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收租的吧?”韩大夫也不看戚檐,单是那么问。
哟,对房东的语气也不怎么样。
戚檐盯着那大夫,因其戴着医用口罩,又垂眼给病人捉“牙虫”,怎么都没法看清他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大夫,”戚檐尝试着同他搭话,“这牙科诊所生意如何?”
“托对面幼儿园的福,客源还算稳定。”韩大夫将镊子哐啷往托盘里一扔,没好气地说,“干活呢,少搭话行不行?”
戚檐笑起来,他怎可能乖乖听话,单是藉着房东身份,理直气壮地在一旁的沙发上瘫坐下来,两只手往沙发靠背上一挂,摆出个极不好惹的坐姿。
原是招手要文侪也过来一块,奈何文侪摆明了是要去搜查,戚檐也没了办法。
“老先生的牙怎么啦?”戚檐问。
“长虫,漏洞,得先拔了先前的坏牙,全给换上新的。”韩大夫又瞪他一眼。
“您累不累呀?”戚檐又问。
韩大夫忍无可忍:“戚哥……你学学那位,闭闭嘴,行不行?”
嗯?
喊他戚哥,不会真是那老二老三之中的一位吧?
文侪绕那牙科诊所走了一圈,因是一无所获,于是也在沙发上坐下,思索起阴梦世界的问题。
他默默在心底给目前的世界作分类,姑且将目前他们所处的世界当作“第一世界”,而他前往的世界作为“第二世界”,戚檐前往的世界称作“第三世界”。
他想了想在第二世界中与韩大夫的对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韩大夫,您喜欢男人么?”
戚檐没忍住笑,只歪了脑袋靠在文侪的肩上,轻言细语:“我不是喜欢男人,我只是喜欢你。”
“没问你……”文侪卯劲把那黏人精给推开。
“是的,是的呀!”那韩大夫忽然寻着知音似的激动起来,语气也骤然变得轻快。
他手里还拿着一把银汞雕刻刀,在老头的口腔里一晃一晃的。
戚檐瞧了禁不住皱眉——老头这是摊上了个好医生啊……
“二位哥,也甭说些别的了,小弟我真真就是喜欢男人!那些个老外不都还说要追求罗曼蒂克式的爱情么?”韩大夫愈说愈激动,也不知是不是刀子刮着了那老头的口腔,直叫老头啊啊乱叫起来。
韩大夫抬手就给了老头一巴掌,那老头登时将两条腿往外一蹬。
“哎呦!就是有这类人,听旁人聊几嘴‘同性恋’就像是撞了鬼似的,动不动要伸出手指来指着人评头论足!”韩大夫拿来个牙骨凿往老头的烂牙上可劲敲了敲,“甭叫啦!我可看不上您这老掉牙的嘞!”
文侪暂时没能从他的话里获取什么信息,故而有意引导他的往别处说:“您是何时意识到自个儿是同性恋的?可曾受过谁的影响吗?”
“受人影响?不、当然不!我打小就对男孩儿更感兴趣,也就我妈觉着我是忽然在外边学‘坏’了呗!”韩大夫将沾满血的牙骨凿往外拿,“可爱情这事哪儿有好坏之分呢?我喜欢上男人怎么就算学坏啦?”
文侪瞧了眼牙科诊疗椅上抽搐的老头,又问:“那戚哥呢?你觉着他是同性恋吗?”
“他?”韩大夫抬头瞧了他一眼,好似很诧异似的,“当然。”
文侪闻声只又问:“我呢?您觉得我是同性恋吗?”
韩大夫的语气变回了起初那般的冷淡:“我哪知道……”
“这楼中还有其他的同性恋吗?”戚檐接了一嘴。
“烦不烦呐,这我哪能知道?”
文侪觉着询问的方向一定出了差错,怔了怔,又想起适才戚檐在电梯里说他有俩弟弟的事来,于是问:“你妈是觉着你同你戚哥学来的同性恋吧?”
“你个外人胡扯什么呢!?”韩大夫砰地将牙骨凿往托盘里一砸。
好一个“外人”。
戚檐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起身便走到那垂目的韩大夫身旁,扯下了他的口罩。
一张清秀而熟悉的脸倏然出现在戚檐面前。
戚檐面上笑意更浓了。
果然是你啊——
“学人精”老三。
第224章
“你做什么乱扒拉我?!”韩大夫连连往后退,着急忙慌把口罩往上拽,掩住口鼻,“没瞧见病患还在呢嘛!”
“小韩啊,”戚檐将手搭在韩大夫的肩上,“你不是打小就喜欢学我么?男人喜欢男人这事儿呢,究竟是你学的我,还是你天生就这样?”
“当……当然是天生的!这玩意儿哪里是说学就能学得来的?”韩大夫的大褂呈现出一种经过反覆漂洗的惨白,他拧着不再挺括的褂子一角,揉得它皱作一团。
戚檐瞥着他近心口处新沾上的血点子,笑起来:“可你适才不也说了么,我也是同性恋,那这事若是叫咱妈知道了,可不得误会你是在学我么?他又偏心你,岂不得恨透我了?”
“你这、这说的是什么话?!”韩大夫显然没听见他的患者正憋着口游丝似的气喊他,大夫大夫个没完。
握刀的手又抖了起来,这回抖得比先前都要更厉害,刀片大概早将老头的口腔里割得血淋淋,否则那人不会一副要撅过去的模样。
很显然,所谓的“第三世界”是王虔童年回忆的缩影。
戚檐还念着当初那妇人扇疼的一巴掌,于是嗤笑问:“妈过去不总是骂我不要脸,净教你龌龊东西么?这断子绝孙的‘同性恋’该是叫她气坏了吧?”
