。

此时,学生们多数埋头饭菜,恰是他这阴梦黄鼠狼出去当贼的时候。

可他整理着思绪,忽而将脚后跟打了个转,把原先要往高三教室的身子朝楼梯间拐——阴梦里给出的东西皆非平白无故,那么投稿的那三个幸福故事也不该是单纯用来吓唬他们的才对。

文侪一面想,一面在楼梯上不合规矩地急行。

第一个投稿故事是《肉块卵石》,他也清楚他到那儿不一定能遇见什么,亦或者得到什么线索,可他觉得比起在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冒出个学生的地方干偷鸡摸狗的事,倒不如信一回直觉,去碰碰运气。

“通向科学楼的小径……”文侪在心底默默想,“缺了那指南针转世,找路都要麻烦不少……”

不过说实在的,他觉得自个儿方向感其实也不算差,只是没有戚檐那么好罢了。

真的。

然而拜这黄腾不讲道理的古怪布局所赐,他还是费了不少功夫才赶在太阳下山前找到了所谓的“操场通向科学楼的小径”。

眼前是同那些初升的太阳、未来的花朵们截然不同的荒凉地,小径边的杂草几乎挨着了文侪的膝盖。那块地未遭建筑物覆盖,野草活像戚檐一般蛮不讲理地恣意生长。

文侪远远望见那堆叫草埋了的鹅卵石地,于是毫不犹豫踩扁这头野草过去,像是从戚檐身上踏过去一般毫不留情。

这会儿,淅淅沥沥的雨又开始下了,在歪斜的树木枝干的掩映下,那条弯弯曲曲的小径更加的不起眼。文侪猜到阴雨天,小径湿滑些不可避免,可当他真正将脚落在鹅卵石地的刹那,他却还是不由地怔了一怔。

油腻,软黏。

果真如那鬼故事里讲的一般。

他想,倘若自己在这时候低头,亦或者俯身弯腰,他应该会看见许多人肉块;而在这时回头,他大概真的会看见一个手提小桶、面戴口罩的“人”;这之后,他的脑袋与那桶中人头会被一齐埋入操场的一角,几日后被人挖到。

想到这里,文侪搓了搓被凉风吹得发寒的手臂,莽着一股劲转了身。

身后空无一人,倒是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身影自操场方向沿小径走来。

文侪咽了口唾沫,并不打算坐以待毙,于是壮着他本来就大的胆子,迎了过去。

真正站在一“杀人魔”面前时,任是胆大包天的流氓都得抖上几抖,文侪匆忙将那人扫了一遍——五大三粗,头戴黑色鸭舌帽,口罩遮面,仅露出一双眼袋发青的死鱼眼。

“啊……我是高三的,压力太大在这儿偷摸着散散步……呃……您这是要去哪呢?”文侪的目光转悠悠,短促落在盖着盖儿的桶上,又触电一般迅速挪开。

那桶沿油光锃亮,点点血腥被抹开却没能擦干净,就那么明晃晃粘在桶身。

那口罩男闻言冷哼一声,可一双眼却是肉眼可见地弯起来,鱼尾纹皱巴巴地黏在眼尾,像是远洋的浪,叫人瞅见有些不寒而栗。

那人的食指点了点那桶盖,又竖起来指了指文侪。

明白的,这是叫文侪去开盖一探究竟。

文侪卖了个讪笑,即便凑过去了,也还是莫名地犹豫。直待他穿过那人的肩颈缝隙,瞅见了已愈发暗的天色,心底那要赶晚自习的冲动猛然冲出胸膛。

特么的浪费老子时间!

这时候发虚岂不是叫显示屏外的戚檐看笑话?

文侪一咬牙,手指已经将那盖子掀起来了。

油腻腻的、铺满桶底并向上堆积约有一层的鹅卵石将桶填满,可里头既没有肉块也没有人头。

文侪正疑心错怪了过路人,刚要将脑袋移开,一股腥臭味却骤然灌入鼻腔中,文侪下意识地掩住鼻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恰这时,那口罩男哈哈笑起来,他拉下口罩,露出一个肥厚的酒糟鼻,鼻下一张本就歪的嘴这会更是朝左上方歪去。

“小子,你怕腥啊?叔刚钓鱼回来,见你好奇才拿给你看,没成想给你熏着了。”

“啊哈哈……”文侪一边搔脑袋一边干笑几声,“钓鱼好啊!就是……叔……您桶里鱼呢?”

