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实况代理人 第238章

老虎钳的尖头被稠血裹着,随着那男人手的挥动,向下拉出好长一条丝线。

心几乎跳到嗓子眼时,文侪跨开一步,佯装冷静:“谢谢您啊,用不着,我牙口好着呢。再说,我手头紧着,没那么多钱看牙!”

那男人似乎不信,虽说沮丧地垂下手去,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却依然盯着他。

文侪见缝插针,云淡风轻地朝他走近两步:“您莫非就是那牙科诊所的大夫?”

男人见他靠近皱了皱鼻,将口罩往上一拉,这才惜字如金一般说:“韩大夫。”

“……”

不是吧,好大夫,您一身烟味我还没嫌弃呢,怎么倒先嫌弃上我了?

文侪依旧挂着讨好的笑:“韩大夫,今儿诊所不开门?”

那人没回答,又拽下口罩吞云吐雾起来,到最后仰着脑袋瞧他,冲那贴着告示的玻璃墙扬起下巴,说:“你不认字?”

能不能好好说话?

文侪仍是赔着笑:“哈哈……不是说雨天不开门么?”

“谁告诉你今儿不下雨?”那韩大夫瞪过来,险些将那带着火星子的烟喷去文侪身上。

冲天炮似的,还会吐火。

文侪给他那么一吼,心情更糟了,若非那人嘴中话像是有些用处,他早转身离开了。

眼下,他却是温温顺顺地垂下脑袋,压著作痒的拳头,装作很害怕似的:“报、报纸上说的。”

“报纸也是人写的,你凭什么信那破报不信我?”秦大夫将烟甩去地上,抬了皮鞋尖碾灭。

那人说罢便走了,文侪怔怔立在那儿,像是被卷入了一团雾中。

是啊,他凭什么信报不信人?

可他又凭什么信人不信报?

文侪把头发抓了抓,回身去找那不知在哪儿的戚檐,谁料他把姻缘龛庙里外翻了个遍也没能找着他。

方郁闷地掀布从姻缘龛庙里出来,便见刚才那报童跑来拽他的衣裳:“下楼!快下楼——!水快把你家给淹了!”

文侪原还漫不经心,想到自个儿今晚极有可能睡在走廊过道,忽而打鸡血似的,摸着楼梯扶手便往下俯冲。

他停在地下负一层的入口,只见那水已将整个负二层给淹没了,负一层漫起的水则恰恰好到他的脚踝处。

负一层的电闸已被拉下,往里看去一片漆黑,就连水的波光也难以瞧清。

文侪往里瞥了几眼,没急着进去。

负二层通往负一层的楼梯间吵吵嚷嚷,女人男人都攥着扶手往下眺望。

然而他们不哭说他们的丈夫妻子给水淹死了,单单说“倒霉催的,偏偏叫水鬼抓去了,这哪救得回来”。

这样救不回来,哪样救得回来?

文侪要问,负一层的大门内忽然伸出只手,径直将他拉进了那团漆黑。

“谁?!”文侪呵斥一声。

“你未来的心上人。”那人答。

文侪一巴掌拍他背上:“我刚才可把你一顿好找,死活不见人。”

“那报童同我说底头淹了,我一回头不见你人,还以为你已提先下楼,于是火急火燎赶了过来。谁知道这儿乌漆嘛黑的,别说是找人了,路都看不清!”

负一层文侪熟得不能再熟,便走到他前边要领路。

那人偏要在后边拽他的衣角,暧昧地说:“要带我回家吗?”

文侪不解风情:“不然你要去哪儿?跳到负二层游泳去吗?”

“嗳……”戚檐倒是不恼,只快步跟上前去,笑道,“我们一块儿回家!”

谁料房子还没进去呢,隔壁忽而传来一声——

“阿侪,你回来啦?放心,你屋里东西没被怎么淹,就都平常那样儿!来、你帮哥把这几桶水送去……果然还是下雨天好,水的供应真是顶好顶好。”

文侪瞧不清东西,但能听到是他的邻居蒋工在忙着些什么,身边的积水哗啦哗啦地响。

不是吧……

文侪忽而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哥,您不会是在舀积水装进饮水桶里吧?”文侪咽了口唾沫。

“是。怎么了?”蒋工理直气壮。

文侪良心未泯,哪能接受他拿泡脚泡垃圾的水来给人家喝:“脏啊!”

“脏个屁的脏。”蒋工把胸脯一拍,“我蒋爷盛的水,百分百的干净。”

文侪还在妄想纠正他:“您说垃圾脏不脏?”

“那还能干净?”蒋工答。

“那泡垃圾的水脏不脏?”文侪又问。

“脏!”蒋工又一答。

“那不就是了!”文侪舒出一口气。

不曾想蒋工很快又接上一句:“桶里的水我也在喝,干净的。”

文侪将眉头锁紧:“为啥你喝就干净?”

蒋工说:“我只喝干净的水。”

“……”文侪放弃了和他理论,只说,“把水桶拿来吧,我送货去。”

***

待那二人搬完水下楼时,大楼恰传来广播声:“亲爱的住户,现在已是夜里12:30,还请未归家的住户,尽快归家!”

