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实况代理人 第202章

“不算。”文侪答得飞快,他俯身确认了几轮那书桌底下没有别的东西,这才直起身子往珠帘隔开的内屋绕。

这会儿戚檐已翘着二郎腿坐在床沿了,他将喜庆的绣花枕头垫在膝上,正翻阅着一本泛黄的小册子。文侪也没急着去问他找到了什么,单绕过悬斗纱的木床,停在了盖着红绸的梳妆镜前。

他莫名对那狼毫上的红墨有点在意,因而一坐下便将梳妆柜中的瓶瓶罐罐都掏出来堆满了桌面,只不过铛啷翻了一通,最后也仅仅寻到一盒染唇的朱砂。

他用指腹摁手印一般摁了朱砂,又印到白纸之上同笔上红相比对,可惜色泽还是有些出入。文侪无可奈何叹一声,终于收手。

反倒是戚檐将小册子在他面前铺开,笑道:“薛氏的死规矩,说是夜里碰面易撞邪呢!”

文侪低头一瞧,只见那小册子上画了些媲美薛无平鬼画符的怪图,右上方竖着写了一列小字——“夜深深,鬼抓人”。

“吓小孩的吧……”

“吓小孩为什么放在薛有山的屋里?”戚檐耸耸肩,意味深长地扫了几眼文侪瓷白的肌肤,“也是,大哥的媳妇生得这么漂亮,鬼抓不抓人不知道,我要抓人了。”

戚檐笑着从文侪手中接过朱砂盒,将拇指往其中一摁,又喊了声文侪的名字。在文侪转过头的刹那,拇指便轻滑过他的下唇,在唇上印下好些朱砂。

后知后觉的文侪冷笑一声,拇指也往朱砂盒里摁进去,逮着戚檐便往他嘴旁糊了个红圈。谁曾想戚檐也不恼,单是推着文侪到床沿坐下。

目光沿着文侪漂亮的眉眼落到红唇白齿,戚檐乐呵道:“真漂亮。”

文侪翻了个白眼,随即抬手擦唇,他瞧着外头渐渐褪去墨色的天,说:“天快亮了,这屋里也没什么东西可找了,咱们还是快些离开,剩得明早来人撞见,坏了人设。”

言罢,文侪起身就要走,哪曾想却被戚檐猛然攥了腕子,扯回去,倒上了床。文侪要骂,戚檐却只是笑,脸皮厚得文侪渐渐没了力气。

戚檐也没想做什么,俩人就那么并肩仰躺着,柔软的大红被缛不知道何时已被铺好了,俩人的长腿都有大半伸在外边。

“又发什么癫?”文侪又从口袋里拿出了写满四谜题的纸。

“说什么呢!我今儿就睡这!”

“你自己决定的?”

“当然是爸妈叫的。”戚檐侧身面向文侪,“说是那俩小孩抓了死蚱蜢、死蜈蚣什么的扔我房间,那地儿还没来得及清扫,暂时住不得人,我妈就让我先搬到大哥屋里来住了。”

“真是随便……”文侪无言以对,也并不看那笑得不值钱的戚檐,“你刚才说什么小孩?”

“秘密。”戚檐想了想那少年薛无平的娇纵样,禁不住笑出声来,只是他话锋一转,又将文侪的头发缠在指尖,“你说,我先同你躺过这婚床,算不算抢婚?”

“特么的躺一张床就算结婚了?那我现在起来算离婚?”文侪话音刚落便作势起身,没成想竟被戚檐死死抱住了腰。

“不要走嘛,我太累,咱们今晚就先在这屋将就一晚呗?”

“……”文侪想了想,没想到拒绝的理由,于是利索将腿搬上床,躺平来。

***

天色灰蒙蒙的,戚檐睁眼时文侪已经站在窗边往外张望什么了。

“怎么了?”戚檐揉着眼起身过去。

“唢呐响。”

戚檐定神一听,只闻颇喜庆的唢呐声正藏在清早的寒风中,断断续续传来。

文侪性子急,也不等戚檐彻底醒神便扯着他摸门而出,只见外头的各处巷道皆被浓白雾气填满,仅看得清一条通向邻家的窄石子路。

薛府门外坐着个昏昏欲睡的阍人,戚檐一点儿不客气,抬手便把他给摇醒了。

“哎,叔,问你个事儿呗。”戚檐说罢侧头示意那刚自薛宅前行过的一顶喜轿,“这大清早的,谁家办喜事呢?”

阍人原先还半睡半醒,见戚檐蹲身把脸更凑近了些,一骨碌爬起身来说:“回、回二少!是凤家大少同白家小姐结亲!”

