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室的面积说不上大,目测大约只比客厅宽敞上一些。
三角顶,玻璃墙面,几乎皆是大盆栽的花卉,其中半数是绿萝以及虎尾兰、吊兰之类的纯绿植物。
这般来看,若是将谜题一中的“裁叶”映射到阴梦当中,这行为若是施行下去,无异于毁掉这温室。
那么,植物的寓意究竟是什么呢?
戚檐在温室内转了一圈,并没有瞧见什么放置在显眼位置的线索,于是蹲身下去一边翻找花盆,一边思考谜题一。
谜题一有一个很重要的名词——“梦”。
可是自打他来到这一阴梦中,他每夜都被那老管家赶着回房睡觉,甭提做梦了,他连进入睡眠状态的实感都没有,几乎都是一闭眼一睁眼,天便亮了。
既然这阴梦里不存在寻常梦境,那这很可能意味着梦与现实同时存在于其中。
“梦的边界在哪儿呢……”戚檐呢喃着,手已顺势插入泥土中刨开了一株虎尾兰。
叫他惊奇的是,那盆栽的根部并没有附着泥土,他所看到的那层泥土,仅有头发丝那般的薄。
戚檐不死心,只将其他的植物也都拔出来看,结果——皆是那般。
“也没有液体,应不是无土栽培……”戚檐起身,自言自语道,“这处设置是因为阴梦而荒谬化了,还是说,我此刻已身处梦里?”
“不对……谜题一里说有人在裁叶来着,可是盯了那园丁有一会儿了,那人从没拿起剪子裁剪植物……”
戚檐尚留有理智,也不在乎时间之类,只往长椅上一坐便开始咬文嚼字。
【壹、我痴迷植物,梦里头那些为非作歹的好人,却总在裁叶。】
“为非作歹”意指那些人不受控,“好人”代表着李策对那些人的品性乃至于行为正确性的认可,“总”意味这这一行为不断重复进行。
总结来看,是梦中人常常做一些他抵触,但是正确的事,即从一般价值观来看,“裁叶”是正确的,那么相对的,李策“痴迷植物”这件事便是错误的。
戚檐目前虽想不明白这“植物”与“裁叶”的意义,可最叫他心烦的却不是那事,他想不通为何李策要强调他的“梦”。
梦。
他首先排除掉了梦的其他含义,譬如幻想与梦想,因为这俩者皆是凭藉个人的主观意愿创造出来的东西。
“植物……梦境……”
温室里头安静得紧,唯一的声源来自掉落在屋顶上的雨珠。
“天黑了啊……”戚檐闲适地仰起脑袋观雨,却忽听前门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于是回头看去。
短短一瞬,惊恐的神情便若天幕上的浓云般骤然覆盖了他的面庞。
第117章
伏暑闷得委托铺子前的柏油路冒烟,薛无平不知从哪儿淘来对太阳镜,这会戴着黑墨镜瘫在树荫底下乘凉。
他手里一把蒲搧动得飞快,活似那卯足劲振翼的小飞虫,嗡嗡直响。
“哥,你别盯着显示屏看啦,眼睛看坏了怎么办?”
岑昀将一罐冰饮料贴在文侪的面上,文侪伸手接过去时仅不咸不淡道了声谢,眼睛却一刻不离显示屏中的戚檐。
“果然是担心戚哥吧?”岑昀自顾自舀了一大勺冰西瓜嗷地放入口中,将两颊塞得鼓鼓囊囊还要含糊道,“戚哥若是知道你这般念、念着他……这瓜好甜……他会很高兴的!”
文侪没有回答。
***
戚檐的意识还停留在后院温室里,可是当一阵强光照射过来,他将眼一闭再艰难睁开时,他已陷入了客厅的软沙发中,浑身雨水将沙发浸得很湿。
他喘着,嗓子里有竭尽全力奔跑后留下的血腥味。
他站起身,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肌肉,低头时才发现自个的球鞋上沾满了鲜血。
一行血脚印则从沙发处延伸至门口。
“我又忘事了么……”戚檐左右转动发酸的脖子,“可是昨日鬼老头杀人的事,也没忘啊……”
他没打算硬想,第一回委托时那精神分裂的赵衡早已叫他习惯了记忆中无处填补的空白。他将球鞋踩在地面上一大摊脏水中浸了一会,这才迈开步子。
客厅的正对面是那几间相连的卧房,戚檐站在茶几边,恰能瞧见对面老管家与袁景紧闭的房门。
他走出客厅,原是打算拐个弯径直上楼,可眼神瞥向那一行卧房时,他忽而心间一动——那四婆的房门虚掩着,窗外猝然吹来阵风,那门便朝内又敞开不少。
面对那用斧子砍下自个儿手指的食人魔,戚檐当然是——
一点儿也不怕。
他敲敲门,轻唤几声“四婆”,没听到回话便毫不客气地往里迈腿。
实话说,在入屋前,他还并不清楚为何瞧见个打开的房间便想进去瞅瞅,可当瞧见放在床头的竹篮时,他便明白了。
在那四婆拿斧子追着他们砍的那日,四婆出去了许久,直到夜里七点半才回来,而这篮子便是她那时候提回来的,那置于篮中的藏青布隆作小山状,显然是藏了什么东西。
戚檐的指尖触及粗糙布料的须臾,门锁忽然咔哒咔哒响起来。
“嗳?我刚刚没锁门呀……”四婆的尖嗓极有辨识度。
“您用钥匙开吧。”袁景有气无力地说,“我就想着拿点蒜和辣椒放屋里辟邪用……我总觉着最近被什么鬼东西上身了,肩沉得我抬不起来。”
耳闻钥匙已经插入锁孔了,戚檐瞟了一眼那篮子,伸手将藏青布猛然一拽。
那四婆好似察觉到什么,房门往内砰地撞在墙壁上。
顷刻间,穿过大敞的窗子入内的狂风带雨朝二人扑去,将她俩浇了个半湿。
一条藏青布轻飘飘落了地。
***
戚檐头也不回地绕到后院,待从雨水中抽身站至温室檐下时,这才低头看向怀中的篮子。
由于他从没想过要帮那玩意挡雨,反而三番五次要拿那篮子来遮雨,这会儿篮中东西已经被水泡了。
即便如此,他也能轻松辨认那一套东西——火机、一锈铁罐装的石油以及一小捆木柴。
这些证据的指向性尤其明显,文侪曾同他说,在四婆砍人的当晚,发生了一起纵火杀人案,只可惜有关那案子的细节皆被戚檐忘了个干净。
“她就是杀人犯么……”
戚檐自言自语,他抹了一把脸,恰瞧见二层有几间未点灯的房间,除了他与文侪的两间外,还有一间是柳未的,那不知在何处崴了脚的柳未这会儿也不知是否在房间休息。
可、柳未怎么忽然就崴到脚了?
