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檐笑笑不回答 ,只把文侪调转了方向往楼上去。
他的余光中,那赫然将烧得正旺的火烛倒插入蓝布中的妇人狞笑起来。
蜡烛被她抬起又一次猛地戳下去,戚檐的最后一眼,圆滚滚的婴儿脑袋从蓝白花布里落出来砸在地上。
***
周四爷的房间里同样放了盏小煤油灯,昏黄的光笼着木桌上摊开的几张牛皮信纸,最顶头的那张信纸上,墨迹还没干透。
文侪将房间其他隐蔽地方都翻了一遍,这才凑过去看那明晃晃摆在面前的线索。
第一眼,四个大字。
【救救我们】
救?周四爷为了什么求救?
瘟疫吗?
如果真是瘟疫,周四爷怎就确信瘟疫要缠上家里人了?
依据是什么?
是他这少爷身上的疹子还是那些个没安好心的流民?
文侪一面想,一面继续往下翻,欲要找出收信人,可翻到最后一张也还没能看见人名,只得坐下来,开始一张张地读信,比较有意思的是以下几句话——
【那瘟疫来势汹汹,我快撑不住了。】
【我们家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竟能惹上那等瘟神啊?】
【求求您快点儿来吧!杀了那鬼东西!!!】
【老板您答应我的,还请说到做到。】
【别怨老头我无情无义,我非杀了那些鬼东西不可!】
粗看一遍,文侪的指尖摁在了唯一的代称上——【老板】。
这“老板”究竟是谁?周四爷托那“老板”办的又是什么事?
文侪看向戚檐,只见他正盯着周四爷房内一张古典人物画像瞧得专注,于是问:“画的什么,怎么看得这么专心?”
“兵家亚圣吴起。”戚檐笑了笑,抬首指了床对面墙上用木框裱起来的书法牌匾。
【必死则生,幸生则死。】
“四爷好似很崇拜那战神呢!”戚檐仔细铺好自己刚刚翻乱的床,而后拍拍手上灰说,“汇总和分析线索咱们出去再干,眼下不早了,我担心那四爷回来,咱们还是先走一步。”
戚檐话刚说完,文侪已经推门出去了,没曾想刚在长廊上走了几步,便撞见那医生俞均打着呵欠回房。
文侪于是拉着戚檐一道喊饿,晃着步子作势要往小客厅觅食去。
在俞均擦身而过同他道晚安时,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嘴:“俞哥,下头灯怎么还亮着,这深更半夜的还有人没睡吗?”
“大姨不放心那些个流民,要宅子里的人轮着守夜呢!今儿是阿复他,明儿到我。”
文侪也不多嘴提适才那些流民的古怪举动,单点头扯了扯戚檐的衣裳,说:“到客厅帮我削个苹果,我都躺一天了,这会儿胃里都是空的。”
俞均的脚步顿了顿,手指翘起勾了勾文侪的手,说:“好歹吃点主食垫垫。”
文侪将那人的指挑开,大大方方地同他握了手,说:“知道知道,哥你快去睡吧。”
他目送那俞均回房,方踱步去小客厅找戚檐,谁料那勤快人儿忽然将一个削好的、又圆又大的苹果塞他手里:“快填填肚子。”
“……我就随口一说。”
“我就随手一做。”
“……”文侪盯着那苹果瞧了几秒,抬头,“呃、谢了啊!”
“谢什么?”戚檐拿来个湿毛巾把手擦了,这才笑吟吟地揉他脑袋,“我在追你。”
文侪把他的手拍开,说:“甭薅我头发,也别说些有的没的,快去翻那黄复的房!”
***
文侪还以为推门进去会撞见一片昏暗,谁料这竟是这古宅里难得的亮堂屋。
随着老木门吱呀朝里旋,入眼的是高悬于墙的、一玻璃框裱起的墨字“正义”。
“啧啧啧,”戚檐扶着文侪的肩摇头,“阴梦里一般这么说的,或是有这般追求的,十有八九都是‘不正义’。”
文侪点点头,任身后那高个子压在他身上,就好若他是蜗牛,那人是他的壳。他自顾朝里走,看见那高挂墙上的神龛。
戚檐眯眼瞧,问:“神鬼我不通,他这是供的啥?”
“太高了,看不……”
话音未落,文侪只觉双脚浮空,自个儿已叫那戚檐环住腿往上托了去。
文侪忙着找线索,也没工夫管那姿势羞耻与否,只扬着下巴往上头瞧:“头发上竖如火,青面獠牙,手执叉……这是……夜叉?”
“当真是了不起……这阴梦里拜镇鬼爷也就罢了,竟还能有拜尸婴的,眼下又来了位拜夜叉的爷。”文侪轻轻拍了拍戚檐的脑袋,要他把自个儿放下来,“瞧着都晦气。”
“这些鬼呀神的,你不是最不信了吗?——吃苹果吃苹果!”戚檐笑一声放他下来,便去撬那些个带锁的抽屉,后来见实在撬不开,便抛弃了文明人的法子,从角落里搬了个铁箱来,冲那锁头猛地一砸。
文侪质疑:“这光靠蛮力能打开?”
