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实况代理人 第157章

他阖门时,最后回头瞧了一眼俞均的房间,正正好瞟见有俩东西正狞笑着扒在窗外,瞪大的眼睛骨碌碌地转。

戚檐心底蓦然一震,喉口随即泛起苦,他略微拧眉,再抬头看去时已看不到那俩只分不清性别的鬼了。

“这便是俞均嘴里一直念叨的鬼东西么,他们是笼统的指代,还是会有具体身份呢……”戚檐双手插兜,摩挲着大衣口袋里的照片,嘀嘀咕咕着下楼去了会客厅。

他熟练地将已经昏睡过去的文侪抱起,要走出门前斜觑向那忙着配药的俞均。

那医生掌心合住的一大捧纯白二号药片像是密密麻麻的蛆虫,扭动着、蜷曲着,最终被俞均饥不择食一般全塞入了自个儿口中,直撑得两腮鼓起。

俞均侧对着他,咀嚼声很响,也是在那一刹,戚檐瞧见一滴泪沿着他的面颊滑落下来。

戚檐没有贸然喊他,只在心底默默想:上一局,平大厨自个儿偷摸吃治瘟疫的土方鬣狗舌头;这局,俞均吃那治疗疹子的二号特效药,可他俩分明都没病,乱吃什么药?

若没病的人也能随意服用治疗瘟疫的药物,那么药物就不是药物,病也不是病。

到这会儿,戚檐也能完全肯定了——那瘟疫绝非生理亦或者心理上的疾病,一定别有所指。

***

文侪这轮依旧是在中午十二点醒来的,他睁开眼时戚檐正坐在地毯上。那小子手里压着本子,将脑袋歪在床沿,应是阖目养神时一不小心睡了去。

他默默盯着戚檐的五官看了一会儿,头一回发现那人眼睫毛还挺长,叫他想揪几根下来量量长短。

他试着动了动戚檐的手臂,那人却依旧没能醒过来,恰他这会儿浑身酸痛,脑子也不大清醒,索性就仰躺于床,在脑海中整理线索。

由于想得太过入迷,文侪并没意识到自个儿的目光停去了戚檐面上,直至那人抬眼冲他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他心底才猛一咯噔。

“终于迷上我的脸了吗?”戚檐用脑袋蹭文侪的掌,“都说见色起意,你很快就要爱上我了。”

“有鼻子有眼的,生得勉强算有个人样,就别总说那些个像从狗嘴里吐出来的话了吧!”文侪顺势拍了拍戚檐的脸,“大哥,你脸皮真厚。”

文侪坐起身来,问:“我睡着的时候你都做了什么?”

戚檐太了解文侪的脾气,也没对他生硬的转移话题发出什么嗔怪,只仔细交代说:“从俞均房里出来后,我把二楼其他房间都翻了个大概,单剩下原本那间收藏室没走。那里太大,我寻思着一人翻不完,便没去。然而其他地方却是找不着什么线索,费了力气却得了一场空,我可委屈呢。”

“没睡?”

“刚不在你眼前睡了么?还不是大哥眼神太火热,硬是把我给烫醒了。”戚檐笑起来,见文侪给他的话噎住了,还一副他再说下去就要动手的模样,只得继续说正事,“一会儿咱们一块儿去那收藏室瞧瞧,顺便帮我找个东西。”

文侪挑眉看过去,便见戚檐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黑白胶卷。

“你昨晚费那么大功夫翻东西,主要目的应该不是找冲洗胶的机器吧?你把你的想法说给我听听。”文侪从他手中接过胶卷时,猝不及防被他勾住了手指。

“我好奇这宅子的主人——也就是周宣他爸妈,是什么样的。作为周宣的亲生父母,他俩唯一一次出场就是那孟老板行李箱里的两颗人头。先前周四爷的相关线索里隐隐透露了些他要争家产的意思,再加上他所崇拜的那战神吴起曾杀妻求将……他为夺财而砍了周宣父母脑袋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戚檐见文侪听得太过专注,忘了反抗,于是毫不犹豫地扣住了文侪的五指。

“主要我还是觉得这豪门争家产之事,同周宣一个小孩实在没太大关联。这条故事线突兀得紧,底下埋的东西应是很深。”