“都送给兄弟喽!叔家里鱼多,吃不完呢!”

文侪瞥着桶里留下的残血,又朝那人身后瞅了瞅,忽而意识到什么,于是匆忙扯着赶去上晚自习的藉口,擦过那人的身子跑走了。

他沿着弯弯曲曲、黏黏腻腻的鹅卵石小道跑,跑向那口罩男来时的方向。到最后他停在操场上时,汗已经将他的上衣浸透了。

操场设施陈旧,架设的路灯连站在底下都看不清什么东西。脱皮的跑道上本还稀稀落落站着几个穿田径队训练服的学生,这会儿听见铃声也都朝教学楼方向去了。

文侪沿着操场的边缘走,天越走越黑,路越走越暗,他最终停在了一棵老榕树边。他停下来是因为踩着了一摊较其他地方要松软些的土,而那土上留有同他的球鞋不同的鞋印。

那鞋印确实不一定是那口罩男的,可这处土明显曾被人挖开过。

文侪深吸一口气,也没工夫考虑满地脏泥会不会将他的校服弄得很脏,仅跪在地上用手刨起土来。

他自己也觉得无语,可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本就是个未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譬如为了考上好大学逼着自己苦学六年,又譬如为了让戚檐死而复生而在薛无平的命契上摁下红指印。

挖到了。

真正挖到那两颗头颅的时候,他的心情比想像中要平静很多。

黑糊糊的头发就在眼前了,他也没急着将那俩玩意往外拔,只为了保证那俩东西的完整而默不作声地刨土。

修长的手指不加犹豫地插入土石中,起初只是指甲缝中满是脏泥,没一会被磕裂的指甲便开始往外淌血,可文侪没有停下动作,他麻木地挖着,就好若当初许多人给他的评价一般。

他们都说他像个机器。

不用吃饭,无需睡觉,没有心也没有感情。

当意识到有个巨大的影子将他笼罩时,文侪怔了怔,可背后倏地伸来的两只手却在短短一瞬狠命掐住了他的颈子。文侪没有力气震惊,也没有余力反抗,手拽住那人的手臂挣扎之时,那酒糟鼻贴了过来,正抵在他的面颊边。

那人说:“你们都给我去死吧——”

文侪却只是颇遗憾地想,这局也没能还原死况啊。

***

瓢泼大雨砸在操场周边架设的蓝铁板上,发出接连不断的铛铛响声。那般大雨打在人身上,也难免觉着疼。

文侪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仅有一片昏黑的天。雨水顺着他的轮廓往下滑,最终落在了身下的泥土地中。

他这是躺着么?

文侪意识到的时候试探性地动了动四肢。

很疼,但都还健全。

他原以为这局会被那人活活掐死,没成想那人把他暴揍一顿后就那么走了。

分明连样子都被人瞧了去,还真不怕他报警。

文侪笑了笑,觉着那人好笑,也觉得自个儿好笑。

文侪抬手摸了摸唇角。

“嘶——”

他疼得龇牙咧嘴,收回手时只看见了一片赤红。

他的身子太疼了,原还想着再躺一会,忽而听见了一声异常响亮的下课铃——那是放学的第一声下课铃,是给高一、高二的学生的,高三学生的专属待遇还要再晚上三十分钟。

可即便是那一声铃声也足够文侪像是见了金银财宝的吝啬鬼一般,不顾浑身上下的伤一跃而起。偏偏就是起身的那一瞬,他的眼底便悚然装入了两个在坑中被雨水泡得发肿的头颅。

戚檐不在,也没人搭把手帮个忙,他只能强忍着恶心将那俩玩意往外拎。

继而,他盯着那俩玩意陷入良久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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