戚檐回说:“试试不吃亏。”
戚檐每砸两回便俯身观察那锁头情况,见锁头有明显磨损才继续砸去。
他耐心忒充沛,直铿铿砸了近十分钟,后来只听“啪”的一声,那锁头滑去地上。
戚檐并不犹豫,甫一将里头那笔记本取出来,便邀功似的递到文侪面前:“哥,开出个本子。”
那正跪身查看床底的文侪左手抓了他的手臂起身,咬一口自个儿右手上那脆生生的苹果,含糊说:“看看。”
戚檐给他那忙碌的模样逗笑了,说:“诶、我们看看。”
本子上的字体尤为奔放,把本子铺平的两页纸多数时候只能装下那黄复的两三个字。
“情感真充沛。”戚檐抚着那被笔尖刮破的纸裂处,“看看这些个词!‘去死’‘畜生’‘天杀的’……”
他念着念着忽而停了。
【要帮忙,要助人为乐!!!】
【杀人,杀了他们!替天行道去!!!】
【正义!正义在我!!!】
文侪将那本子摁上,问戚檐:“你知道夜叉这鬼怪,特点之一是什么吗?”
他“咔嚓”咬下一块苹果,平静地回身对上那站在门口的黄复的眼睛。
“是亦正亦邪。”
第131章
那黄复长得威风,此刻虽说面无表情,却也足够凶神恶煞。
戚文二人见多了妖魔鬼怪,这会不过是碰上个有几分威严气势的人,故显得格外从容。
“黄大哥。”戚檐笑笑,“你不正守夜呢嘛?这会儿玩忽职守啊?”
黄复皱眉,皱得横眉疤也隆起来,像道拱桥。
“啥玩忽职守?!我只是回来拿条毯子盖身子。”他说着哈出一口白气,“冻得老子骨头都脆了!”
文侪正靠在衣柜边,想到适才翻东西时里头有几张绒毯,便从从容容地搁下箱子,开了柜子,说:“我家还是我熟……来,毯子给您。”
说罢便将那厚东西托去。
黄复出乎意料的没动怒,只是在毯子底抓了抓文侪的手,说:“下回这些事,交给戚檐做就行,你四处忙活,当心又起疹子。”
文侪不动声色地抽手,问他:“黄大哥,你知道大姨今儿叫我干什么吗?”
他自个当然不知道,因而这是故意要套黄复的话,毕竟那周四爷冷不丁来骂一嘴,说什么“为何要拒绝你大姨”,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就有鬼了!你是失心疯了!”黄复将绒毯掂起,将姿势调整了一番,说,“今儿这疹子向来女人比男人要容易得,怎么到了你身上就不一样了……”
“这病不论是男人得,还是女人得,不都是人受罪?”文侪轻笑一声,“有什么不同吗?”
黄复“呿”一声要走,文侪却是直截了当地张嘴留人:“黄大哥,你想杀谁啊?”
那一只脚已跨出门外的黄复身子像是吃了枪子似的打颤,他说:“杀人?我不能杀人,哪怕你杀了人,我也不能杀!你难道不知道么?!!”
不杀就不杀呗,至于像这般好似遇着天崩地裂似的绝望?
戚檐伸手捂住个呵欠,继续听那激动得不能自已的黄复咆哮。
“他们多该死,可我不能杀啊!!!”
他们。
戚檐眯眼,原先那本子上所写似乎也是“他们”呢?哪个他们呢,是泛指的流民,还是这宅子的主要NPC随机组合?
“吵什么呢?!”隔壁房忽而开了条缝。
——是顾大姨。
文侪自打病醒后还没见过那大姨呢,眼见黄复吐不出什么有用的,竟叫他们歪打正着遇了当事人。那女人穿了厚棉袄,眼睛肿着,任谁瞧都是方哭过一场。
她皱着柳叶眉将黄复拨开,看向戚文二人,谁料上一眼还在苦笑着瞧戚檐,视线转到文侪那儿,双目忽而叫泪水蒙了个严实。
她的嗓音带着点哑,只温声问文侪:“身上可是又起疹子了吗?”
戚檐摸过文侪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个“笑”字,文侪便像个不识他人心的顽童,直将衣裳领口扯开了朝里瞧,笑嘻嘻:“没有!”
顾大姨见状却像是一下子犯了头晕,蓦然扶额倒进黄复怀里,怒不可遏:“你、你还笑!我、我这外人是下了多大决心才……!”
文侪挂着笑脸默默听着,自顾将目前周四爷、黄复与顾大姨对他拒绝之事的描述在纸上做了总结。
【周四爷:周宣起疹子是不做“那事”的代价】
【黄复:周宣没做“那事”是失心疯,疹子一般女人得。】
【顾大姨:邀周宣做“那事”需要付出很多心力。】
见文侪无心听她说话,那顾大姨捂着脸放声恸哭,末了给黄复扯走了。
文侪叹口气,回身时觑见戚檐又在打呵欠,便给他推回房里,说:“这阴梦构造越来越逼真,困倦和饥饿感像是一比一还原了似的,你若不睡,明儿铁定打不起精神,又要拖累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