文侪点点脑袋,正欲起身,哪曾想腕上疹子又如上局一般来了。

“我靠,这玩意儿怎么也要固定发作时间啊?”文侪忿忿骂起来。

戚檐忽然想起什么,只匆忙朝文侪喊了一声“我去叫俞均”便飞似的窜出了房门。

有了上轮的经验,戚檐在下楼梯时候小心了不少,即便踩上一楼地板时候还是差些滑倒,却也总算在黄复将麻袋抛出去前赶到了。

眼见那门边的顾大姨慌得六神无主,连话都说不顺,戚檐没有刹住脚步,甫冲下楼梯后便佯作摔倒,蓦地扑向了那一麻袋。

为了逼真,戚檐结结实实摔了一跤,麻袋在他暗中使劲下被扯开了个大口子,袋中的东西也就沿着裂缝往外掉。

他听见顾大姨尖叫起来,黄复更是匆忙要把东西塞回去。

可戚檐就倒在麻袋边上,人没爬起来,先卯足劲将其中一个东西捏在了手中,他吃力地抬眼看——是一条粘着血肉的童装。

他第一反应是流民中有婴孩感染了瘟疫,留下了这么个东西。

可他将那玩意翻到正面,却见童装的口袋里塞了个大红平安符,上边用黑线绣着主人的名字——

【戚檐】

***

俞均给文侪看完病后,文侪又昏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候天已经暗了。他想着不久四爷要来找茬,便着急忙慌下了床,扯着戚檐一块儿窜了出去。

这会儿他大病初愈,身子畏寒,又忧心叫那戚檐担惊受怕,索性闷声不说,还给戚檐展示自个儿健步如飞。

然而那戚檐平时最喜欢动手动脚,并肩时手往他那儿一抻,便被那人的手冻得好似窜了电。

“哈……”戚檐笑起来,笑了好一阵子,笑得眼泪也出来了,才蓦地冷着脸问他,“文侪,你又想同我吵架吗?”

文侪努努嘴,狡辩:“四肢厥冷不代表我觉得冷。”

见那人明显窝火,他顿了顿去扯戚檐的外套拉链,说:“你不要和我吵架,叫我心情不好。”

他说罢也不等戚檐回应,只将那一大串钥匙转在指尖,说:“咱快点儿去收藏室吧。”

然而他一回头,那戚檐却不见了。

特么的人呢?

闹脾气跑了?还是给鬼抓了?!

“戚檐!!!”

“戚—檐——”

他一连喊了几声,没人回应,正急得心脏狂跳,才见那人慢悠悠从房里抓出一张牡丹纹样的羊毛毯。

文侪气不打一处来,一个箭步上前恶狠狠地揪住他的领子,戚檐却不紧不慢地攥住毯子边角在他颈子前打了个蝴蝶结,冲他媚媚笑了笑,说:

“披着吧,包漂亮的。”

这阴晴不定的狗东西!

文侪瞪着他:“下回你再一声不吭就走试试?老子还以为你又给鬼抓了!——漂亮个鬼,老子用脚趾想都知道瞧著有多可笑!”

“突然发现我消失不见了,你怕不怕?”戚檐皮笑肉不笑,“我每次见你发病,都是那么个感觉,还以为你成了张裹糖的糯米纸,还不待我仔细品呢,就没了。”

“你存心吓我?”

“只是想让你懂我。”

文侪哼了声“不懂”,便气呼呼地往前走,挥臂时觉着那厚重毛毯碍着手臂,眉头拧得就更深了。

然而戚檐方指了指小客厅的钟表,他单一愣,便又速速抓着毯子和戚檐跑起来。

***

收藏室同委托四那会儿的陈设大不相同,入门第一眼先看得一整面落地窗,窗子对着后院,从这角度往外看,能瞥见院落中那结了冰的池塘。

“嗳、谁能想到再过几年,李策那小孩儿便死里头了呢……”戚檐抚着玻璃窗子,“在周家休养的这段日子,还是没能救回来一条命——到最后,他还是和他姐一道死在了那场绑架案的阴霾里……”

“……少因你当过那一阵子的李策,就在这儿伤春悲秋。”文侪敛了眉目,压下混乱心绪,催促说,“快找线索,再过一阵子那周四爷就该上楼找我兴师问罪了!”

