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衣着,要是人,得是四层往上的住户……
文侪一面咳,一面猜想。
有那么一瞬,文侪看到了戚檐的脸。
且他笃定那绝非他的幻觉。
他将那二手菸挥去,拧眉看向轿厢里头的熟面孔。
——不是戚檐,而是当初在姻缘龛庙外碰着的那位韩大夫。
“你急什么?活似尤老爹他们会吃了你似的……告诉你,他那老东西,可最是疼你了!”
韩大夫咧嘴冲他一笑,将那烟再猛猛吸了一口,才将菸头往电梯外的水中扔。那玩意儿质量估摸着不大行,遇水登时溶成了水面一块儿黄斑。
文侪本就嫌他说话扎人,这会儿乱丢垃圾罪加一等,只嫌恶地避开那融水菸头,说:“让开,我要上楼!”
韩大夫侧过身子容他进来,视线一直针似的刺着他。
文侪并不理他,反而伸手将他往一旁推开,看向那明显发生改变的电梯守则——
【一、电梯只能往上走,往下会有坠毁风险。】
【二、电梯是危险的!电梯是危险的!电梯是危险的!】
【三、楼梯是安全的。】
【四、电梯不通向3F和5F。】
“变了……”
轿厢晃动,为保持平稳,文侪不禁抬手撑住了那守则。
谁料他的视线在看罢守则后,飘向了那滴答往电梯里砸水珠的手腕,他方惊觉腕上那块表已因进水而停止转动。
电梯叮地一声停在了第二层,文侪一边倒腾那表,一边郁闷地往外走。
谁料那韩大夫喊他回身后,歪头冲他一笑:“我说的没错吧?近来是雨天。”
“你、是原来世界的人?!”文侪匆忙问出一声,要拿手去拦电梯门,察觉那门是由两片锋利刀片组成的后,又急忙将手缩了回去。
他目送那电梯一层层上爬,最终停在了【6F】。
——韩大夫住在五楼,六楼本该是戚檐住的屋子。可是适才他问过那拿手电筒的尤老爹,他竟说这大楼里没有房东。
怎会如此?
文侪不停想着,步子也一刻没闲着。他拨开挤在电梯旁的人群,匆匆往杨姐包子铺走,然而忽然入目的景致却硬生生将他的步子死死拽住。
他还想为啥一群人围在电梯前,拿后脑勺对着电梯门,原来是在看里头热闹。
只见被清出来的一条长道上有位骑着匹驴,穿了一身红的女人。
每一挨近,满街都恨不得跪下来喊声“秦状元”。他们倒是没真的跪下,只是膝盖曲着,像乞儿讨钱似的将手上下挥动,讨那状元篮子里的金丝蜜枣。
文侪不知所以然,问了身边一男的:“叔,这位不是秦老板么?她拿了啥的状元呢?”
那男人见那状元要来,忙将双手举高,这才回头答说:“自从咱们这大楼给废水淹了后,那海鲜市场呀,牧场呀……里边的畜生都他妈的发了疯!尤老爹没了工作,便自告奋勇当起保安队长,偶尔会到地下几层看看,看还有什么活人能救没有……告诉你!今儿那儿除了人尸便只剩了那些个怪物!”
答非所问。
男人将嘴歪了歪,接着说:“秦老板她呀,本事大!前些日子把咱这层的怪物杀了好多头!咱们这些普通住户心里美的哟!”
“这层也有怪物?”文侪又问。
那中年男人诧异地看向他,把前边人推一推,旋即转回来叫他低头。
文侪倒是听话,照做后看到了那淹没膝头的水皆呈现出墨似的黑。
“这水黑,因为那些个怪物呼吸时吐的都是黑泥巴。”那男人冲他笑了笑,“想要泥巴被水冲散别提有多快,可是今儿这层的水皆是黑的,你想想,不知有多少藏着呢!”
文侪听罢,眉头锁紧,只往不远处瞥了瞥,便见人群中有人倏地不见了,又听那儿一片嘈杂,吵的应是怪物吃人,可是这儿的人仅仅瞅了眼,便又回过头继续向状元讨枣。
他于是随人群一道麻木。
秦状元始终保持着那么个速度巡楼,驴渐渐地过来了,谁料她方同文侪对上眼,便弯眼拉紧了缰绳:“哎哟,文小弟,又见了啊。”
又。
“秦老板,你也是从……”
话没说完,他的领子忽而给那女人拽住了,又霍地被拉高。
腾空的那一段时间,他垂头,看见一只生了角的五眼鲨,冲他的双腿张开了大嘴。
咔嚓——
***
文侪走进电梯后,广播声再没在大楼里响起。
海鲜市场中,尤老爹正忙,塑胶围裙上的喷溅状血迹斑斑驳驳,间或往上摸手,便将血糊开来,腰间与掌心是相似的淡红。
他没工夫伸手帮戚檐指路,单是眼睛不动,下巴朝隔壁游泳馆斜过去,示意他往那头瞧。
“还敢问老子那侪小子是如何救的你?!老子要是你,早羞得刨坑埋了脑袋!——你,臭小子,那日无视大楼的熄灯规矩,深更半夜到游泳馆去游泳,给急流冲进水管中去了!”尤老爹直咋舌,“这不活脱脱一蠢蛋嘛?!”