“这邻家结婚关他郑槐啥事?”文侪诧异地避开戚檐往外走。

“叔,今儿你没见过我,也没见着我嫂子,您刚才做了什么我也一点儿不记得。”戚檐笑着同他眨了眨眼,“就这样,我俩走了啊,叔。”

***

戚檐小跑追上文侪时,那轿子早落了地,里头是空的,新嫁娘估摸是由人扶进宅子去了。

宅门已阖了上,倒是外头还立着个不拘又泼辣的姑娘与该宅阍人。那姑娘定定端量着文侪,神情颇不屑。

戚檐赶到时恰听到她斥骂文侪。

“怎么了这是?”戚檐笑眯眯地上前一步,拦在二人中间。

文侪将他拨开,只挂上点笑问她:“这位姑娘,您是?”

那姑娘哼了一声,还是答:“我叫凤梅。”

“哦!那今儿可不就是令兄结婚?恭喜恭喜!”

文侪抱了个恭喜拳,那姑娘却一点儿不欢喜,只呸了一声,说:“我才不要你这傻子的恭喜!”

文侪的笑意僵了一僵,只想着那郑槐真是造孽,怎么夫家上下乃至邻家都不待见他。他面上还算客气,只问那凤梅:“凤小姐看样子不大喜欢我?”

凤梅没多言,是她家的下人帮着答的:“那不然呢,我家小姐同薛家大少、二少,可不就是青梅竹马么!更何况小姐她同薛家大少自小便订了娃娃亲的,若非……若非……哪里轮得上你。”

凤梅把嘴撇了撇,说:“我才不是因着那事儿!”

纵然不知真假,至少就目前来说,她此刻那副模样活脱脱的嘴硬。

文侪虽说谦卑地冲那凤梅点了点头,她却很不满意,张嘴又骂道:“你这呆子,一个男人干啥不好,偏要来这儿嫁……嫁个男人!”

“我么……我以为两情相悦就能结连理。”文侪平静地答道。

凤梅听完那话后,神情变得颇窘迫。两道麻花辫搭在他胸膛,随着她不大平定的喘息而上下浮动。须臾她像是气急了,把脚狠狠一跺,指着文侪骂说:“你怎么就听不懂人话!没念过书,总不至于寻常道理也不明白吧!当真是脑子坏了!”

啥寻常道理?男人不能嫁男人的道理?

文侪与戚檐对看一眼,戚檐上前一步笑道:“小凤啊,你悠着点儿吧,你再怎么嫉妒我嫂子他,也别把话说得那般难听吧,弄得谁都不好看。”

凤梅遭戚檐这么一训,懵了一懵,又很快竖起两道细眉:“你给我闭嘴!你又懂啥?你白念书!”

文侪正欲再问她些什么,却听薛府里传来一声颇惨烈的嚎叫:“来人、来人啊,花少爷他、他又害疯病啃人啦——!”

继而又是一声惨叫。

薛府里嘈杂起来。

第181章

“花瘸子咬人啦!”

“快跑——!”

文侪领着戚檐赶回府中时,恰撞上俩毛孩哇哇乱叫着往外跑,薛无平溜得飞快,那方美长眼不看路,炮弹似的撞进戚檐怀中,倒叫自己栽了个大跟头。他哎呦一声,随即迅速爬起,两腿生了轮子似的一忽溜没了影。

“这小兔崽子……”

戚檐冲文侪捂腹喊疼,文侪只盯着那跑远的薛无平背影瞧,想了想才问:“你说的小孩就他们俩?总觉著有点眼熟。”

戚檐笑了笑:“那下回别忘了去问问他叫什么名,名字忒讨人喜。”

文侪没仔细听他说,只寻了个还算隐蔽的角落停下,盯着那抱在一块的熙攘人群看,人群的中间是那瘸了一只腿的花弘。

昨夜是花弘领他走的祠堂路,夜太深,煤油灯太暗,又在那般诡谲氛围的加持下,到分开时候也没怎么看清花弘的面貌。这会儿那人被日光打着,由一众晒得黢黑的仆从摁住手脚,有了些明显的参照物,花弘那脸色就惨白得扎眼了。

他身上长褂红艳艳,像是把他浑身的血气都吸了去,以至于一副羸弱无力的模样。若他还像昨晚一般挺直脊背,应还有几分温文尔雅读书人的气质,只是这会儿正被人拿布像拴狗似的绑了嘴。

他没法咬人了,却依旧在撕心裂肺地喊。

文侪竖耳,好容易才听清他说——“咬死你们!咬死你们!”

“原来是个疯子,怪不得昨晚那样说……”文侪的目光从花弘狰狞的神情,落到他沾满土灰的红褂子上,“他怎么连穿的都和其他人不一样?”

