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雪是消极寓意呢?”戚檐的嗓音不知怎么好像变得很哑,说起话来也有些不自然的停顿。
“那重点就落在尸骨上了,若……”
他话没说完,门外却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屋主人文侪一怔,拦住好似要开口的戚檐,冲门外喊道——“谁?”
“是我,你俞哥!”
那消失不见数日的医生怎么这时候找上门了?
文侪瞅了戚檐一眼,虽清楚这深更半夜也不是少爷请下人入屋谈心的时候,却还是坦坦荡荡开了门。
俞均进屋却好似也并不惊讶,只将手拍上文侪的肩膀,问了一句——
“还疼吗?”
疼?哪儿疼?因为什么疼?
他这几日像根蔫了的草似的,动不动就昏死过去,脑袋因为起疹的并发症疼得像要炸了,吐花吐得从胃到喉都火辣辣的难受,还猝不及防被那平大厨在肩上咬了一口。
所以俞均他说的究竟是什么?
文侪脑子还没转过来,俞均已经自顾自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哥先前怎么同你说的?有没有叫你要听话,不要瞎胡闹?你岂会不知道沾上那些脏东西是要命的?我看你就是揣著明白装糊涂!”俞均长叹一声。
“我这还不乖么……”文侪试探性地问了一嘴。
俞均瞅他一眼,原先有些冷淡的目光在这会儿被暖光打着,好似变得很悲伤。
他的瞳子转过来,文侪能读出其中的怜悯。
“乖能顶啥用?鬼因为你乖就不上你身了?瘟疫会因为你乖就不会缠上你了?唉……”这已经是俞均今夜叹的不知第几声气了,“说说吧,为何不听你四叔和大姨的话?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
鬼样子?我么?
文侪没明白,只又往后一步退至镜前。
单这一眼便叫他的魂儿差些飞了。
——密密麻麻的红疹再一次覆盖了他的全身。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刚刚被吓傻了?”一向冷静的医生这会抓耳挠腮,好似很烦躁,他一面摇头,一面骂,“那成人礼还不如不办呢!一堆糟心事。”
成人礼?
文侪觉着新鲜,什么时候办的,他怎么不知道?
他见这回起疹子没啥明显不适症状,于是笑问:“谁的成人礼啊?李策那么丁点大,不至于是他的吧?”
“你的!!!”俞均忽然情绪激动地站起来,充血的眼球睁不大开。
也是在瞅见他那副神色的同时,文侪忽然想起了今日晚上八点的那场冷清诡异的庆生宴,也就是周宣的成人礼。
***
灰蒙蒙的一片浓雾中,先是长出了几个扭曲的人头,而后躯干跑过去接在了脑袋下,凑出了他们这宅子里三两成群的、神色古怪的人。
戚檐站在文侪身侧,文侪的精神状态似乎很不好,问一句话要半天才反应过来,可即便开了口,也只会说上句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他以为文侪是累了,便没去折腾他,只默默瞧着那粗制滥造的蛋糕叫刀子切开,露出血红的内胆,果酱仿若鲜血般朝下垂滴,皆坠在那些个化不开的奶油上。
满桌狼藉鲜红,那黄复却哈哈大笑起来:“知道的便说这是生日宴,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在吃人呢!”
俞均也随着他笑,可戚檐却一点儿也摸不清那话究竟有何可笑。
像吃人么?
为何像吃人?
像吃别的肉,像吃鸡鸭鹅牛肉不行吗?
都是肉,都会流血啊?
不是吗?
