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了……”文侪蹙起眉头,又被戚檐笑着揉了开。
“没错。”戚檐在那冥婚二字下打了个重点符,“那实验的主要目的是研究出能够在挖掉所有内脏后,依旧能存活的人,即所谓的“不死者”。而冥婚恰恰相反,冥婚要的是——在保证内脏都完好的情况下却已死亡的人。”
戚檐看向文侪:“你还记得我曾说过那符号自打我们见过一回后,便像是瘟疫一般蔓延开来吧?”
文侪点了头:“身上出现符号的人对我的态度皆很差。”
“我回去想了想,在那个时代,什么东西最容易传播、最像瘟疫——想着了。”戚檐又一笑,“是谣言。那些生了符号者对郑槐说出‘男娼’诸恶语,恐怕就是这个原因。”
文侪摸着纸的软边:“这和那‘不死者实验’又有什么关系?”
“嗳、那个红三角包裹着倒黑三角的符号,最开始可不就是在地下室的实验报告上发现的吗?如果它们出现在人身上意味着他们所接受的和所说的皆为谣言,那么,那符号的存在很有可能就暗示着它所附着之物给出的内容是虚假的。照这样来分析,这看似残忍无道的实验参与人员,极有可能是同我们之前猜测恰恰相反的好人。”
文侪点点头:“很有可能。那实验人员名单上唯独少了目前已被确认参与冥婚准备的薛母、薛当家以及薛有山、薛二少四人。”
他想了想,又说:“不过单凭这些也仅能初步认为,这些人并未参与到冥婚事件中。若要明确作出他们是正面形象的判断,还需要借助其他线索来进一步佐证。”
“还是大哥严谨。”戚檐笑着弯指蹭了蹭文侪的脸,“一个个来看的话,首先便是那疯瘸子花弘。”
戚檐在纸上画了一朵五瓣小花。
“之前咱们不是在花弘屋里翻着了他的‘忏悔书’么?正反内容截然不同,当初我们将正反内容分别判断作正常状态和发疯状态下的花弘亲笔书。在正常状态下,花弘希望郑槐‘走’亦或者同他一起自杀;在非正常状态下,则告诉郑槐‘那日’快到了,他跑不掉了——现在看来那忏悔书究竟暗示了什么还是很明显的。”
“简单而言,‘那日’代表着冥婚之日,而不论是逃走还是自杀,都是摆脱冥婚的方法。当‘那日’到来后,郑槐将再也无法逃离。”戚檐停顿须臾,又补充道,“第一局花弘发疯时,不还说要郑槐和他穿一般衣服么?那人平日里只穿红衣,这恰能引申至大婚一身红。”
戚檐说罢,在那纸上小花处打了个勾,而后又画了朵梅花。
文侪瞅着那简笔画,说:“凤梅一见面就指着我骂‘呆子’,明里暗里戳着薛有山那事骂,面上瞧着也很是着急,大概还是希望郑槐尽快意识到冥婚之事的。”
戚檐又打了个勾,随即迅速在它旁边画下一个长胡子的火柴人。
文侪瞧了那画却犹豫起来:“方大爷今早想赶我走,应是好的,可他当初不还拿藤条抽我么?他这人有些两面性……”
“那日可心疼死我了……”戚檐歪了脑袋靠在文侪身上,“只不过虽说他手段残忍,但倘若那大爷谎称郑槐身上有鬼,并希望籍此让迷信的薛家人放过郑槐,也未尝不是一个合理解释。薛家人多疑,听说郑槐不干净也不放人,那么他上手鞭打未尝不是给两头施压的好办法……毕竟此举很是羞辱人,这是明晃晃地给郑槐找离开的理由,也叫薛家人更信服郑槐身上有鬼。”
文侪“嗯”了声,便在脑海中迅速将四谜题过了一遭,最终冲戚檐比了个“四”的手势,得到肯定后,便将白纸摊在栏杆上誊题。
【肆、左眼只看棍,右眼只见鞭,我两眼昏昏。】
期间墨停了,写不出,他还没把笔甩几下,笔便给那戚檐顺走了。戚檐笑嘻嘻地说:“你之前已解过那么多道了,这道题便由我来解。”
文侪见他把笔攥得紧,想想又觉这回把握还算大,便说:“那你就写吧,写完不许跑,乖乖待着。”
戚檐笑着没吭声,只想着一会儿一停笔他就跑,文侪他自个儿承受了那么多回电击,这回还想要同他共担苦痛?