“咱们也不能指望疯子和普通人一个样呀。”戚檐话音一扬,忽然将身子斜过去挡在文侪面前,挡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从家仆手底下逃脱的花大少。

戚檐直臂摁着花弘的肩,不要他再靠近,那花弘却是伸长手臂要抓他。戚檐一躲,见花弘还是在啊啊叫着要往前,这才意识到他要抓的人是文侪。

文侪也不躲,只平静地看着面上表情扭曲的花弘。那疯子一会哭一会笑,跛脚撑不稳身子,身子惯常向左侧偏斜,走起路来颇为怪异。

“你、你要和我穿一般衣服!‘那日’就要到啦!”花弘手指文侪,猝然皱鼻笑起来,大咧开的嘴露出沾血的舌与齿,“去、去祠堂!拜鬼,快去拜鬼!嗳,缠人哩!”

“说什么胡话呢……”戚檐正寻思如何巩固无赖身份,眼见机会来了,毫不犹豫,抬脚便将花弘踹了开。

那花弘倒在雪地里,沾了满身雪泥,也不知是摔得疼了还是给雪水冻着了,总之哇哇哭起来,哭得脸皱巴巴的,嘴里却还在喊着“杀了你”“快吃药”“鬼来了”云云。

耳闻四面一片惊呼,却无一人露出惧色,估摸是因戚檐适才之举很符合薛二少的人设,故而他更摆出一副傲慢的阔少姿态:“还不快来人带他走?伤到我就算了,那嫂子金贵呢!不多担待着点,日后大哥翻本算起账来,我可救不了你们。”

目送下人像押死囚一般押着花弘走远了,戚檐这才回头看文侪,见他正沉思,便凑过去问。

文侪答:“我在想花弘说的‘那日’是哪日……和他穿一般衣服……是大喜之日满身红的意思?”

他将“那日”两字咬得很重。

戚檐不说没把握的话,只耸耸肩。

***

夜里这薛家宅像个极冷清的鬼宅,阴风飕飕响。天大亮后,人倒是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都钻了出来。

文侪赶效率,原是要带着戚檐回自个儿那间屋子翻找一通的,没成想那苗嫂一直呆在屋里不肯出来,只得作罢。俩人在宅子里四处转着瞧,却是处处都有人,一旦入了一空屋,不到五分钟必定有旁人走进来。

意识到那莫名其妙的新机制后,文侪也没死心,在公共局域来回踱步,总伺机窜入某间屋子去,胡乱翻找后又飞似的从屋里出来。

那般做事自然谈不上有效率,文侪难免有些郁闷,戚檐踱在他后头,彷佛能看见他耷拉下来的一条蓬松尾巴。

大概是他俩在庭前转完第三圈时,一扇后门砰一声被来人从外踹开,随即走进个大摇大摆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瞧著有些邋遢,头顶一济公帽,身套一鼠灰衣,上下身都破了几处,风自漏口直往内钻,他却毫无要补的意思。一动作,手臂便露出几块冻得青紫的肉。

好些人冲那大爷点头哈腰地问好,男人只摆摆手,很不屑似的缩着颈子,脸色却在看见文侪的刹那遽然一变,原是苍白的,当下反而涨得通红,他旋即大喝一声:“你——你!!!”

“方大爷,您莫要吓着客人啦……”檐下一扫雪的仆从不自禁收了扫帚,定定地盯着那大爷。

“屁!放你娘的狗屁!谁说他是客?!”方大爷操着口浓重的乡音,抬手拧一把冻肿的鼻头,又仔细瞅了瞅文侪,“娘的,这混小子不干净嘞!”

方大爷这话一出口,过路的登时都停了脚步。恰那薛母就在旁边,更是吓得把手里把玩的一颗小金珠都给摔进雪里去。

“不、不干净!?您这是啥意思?”薛母有些着急。

“鬼在他身上缠着呢!没个三年五载除不掉!脏,太脏!”方大爷稀疏的眉毛倏忽间都竖起来,他一面说,一面恶狠狠瞪向文侪,“得有多坏才沾这一身臭东西!?”

文侪单凭他那几句便猜得到这方大爷绝非等闲人物,恐怕又是个乱弄鬼神的“大师”。文侪没去招惹他,只冲他赔了个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的地方?”

“误会?笑话!我会误会?老方我乃村中活神仙,一双阴阳眼通鬼神,灭你这种小鬼不过搔搔痒!你还没爷爷我后背那痦子厉害!”

“……”文侪嘴角抽了抽,干笑几声。

“大爷!这、这要怎么办才好?”薛母也没心思去找她那颗金珠,一只手捂着心口,像是喘不过气来了,却还不忘腾出一只手抓了戚檐的手臂,“阿檐,你快、快别站他身边了!”

不是一般的迷信。

文侪默默在心底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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