戚檐忽而使劲甩了甩脑袋,他不知为何自个儿会为那般无关紧要的事物动摇。
他知道自个儿现在精神状态很差,不是醉酒那般的不清醒——是虚弱。
脑子似乎叫过烫的体温烤得转不起来。
戚檐的眼前开始蒙上层白雾,他奋力眨了眨眼却没能将眼前的东西抹干净,恍若戴上了副沾了油的镜片。
他觉得头晕,越来越晕,眼前的一切都在不停晃动,渐渐地出现了重影。
他抬手摸了摸额,上头尽是冷汗。
他瞧着那被顾大姨揽住的文侪,笑了笑,只摸着墙往搂上走,不停地走,走到那间书房里翻找。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更加地迫切,他要在死前多为文侪做点什么以减少死亡循环次数,一定得快点,再快点。
众人皆在楼下庆祝那少爷的生日,这二楼除了偶尔上溢的笑声,便只能听到外头不息的风雪声。
他将书房里头的抽屉近乎是粗暴地往外拉,往外甩,将抽屉上下,乃至于底头都摸了个遍,终于在抽屉的一个隐秘夹层里发现了一个钥匙串。
冷,真的好冷。
他的牙齿上下敲击,脑海里响起了菜刀砍在砧板上的声响。
戚檐面无表情地朝周宣的房间跑,腿软得他似乎连站稳都没力气,于是他倒下来,扒着墙往前爬,不断地爬。
后来他嘴里吐出一口鲜血,喷了满地,他匍匐而过时,衣裳却将那摊血抹得又稀又淡。
他抖着手将那有些重量的钥匙串举高过头顶,一点一点地往桌上推。
推,再推,直至那东西安稳上了桌,而他的手在浮空确认了半晌后,啪地落了地。
疹子不知何时已爬上了他的手臂,他不觉得痒,故而没有挠,他只是看着、看着,直至胸口一阵剧痛令他呕出了最后一口血。
戚檐死了。
***
当文侪蓦然想起戚檐已死去的事即时,他再回身看去,只瞧见了桌旁一具寒透的尸骨。
他走过去握住戚檐苍白的手,忽然觉着一阵恍惚——那么拖他回房,亲吻他掌心,又抚摸他后背的是谁呢?问他话,听他分析的又是谁?
戚檐平日里头体温高,这会儿却冷得冰似的,文侪一直牵着他的手,直到俞均叹着气将他二人分开。
也是在这时,他呕出了满地的碎花。
***
文侪夜里阖眼时,眼睛一直盯着那书桌一角,纵然戚檐的尸身早就被人搬了出去。可他直盯到眼睛发酸,才勉强眨动几下眼。
可是阴梦有强迫人入睡的规矩,他再怎么死撑着不肯闭眼,末了还是沉沉睡去。
早晨的微光打在他身上时,他起初只是有些发愣,待眼睛转向书桌上那串血迹已然干涸的钥匙时,他的眼眶忽而起了潮。
他掀被子下床,抓着那串钥匙便夺门而出。
洗漱间的冰水叫他的大脑清醒起来,他拨弄着那串钥匙正打算插入那俞均的门锁里头,那扇门忽而自动打开,他忙不叠将钥匙串丢尽外套口袋里,发出“叮啷”一声响。
“哥,早安。”
“我正要找你来着,”俞均说,“哥想找你帮个忙——哥要配一管试剂,可惜缺一味药材……”
俞均说着同他展示了一番自个儿手上的冻疮:“哥的手已经给冻成这样了,不好跑外头瞎晃,你帮哥拿来呗?”
“在哪儿呢?”
“后院仓库。”
文侪点头,只伸手说:“钥匙拿来。”
俞均一愣:“你这少爷连府里的钥匙都没有?”
“这是我爸的宅子,又不是我的。”
俞均将信将疑,只从白大褂里掏出一把小钥匙递去:“动作快些啊,当心冻着!”
文侪没回头,也不回应,迳自跑向后院。
然而钥匙还没来得及对上那覆冰的冰凉锁头,他先跪了下来,鲜红的花瓣随着他的眼泪一并砸去了雪地上。
文侪的唇翻抖着,他却在喉咙的挤压中笑了起来。
“……是俞均啊。”
第137章
“是俞均。”
文侪笑着,黏稠的血随着他挑起的唇角上勾,又缓慢地往下垂落。
他从前虽说是个死读书的,却也不至于对网络知识一窍不通。
花吐症常用以代指无法传达的执念,多指的是单相思。
文侪起先并不觉得在这除了顾大姨和孟老板外全是男人的屋子里,存在着周宣的单恋对象。
直到戚檐告诉他,周宣夜里呓语念了“哥”。
他这才开始留意起宅子里两位哥——黄复和俞均。
俞均待人平易,态度未曾出现差别化,也正因此,他觉着周宣喜欢上那医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于是他将目光锁定在黄复身上。那黄复同俞均明显不同之处在于,他对周宣好似有种莫名的执着。纵使他的脾气不大稳定,且行事尤为专断强硬,可是文侪也确实没法否定,那人的确在设身处地为周宣考虑。
可纵然周宣单恋着黄复又如何呢?
吐花的触发条件究竟是什么?
想到那儿,文侪才发觉自个儿走错了方向。
他该关注的是问题本身,而非他推导出的那一答案。
他将几回吐花的记忆前推,再推,蓦然意识到每回吐花前,他必定与俞均有一定的接触,哪怕是第一回吐花时,也听到大姨朝电话喊了一声“小俞”。
可是前几回每次吐花,俞均都并非唯一在场者。唯有这回,他才能确信——因为他吐花前仅仅见了俞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