水管啊……
戚檐顾惜自个儿温善的房东身份,直笑个不停,这会儿笑得累了,恰文侪也不在身边,便收了笑脸,看向那些个足有一个半他那么宽的巨型水管。
说形象点儿,那封闭的管子颇似水上乐园的封闭式滑梯。
“什么水管,倒不如说是水下信道……”戚檐弯指将水管敲了敲,听得几声闷响,并无异常。
他于是往店外走,将包子铺隔壁的三家店合在一块扫视,又问:“老爹,这三家店都是您的啊?”
“不然呢?”尤老爹没好气。
“但我可只收您这海鲜市场的房租。”戚檐笑起来,“海鲜市场地多大啊,我收了您这一家就不收那俩家了,我待您足够义气吧?”
说罢又自夸:“哎呦,我这做生意的,怎这么义气呢!”
尤老爹闻言呸了四声:“你还和老子算上账了?老子乐意给你交钱才交的,否则哪怕是老子占了这一整层开店,你都不该腆着脸来收租!”
戚檐听了这话更是乐了。
尤老爹这话明显在指他与王虔的关系匪浅,若是尤老爹那般霸道的觉着收租人才不要脸,那么俩人之间要么是亲戚关系,要么是无血缘关系但交情极深的密友关系。
且由于他个人目前并未感受到任何抗拒与厌恶感,这就意味着他是真心愿意给尤老爹免租的。
总结来看,尤老爹与王虔应都并未对双方抱持真正恶意。
他又瞟向那个将海鲜池与游泳池连起来的大水管,嬉皮笑脸地问:“老爹,您为啥把这俩家店的水管接在一块啊?不怕那些牲畜顺着游过去么?”
“它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么,敢乱钻?!它们是绝对不敢的!单你敢干这等蠢事!硬从干干净净的水池爬到又浊又臭的海鲜池去!”尤老爹怒气冲冲将刀往那只八爪章鱼脑袋上一劈,粘稠的浆液登时就喷了他满身。
戚檐不动声色往后退一步,冷不丁问:“您认识小白么?”
尤老爹的手有那么一瞬停住了,可他又迅速以一种不以为意的神态工作起来。
戚檐木偶一般死死盯着他,便见前后摩擦的刀刃倏地擦过那中年男人的指尖,指腹上的鱼血瞬息被人血所覆盖。
他并不去嘘寒问暖,只捡了适才老爹递给文侪的那一条泛着土腥味的白布,说:“哎呦,您快拿布缠起来止血!”
可就在那一刹,尤老爹像是看见了什么惊天动地之物似的,将眼瞪得浑圆,连泛紫的嘴唇都开始打起颤来:“你给老子滚——!”
戚檐将眼一斜,迅速抽了另一条布递过去,说:“对不住对不住,那条太湿,您用这条!”
手中布被猛一抽走,那老爹拧眉哼哼着缠伤,再不乐意看戚檐。
有必要这么生气嘛?
是因为受伤流了血生气么?还是不想拿布缠伤?
很显然,都不是。
那么就是因为——不想拿那块腥白布来缠伤?
戚檐抓起那条湿辘辘的白布,贴近仔细闻了闻,确实是土腥味没有错,像是刚从河里钓上来的鱼的味道。
“这在暗示什么呢……这里水和鱼可不少呢……”
戚檐将海鲜店又扫了一遭,忽然想起来小白的事还没点新讯息,又是站在店外,隔着挡板,笑说:“老爹,我好想小白,您就不能告诉我他去哪里了吗?”
尤老爹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悲伤似的,他伸出那根将布都染红的手指头,点在戚檐的颈子上,恰恰好压着他环颈的一圈长疤。
“臭小子!总小白小白地嚷嚷做什么?你以为我不想他啊?别问了别问了,租金给你放柜台了,自个儿拿吧!”
戚檐见他那般的失魂落魄,没好再追问,依旧只能将小白的现状锁在离开亦或者死亡的位置。
他原是不想收那老爹的钱,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好坏了规矩,便将钱收进口袋去。
将要离开前,他忽然想起自个身上的传染病,又厚着脸皮问了尤老爹一嘴:“我身上这病有救没有?您不是说会传染沈道爷么?一不当心得要了我俩的命吧?”
“要什么命啊……单是要不得脸罢了。”尤老爹嫌恶地挥挥手要他走,戚檐这下就再没理由久留了。
他翻出明日的计画表,看了眼周四需要收租的单4楼的麻将馆一家,还算清闲,应能有不少自由探索的时间。
今日的活到此便算干完了,可他怎么总觉得心底有点空落落的?
他只用了不到1秒就想清楚了——文侪不在他身边。
因担心盲目下楼找人恰同文侪错开,戚檐于是又折回去看向那个坐在板凳上抱着脑袋的尤老爹。
“老爹,您知道小文他被蒋工喊去干啥吗?眼下我去哪儿能找着他?”
“小文是谁?”尤老爹抬眼看向他,眸底迷茫不像假的。
“……就是您口中的‘侪小子’啊!”大概是隐有察觉的缘故,戚檐还没听到回答,先把眉皱了。
“不认识!快滚!别冲老子犯浑!”尤老爹怒斥一声。
“那当初救了我的人是谁?你刚刚不还讲呢嘛?”戚檐太过烦躁,连敬称都不想加了。
“难道不是你自个儿爬出来的吗?!快滚!”
戚檐闻言笑起来。
哈,他又把文侪弄丢了。
第216章
文侪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