她平日走路慢吞吞的,比任何人都要更小心,她是着急干什么事没当心么……
戚檐并不觉着这阴梦中会忽然抛出个无用线索,也恰是他思索时,心底蓦地生出个怪异却并非全无道理的念头——倘若这一宅子人皆是杀人犯呢?
他算了算时间,估摸着四婆和袁景也该离开了,随即将篮子随地一抛,光明正大从后门进了宅子,也不顾那惊诧的老管家的劝阻,拖着湿答答的身子直奔向楼上。
柳未的房门果然也没关紧,里头是一片黑暗,戚檐没傻到莽劲往里冲,只贴着门听柳未均匀的呼吸声。
“她在房里啊……”戚檐转了转干涩的眼球,还是蹑手蹑脚入了屋。
他走起路来像是飘荡的鬼魂一般悄无声息,袜子踩着厚厚的地毯仅留下踏雪一般的簌簌声。他倒是专一,没去翻找新地,只凭记忆拉开了那四层柜。
第一层被拽开时,他只是冷着脸在那些诡异的大头洋娃娃中翻翻找找——据文侪所说,那巨型鬼布偶通身长着红毛,四肢浮肿,乌黑大眼瞪如铜铃,头顶则生着稀疏的黑发。
第一层一无所获。
而在第二层的玩偶残肢中,戚檐也没能从那些细胳膊细腿中翻到什么。
第三层,一拉开抽屉映入眼帘的便是淡粉的、天蓝的、鹅黄的清新绒毛,那些东西铺得平平整整,颇有强迫症的意味。
戚檐觉着没意思,伸手胡乱一搅便要往下看,哪曾想他这一搅却叫那些绒毛翻了个面,露出背面的艳红。
戚檐咽了口唾沫。
为什么他听不见柳未的呼吸声了?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再顾不得什么,只猛然往外冲去。
走廊的光亮在一瞬之间耀得他眼前一花,可定睛看去,却只见捧着两块干毛巾的老管家正攒眉盯着他。
老管家说:“戚少爷,夜深了,您快些把头发擦干了去睡吧!”
戚檐有些发懵,原来已经到深夜了么?
他接过毛巾,极自然地忽略了来自柳未卧房的一道灼灼目光,朝走廊深处的房间走去。
***
戚檐是被噼噼啪啪声吵醒的,他睁眼,看到的不是这山上熟悉的铅灰与苍青,而是吞没一切的橘红。
——是火光。
火,吞没了前院的一切,他伸长颈子,看见那园丁老伯浑身沾满了火焰,正绝望地在泥潭里打滚。
一阵刺痛逼得戚檐蓦地掀开了厚重的棉被。
原是一小簇火苗已咬上了他的裤腿,他一愣,下意识砸了屋里的盆栽,把里头的土往脚上掩。
然而厚土拨开,火苗仍旧没有熄灭,且在不断向四周扩散。
他冲去房门,看见那瘫在沙发上的医生俞均,那医生见他要去浴室,嘴唇翕张,却是最后仅仅把手压上了双眸。
戚檐没搭理他,只冲进浴室打开花洒——可那无疑是白费功夫,火苗并没熄灭。
他也在这时认识到了一个事实,那火并不会损毁他的衣物,它们灼烧的,仅仅他的肉身。
戚檐粗略一算,这火苗最迟在一小时内便会覆盖他全身,且在这之前,他也极有可能因重度烧伤而死。
“没有时间查找线索了……”戚檐强忍疼痛,“得把死况给还原了才行……”
他往楼下跑时,看到楼梯旁边蹲着那用棉被裹着自个儿、放声痛哭的袁景;席地而坐的柳未倚着楼梯,指甲死扣着一块软木板,将下唇咬出了血也不愿意出声;四婆将自个儿锁进了屋子里,他瞧不着;老管家就站在门侧,腿部肌肤已被火烧得焦黑。
仍旧保持体面的管家冲戚檐微微屈身,说:“戚少爷,早安。”
戚檐没工夫回应,径直跑向后院。
他们当真不知疼痛滋味么?
心里有片刻产生了这样的疑问,可他还没来得及细想,那疑问便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
雨水将他的身子淋透了,可他除了向前奔跑,别无选择——他愈是慢下步子,大火灼伤全身的疼痛便愈是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