“30分钟后全楼熄灯。”

眼瞧着时间跟破洞缸流水似哗哗啦啦,他俩是心急如焚极迫切地想要推进度。

奈何这两日的事件发生过于固定,且除却他二人的屋子以外,这栋大楼里的每一家店都有人专门守着,压根没有机会供他们进行地毯式的搜查。

没办法,只能等。

***

今日已是阴梦的第三天,四谜题依旧没有出现。

戚檐将指尖摁在计画本的周三上,往右一滑,说:“今天只有2层的海鲜市场要收租。”

他这一说,文侪就想起了包子铺隔壁那奇诡的海鲜市场,于是说了句:“那市场怪得很。”

海鲜市场的老板叫“尤老爹,”杨姐那样喊,他便也就跟着叫了。

在他不算深的印象中,那老爹是个极暴躁的中年男人,身上从早到晚都挂着个杀鱼用的纯白色防水围裙,杀鱼亦或屠宰牲畜时,那围裙上总是血淋淋的,鲜红一股股地往地上滴。

那人一整日都不会冲洗围裙,单视作功勋似的积攒着,一层血干了另一层又盖上去,每日下班就将那条沾满污血的围裙挂在门前展示。

奇怪的是,第二日不论文侪来得多早,那围裙上总是干干净净的,一点儿血迹也没有,且那老爹通常还没到,显然不是他自个儿洗干净的。然而开店后,那人也就若无其事地将围裙给收了。

总而言之,这些都是冰山一角,尚非海鲜市场最怪的地方。

细说太耗时,他最后也没有展开讲,只将戚檐领到那市场前。

当戚檐的目光自海鲜市场的玻璃缸挪到巨大的水管,再到仅有一个木栅栏相隔的牧场时,他的笑意几乎是瞬间就涌了出来。

大楼的任何店都不能与这海鲜市场相较,可以说是压根没有可比性。

——这鬼地方大概算是常生大楼“不合理”的集大成。

装满水的玻璃缸里游着猪、牛、鸡鸭鹅等牲畜,那些活物都将眼睛瞪得很大,脑袋两侧随机部位长出了类似鱼鳃的呼吸器官。

戚檐贴近去仔细瞧,便见上头密密麻麻的鳃丝如数千条红毛虫一齐蠕动。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你别总对些猎奇玩意感兴趣……”文侪往市场内张望几下,没能寻到尤老爹。

“嗳,别总骂自己。”戚檐拿脑袋蹭蹭文侪的肩,便藉着自个儿的房东身份大摇大摆往里进了。

他三步作两步窜到一排白色装水泡沫箱前,蹲身,见其中游着好些刚出生的猪仔,它们畏畏缩缩的,粉红的皮肉相互挤着。

戚檐一伸手,它们便好似极恐惧似的整齐列作两排。

可他再凑近,却见那些猪仔均是双目紧闭。

他尝试着伸手将它们的眼睑轻轻扒开,在确定它们瞳孔表面都覆盖有一层灰白的、无法人为捅破的薄膜后,他确信这些猪仔乃天生失明。

那么,它们是如何感知到他的到来的呢?

戚檐费了几分钟,没弄清楚,只能推断是天性使然。

他于是往右挪一步,瞧见了一箱同样天生瞎眼的鸡崽,而后是瞎眼的牛犊……

戚檐看得腻了,于是伸长颈子张望了几眼站在阶梯状海鲜池边的文侪,恰见他徒手将一只八爪章鱼给抓了出来。

那玩意可劲将腿往文侪雪白的手臂上缠,留下数道湿滑的淡红粘液。

“血吗?”戚檐起身过去,一把握了章鱼的脑袋便给那玩意扔到了地上去,“你干嘛呢?”

“见它溺水,顺手一救。不寻常的东西不是基本都藏着些线索吗?要是它给你摔死了,我就揍你……”

文侪几步跨过去,逮住了那只像是八腿蜘蛛一般在地上飞跑的章鱼,奈何他耐着恶心,翻遍那黏软东西的全身,最后还是没能弄清那些淡红的粘液是哪里来的。

“文侪……”戚檐喊他,没得到回应。

文侪一琢磨起东西,看不见来人、听不见东西是常有的事。他无知无觉,直到前头忽然落下一只大手,瞬息便把那大章鱼给抓了去。

文侪仰首,瞅见了穿着白色防水围裙,戴着黄色塑胶手套的尤老爹。

“老爹,”文侪极自然地起身,冲他展示手臂上留下的粘液,略微皱了眉头以示担忧,“这是什么?我刚刚想着帮您把章鱼救出来,没成想给它沾了满手东西……”

尤老爹一哂,把肩膀耸得山似的:“不知道,总之你当心点儿,最近这楼里闹传染病。”

文侪怔了怔,问他什么传染病,那尤老爹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鄙夷神情。他将手里的不锈钢鱼鳞刨扔进水池,把手在池中洗干净,这才回过头。

“都怨你、你这畜生不如的狗东西!”

文侪原以为是在骂他,直到他顺着那人的眼神看向了一只手捂着自己的颈子的戚檐。

透过他的指缝,文侪瞧见了大片细细密密的红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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