想都别想。
他爽快地落了笔。
【答:“棍”“鞭”指他人对“我”的恶行,如方大爷对“我”的鞭打、花弘欲带“我”去自杀、凤梅对“我”的恶语。前两句中的“只看”与第三句的“昏昏”则指出“我”的盲目与错认。宅中人早知冥婚一事,碍于薛家人,又不能同我直言,故而希望凭藉过激举动将“我”赶走。“我”却没能理解他们用心良苦,反将恩人视作了恶人。】
戚檐写最后几字时尤为悠闲,最后的句号更是迟迟不落,专拿余光瞄着文侪动静,方逮着他略有松懈,长腿奋力一迈便遛了老远。
文侪气得耳朵又红又烫,戚檐却还在跑,直跑到那纸上浮现一个红圈才站住脚。
文侪这回倒是没动手打他,只是好久都把眉皱着,不打算和他说话。
“眼下还有个谜团没解开呢,”戚檐眯眼瞧了庭前的雪光,又转向文侪,“当初郑槐得知薛有山已经死了后,依旧愿意嫁,为何后来又突然那般抗拒,不肯嫁了。”
“黑雾虫的缘故?薛有山不是被黑雾虫上身后,便一副要拿刀杀了郑槐的模样么?他都那样了,郑槐会乐意嫁才怪吧……”文侪拍去身上沾的碎雪,“第一局在凤梅房间就有发现病历单,上边写的薛有山患了‘黑雾虫病’,可以从那病下手。”
“病历……哦,凤大少也有那病吧?”戚檐想了想,“明早白小姐的花轿就入凤家宅了,咱们去拦了瞧一瞧,没准有什么新线索。”
“他俩死得早,应该也是冥婚吧?”文侪琢磨道。
“嗯,如果我们现在成婚,也算冥婚呢!”戚檐咧开嘴笑得明媚,被雪色一映,更是粲然生辉。
***
三九天,拂晓极凉。
文侪摸黑起身,刚往身上罩了个厚棉衣,便见了窗外戚檐的笑面。
于是匆匆往外走,恰这时,唢呐自远处响起了。
那曲乐分明是极喜庆的,可自打知道那二人是冥婚后,便莫名带上点阴恻恻的氛围。
文侪一言不发地听着,想,死人喜结连理,也算得上喜事么?
“大哥,早好哇!”戚檐将他扯出来,爽快打了声招呼,便将文侪的手捧进自个儿手中,“太冰了,小弟帮您暖暖!”
确实很暖,文侪也没急着将两只都一并抽出去,单抽了左手,而后领着戚檐往外走。
上一回,他们就是因为动作太慢了,到凤宅时那轿子已空了。
白汽不断从口中呵出,俩人原还是在疾走,没一会儿便都大步跑了起来。
走在前头的文侪忽然止步,戚檐假装没刹住车,给文侪来了个后背抱。见文侪什么都没说,戚檐于是歪头朝前看——
雪地里铺着一张裹尸布,那上头恰躺着个身着红嫁衣的女子。她直挺挺地躺着,面色惨白,双目都已浊了,蒙着层黄雾似的。
就在她身边,跪着个没有脸的老头,老头咿咿呀呀地唱:
“新嫁娘哟,嫁了个如意郎君!白事作红事,阎王送福熹!”
第202章
那唱曲儿的老头没有脸,颈子往上是血糊的一团肉块。一个人既没有眼睛也没有耳朵,自然是看不见也听不着。
保险起见,戚檐还是伸手在老头面前晃了晃,确认他的状态后,这才走至那裹尸布边。彼时,文侪已蹲身在布侧,瞧那白小姐的尸体了。
文侪将尸体滚了一圈,见身上没有可藏东西的口袋,于是站起身,说:“能推断死亡时间么?”
“手上尸斑很淡,应该还不及24小时。”戚檐朝四周瞧了眼,瞅见那大红喜轿便走过去,轻拨红纱幔,一股浓香随即呛出他几声咳嗽。
有了那么个前车之鉴,文侪仔细掩紧口鼻,这才凑近红轿,虽然过程因那轿上坐了个颇逼真的纸扎小人而加了些惊悚的曲折,但那毕竟是个死物,戚檐掐了小人的脑袋便请文侪上了轿。
“新娘子上轿哟——花白的燕儿成对飞——”
那无脸老头倏地又唱起来,文侪见怪不怪,抱了那轿上的黑漆描金妆奁盒便捣鼓起来。
戚檐掐着那纸扎小人站在一旁,紧盯着老头,大约半分钟过去,又粗鲁轿夫似的冲轿中贵人吹了声带着逗弄意味的口哨。
他笑说:“哥,那没脸的老大爷过来喽!”
文侪知道戚檐自个儿会解决,连头都没抬一下,单从从容容将各色胭脂水粉自妆奁中拿出去,整齐在一旁铺开。
他原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理该将每个大小胭脂盒都给打开瞧一瞧,可外头的动静显然不允许他那般做。
“时辰到啦!清轿喽!”那老头一面扯下红纱幔,一面伸手进轿要去拽文侪。
“您甭急,新娘子催不得呢。”
戚檐一只手握了老头的手臂将他往外轻推开,回头见文侪点了头,遂一只手牵了文侪将人往轿下带,直待文侪站稳后,才松开老头的臂。
“您忙吧,我们先走一步!”戚檐瞥了眼沉思的文侪,也没去管已站至宅门前的凤梅,转头便钻入了浓雾里。
最后一声,他听那老头唱了一句——“漾亥晨,新嫁娘魂归西……今儿以至廿四哟!”