收藏室的灯昏暗,虽说每个展柜都有设置了个小灯泡,可那点光也仅仅能将里头展物照清,溢到外头的微弱光亮,甚至还不足以让文侪看清戚檐的面容。

文侪快速扫了眼屋中摆设,这里共有4个展柜,柜顶皆标有阿拉伯数字序号。

展柜一:一杆倾斜的秤,重得沉下去的那端放了个印着“金”字的空袋子,轻的那端却放着几块沉甸甸的金锭。除此之外,还摆着个插着笔杆子的酒瓶,酒瓶的瓶身有一个掉泪的脸蛋浮雕。

展柜二:一块布叫针管戳了个对穿,一个木偶。

展柜三:一个空酒瓶,瓶身有一个带笑的脸蛋浮雕和一个四肢断裂的旧木偶。

展柜四:整齐排列的几根铁棒子和一个行李箱。

文侪盯着那铁棒子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身同戚檐说:“四个展柜中的物品,相似的有酒瓶、木偶……即使酒瓶看不出什么因果联系,光依照那木偶的状态来判断,展柜的序号估计是按照时间顺序来安排的。”

戚檐点头:“十有八九是把对周宣自杀产生影响的时期分作了四部分,里头的东西则映射着不同时期的几个重点事件。”

说着,他隔着玻璃点了点那木偶人:“在这期间发生明显‘损毁’的东西就不用多说了吧?——这木偶指代的应该是李策。”

“那么展柜二映射的便是李策来到宅子的时期……里头还有被针管戳穿的布……”

“是治病。”戚檐不假思索,“割袍断袖所以是布,针管戳布指的是治疗同性恋。”

“你脑子真好使啊……那展柜二就看到这儿。”文侪说罢忽而啧了一声,“在这阴梦里,俞均来到宅子的时间尤其早,若展柜一里头的那些事件,还要发生在他到来前,那能指什么呢?在他来之前,这阴梦着重突出的,恐怕只剩瘟疫这一大背景和那顿团圆饭。”

戚檐伸手捋起文侪裹着的绒毛毯,他笑说:“空袋子却比几块金锭更重,还真反科学。”

“阴梦里头讲科学?你跟九郎讲吗?”文侪说,“不过阴梦再荒唐,一般来说也不会篡改物品的基本功能,所以这秤应还是用来称东西的,至于它称的东西是什么,就得好好想想了。”

戚檐喃喃念着“空袋子”“金块”几个词,大掌隔着毛毯在文侪脊背上滑上又滑下,夸了好几嘴“可爱”。

文侪没搭理他。

“什么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能通感说是重的呢……”戚檐又俯身将那钱袋子给仔细打量,“袋子边角是方的,方角高度恰好能与那一旁那金块垒起的高度对上……这金锭是从袋子里边拿出来的吧?这空袋子难不成指的是损失?秤称的是损失大小?”

“大小?”文侪听着他念,蓦然仰头,“应该不是损失的大小,因为一边空一边满,根本没可能称出损失大小。”

文侪琢磨了会儿,才继续说:“恐怕它称的是损失事件发生的可能性。如今秤倾向于损失那方,意味着在这一时期,有人遭遇了金钱损失。”

话音方落,那收藏室里的一切竟开始发潮腐烂,哗啦啦的浪潮声紧接着涌入耳来。

不知何处漫出的水流按秒数上涨,文侪拔腿要逃,可底头却好似有什么东西紧紧吸吮着他的腿脚。

他没能逃离,直至不知来处的水没过他的双膝,叫不可动弹的他嗅着那刺鼻气味,他才终于意识到那些液体是酒。

顶头本就微弱的灯光在短暂的熄灭后重新亮起,却是忽闪忽闪起来。

在这不知是幻象还是真实的迷惘中,文侪看见戚檐将脸粘贴了一号展柜。那人儿什么也没说,单单隔着两块玻璃冲他笑起来。

文侪不知怎么叫那微光照得眼泪直流,他竭力将遮挡视野的泪水眨干净,透过玻璃看向戚檐时,却见那本该正面对着展柜的人偏移了角度,留了个侧影儿——戚檐本人并未发生移动,改变正脸朝向的,仅仅是文侪透过玻璃看到的“戚檐”。

是他自个儿的眼睛骗了他?

还是他当下正置身与一场虚无缥缈的幻梦中呢?

隔着玻璃,文侪看见戚檐流着眼泪,经由敞开的窗户望向了天边的月亮。

文侪懵懵不得解,耳中先听见戚檐很着急似的问:“哥,你怎么哭了?”

可他的眼却看见玻璃后头的人儿刚启唇,双唇翕张半晌,才苦笑着说:

“宣啊,你看,月亮是青紫色的。”

第141章

隔着两层厚玻璃,戚檐的面容却照旧清晰。月光与雪色在他面上打上一层银光,文侪觉得那人变得好透明,像是肥皂泡,一戳就没。

可是不行啊。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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