韩大夫没有否认,却也再不搭理戚檐了。
拔牙钳被伸入老头嘴里,喀喀喀数声后,一颗牵着血沫的下磨牙便被夹了出来。
“小韩啊,哥再问一句,你二哥在哪儿呢?”戚檐帮忙摁住那乱摆手臂的老头,“大爷,您消停些,这长痛不如短痛,好好叫医生拔了牙去就没事了,平白赌什么气呢?”
韩大夫拿余光扫他,眼珠子转出大片的白:“……我就你一个哥,哪儿来的二哥?”
睁眼说瞎话,那老二只是没有脸,又不是死了。
啊……死了?
“你二哥他死了吗?”戚檐给眉心添上点皱,言辞颇为恳切,“爹当初最是疼老二,他若是死了,爹可不得伤心坏了吗?”
“都说了没有那一号人!甭在这儿胡搅蛮缠!我要干活了,你快快出去吧!!”韩大夫摘了医用手套,拍了老头的肩叫他起来。
“这不是把活干完了么?和哥多聊几句又如何?”
“当初不是你说讨厌我,还说咱俩不是一家人的吗?现在又来同我套什么近乎?”韩大夫将沾血的手套甩去一边。
王虔说的?
难不成因为偏心问题,他同家里断绝关系了?
这稀烂关系摆在面前,戚檐自然无由再似刚刚那般没心没肺地笑,便收了笑问:“你好歹是我弟弟,应该认识小白吧?”
韩大夫明显怔了怔,他低下头去:“问我么……问我……”
说到这儿,他就又不说话了。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慢吞吞下椅,继而迈着一瘸一拐的腿往外走的老患者,像是在等待他做出什么反应。
戚檐知道,到了该离开的时间了。
文侪半天没能插进去一句话,这会儿给戚檐拉着起身,正准备搀着他一块出去,文侪却并不要他搀,也不由他勾肩搭背。
戚檐只能慢悠悠跟在文侪身后踱起步来,将要出门前,扭头冲韩大夫说了声“回见”。
不理他。
那大夫只是默默地盯着落在他们身后的,缓慢挨近他们的老头。
噗呲——
在那一瞬,戚檐听见了锐器刺入固体里,液体溅开的声响。
2s后,他感受到了迟来的剧痛,并看见了回首的文侪惊愕的神情。
他也跟着回头,这才瞅见咬在他肩上的老头。
那人仅余的几颗切牙与尖牙深扎进戚檐的肉中,像是要生生把那块肉给咬下去,吞了。
戚檐不知怎么怔住了,最后还是文侪冲过来将老头从他身上猝然推了开。
戚檐惯常会笑骂几句的,这回却什么也没说,仅将目光缓缓地移向对面的幼儿园。
他记起了第三世界中爹娘的脸,又想起了当初站在幼儿园院中,紧盯着他们瞧的那俩位老人。
面容重合了。
原来那俩是王虔的爸妈。
他俩没能长生不老啊……
戚檐如此想着。
那咬人的老头某一刻忽然站起身,跑了。
韩大夫帮着文侪将戚檐扶回了屋里,也不给戚檐上药亦或消毒包扎,单说着不打紧,将诊所门合了,便瘫去沙发上扭开了收音机。
“您要听什么?”文侪一面安抚着将脑袋埋在臂弯里的戚檐,一面看向韩大夫。
“秦老板的周五故事栏目。”韩大夫的眼神莫名朦胧起来,难得没用难听话呛人。
只是他们坐的地儿有些远,那韩大夫说话又总压着嗓,文侪总听不清。
戚檐便不再撒娇,仰头笑道:“哥,我没事,你过去坐吧。”
文侪往他背上拍了两下才走,戚檐却像是松了口气般,松开了打颤的唇。
分明只是被咬了口,这回的痛楚却远比往日的要更加的强烈。
好在他忍着了。
他没给文侪拖后腿。
“秦老板真是多才多艺。”文侪厚着脸皮挑了张离收音机近的候诊椅坐下,“我听听内容如何。”
秦老板以一口流利的广播腔作了简要的开场白,很快切入正题:“今日我们的故事栏目的主题是‘常生大楼电梯诡案’。”
“楼内电梯自常生大楼始建那年,也就是1996年,便已完工。在那之后,常被用以搬运建筑材料,上上下下,升降自如。”
“1997年因为资金短缺,常生大楼成了烂尾楼。那期间,由于大楼外墙并未搭建完成,夜里常有过路者瞧见电梯上下运行,却从未瞧见有人进出。同年,曾参与常生大楼建设项目的几位建筑工人忽自人间蒸发。”
“1998年,常生大楼被房东买下来,建设项目也得以重启。彼时,建设人员察觉这大楼的电梯发生了损坏。房东请了许多专业人员前来,尝试打开电梯门,可是不论使用何种手段,电梯门都死活打不开。后来大楼建设完成,大大小小的商户搬进楼中,那电梯依旧没能重启。”
“1999年某个雨夜,常生大楼里处于归家途中的两位住户忽而察觉电梯通了电,摁钮重新亮了光。二人喜滋滋地要当电梯重启的见证者,谁料电梯门打开,里边竟堆满了建筑工人腐烂的尸体,恶臭顿使一位目击证人伏地呕吐,而另一位目击证人的尖叫声则将其他住户吸引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