每一局的这时候,花弘都会发疯咬人,重复的剧情没有再走的必要,为了寻个清净,俩人径直去了薛二少那间被俩小孩弄得一团乱的屋子。
在那儿,文侪将一张摺叠作四方块的红纸给拆了开,上头写了几行清秀的正楷——
【白小姐,而今聘书已下,吾目盼心思,只望您能嫁入凤府。白家世代仰仗凤家,应不愿就此恩断义绝,不相闻问。白小姐自当有所定夺,凤某且静候佳音。——凤某号亥书】
“好一个威胁信……”文侪原想盖棺定论那凤大少是个不要脸的纨袴,竟想着要人陪葬,可转念一想,其中暗含的信息尚不足以轻易下定论,于是说,“这信究竟是不是凤大少写的还得再验证一下字迹,若当真是凤大少的字迹,那么死人写信便是阴梦的异化,指向凤大少主动要求进行冥婚。而若非凤大少亲笔信,那么恶人就是凤家血亲。”
“除此以外,那信是在凤大少生前写的还是死后写的也很重要,也只有在凤大少死后写的,才能说明那信是在要求白小姐冥婚,而非正常求婚。”戚檐补了一嘴。
文侪的指尖点向信尾:“眼下为12月,‘号亥’的话,这封信便是12月20日写的……刚才我听那老头唱说那新娘子是‘漾亥’死的,而今日是24号——也就是说白小姐死在12月23日,并在死后第二天被送至凤宅完婚。”
戚檐一哂:“那么现在咱们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凤大少的死亡时间,以及那封信究竟是不是凤大少的亲笔信。今晚那凤梅就要‘杀兄’了,先前咱俩都没有好好调查过凤大少的尸体,这次留心瞧瞧。”
“这次哪怕凤梅拦着,我也得把他哥身上的兜儿给掏个遍。”
***
天黑了,粮仓内光线昏暗,张皇失措的凤梅同文侪面面相觑。
戚檐挡在凤梅与凤大少的死尸之间,他没有蹲下,仅仅微俯身瞧那身着红衣的新郎官手臂上不均匀的绿痕,半晌后绕至文侪身边。
戚檐压低声说:“尸绿都蔓至手臂了,再加上腹部明显肿胀,这程度的话,恐怕要五日往上走,那么凤大少应该死在12.19日前,比那封12.20写的信要早。”
“难办的是目前白小姐轿中的信还不能确定是谁写的,”戚檐拈动着那皱巴巴的黄纸,“我倒是乐意相信那是凤大少的东西,可……”
“也是,可眼下哪儿还没被我们翻过?”文侪的视线擦过那面露惊恐的凤梅,便又挤出点带有安抚意味的笑。
他琢磨着,将可能收纳凤大少物品的地儿挨个挑出来,在脑子里一处处扫,末了牵住戚檐的手便往外头跑:“若我没记错,凤梅屋里那有关黑雾虫病的病历似乎有她哥的签名,正巧她眼下不大可能回屋……”
“跑吧。”戚檐反牵住文侪的手,奔上前来,“再晚点,那薛有山就要回来打扰咱俩了。”
“瞎扯……”文侪抬了另只手拦住差些飘进眼里的雪点子,说,“他天黑才回家,眼下天可还亮着呢!”
戚檐见他并不纠正他的暧昧说法,抿唇笑了笑:“咱俩啊咱俩,咱俩就该在一起一辈子。”
文侪愣一愣,想到高中好友在同学录上留的一句个性签名——
【兄弟一辈子一起走,有泪别怕流,兄弟替你擦。】
文侪眉头蓦地一皱,果断道:“还是别了吧。”
那狐狸闻言身子一僵,牵住文侪的手都散了好些力。
文侪觉着奇怪,走上前看,却见那黢黑明亮的一对黑眸恰在这时转向他。
戚檐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让了步,说:“那……我三天两头去看看你?以朋友的身份,这样也不奇怪吧?”
那对狐狸眼照常弯着,文侪偏头看了他一眼,说:“不奇怪。”
或许是因察觉戚檐的低落,他又补充了句:“你想来就来,我也没说不能……”
闻言,戚檐眉开眼笑起来,他大步跨入廊道,回头将文侪的手牵高:“假设我能活到一百岁,那我还有七十多年能追你,我年年生日都许愿你答应我,我就不信咱俩一辈子是朋友。”
那小子是笑着的,可那话叫人听来却是又苦又涩,文侪不愿叫那人更委屈,只叹口气,说:“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他将雪在廊木侧旁蹭干净,仰头看向那等候着他的戚檐,说:“就祝你长命百岁好了。”
***
文侪起先还担心此时较上局搜索凤梅房间的时间早了不少,她屋内摆设恐怕会有什么变动,直到他照着回忆拉开了木柜的第四、五层抽屉,并成功从中取出两张病历单。
那戚檐一怔,也没说理由,推开房门便往外去。文侪当他自有打算,没管,只将凤大少病历的笔迹同白小姐轿中书信对比了一番。
——笔迹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