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2!”
“1!”
“0——”
死亡实况代理人【戚檐】、【文侪】确认死亡。
第246章
“你……究竟在哪儿?”
冰冷的钢筋水泥之中有一人拖着跛脚向前,身后跟着一道弯弯曲曲的红。粘腻的血自腰腹一阵阵地往外涌,顺着脚踝染红了青石地。
这是一座死去的城。
城早便老了,高矮不一的旧屋墙面脱落,露出大片形似疮疤的青紫霉斑。
那不停走动着的人仰起脸,鼻尖痣被檐下大红灯笼映着,艳如朱砂。
他扶住一木门,朝内一推,便见洒满冥钱的窄院。并不知会屋主人,默默往内进,绕了一圈后又低着脑袋出来。
仍旧没有活人。
泛着血色的青苔在他脚底蔓延,四面是枯败的草木。沉沉死气掐紧他的咽喉,叫他不得喘息。
“戚檐……”他念着此刻能想起的唯一名字,却是茫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不知戚檐身处何方,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不知这里是哪里,也不知该如何离开。
文侪!
有人喊他。
文侪回过头,只瞧见了失灵的交通灯一闪一闪。绿灯灭尽,只余红灯照着柏油马路上堆满的空车。
人都消失了。
文侪在烂尾楼中失魂落魄地穿梭,行尸走肉似的。
这就是他们轻率答题的报应吧?
当初不该将薛无平的话当耳旁风的,明明已经熬过七次委托了,吃了这么多苦,到头来就换得这么个生不生,死不死的下场……
那场车祸造成的、横跨腹肌的疤痕变得更红了,他能感觉到那处的裂口在斜向上扩大,疼得他连牙关都咬不住。
文侪想,早知道就答应戚檐的告白了,让那小子苦等那么久,如今算是彻底辜负了他的心意。
阴云覆盖的灰空闷闷响起了几声雷,文侪俯身捡了一把红伞,却忽然没了撑开的力气,于是在公车站亭坐下。
天漏了。
灰蒙蒙的雨雾间飘着鬼影,长凳的另一头放着一捆红线团。瓢泼大雨斜入内,打上去,浇得那线团沉甸甸。
文侪湿漉漉的,薄衬衫贴着身子,透出来的却是血色。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不会有公车前来的候车区,就像是高中时那般,沉默着等待一班车的到来。
他想起一回,戚檐就坐在他身边。那人本是逢人就笑的性子,见了他却垂下脑袋。他那时候倒是松了一口气,他对戚檐在人背后乱嚼舌根一直有那么些怨气,幸好戚檐也不掩饰对他的厌恶,用不着他赔着笑,曲意逢迎。
两人挨得很近,雨珠蹦溅,偶尔从他身上越过去,偶尔从戚檐身上跳过来。
他俩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寂静延续到他起身上车。可他能感受到跟随着他一路上车的视线,好似极炽热,又似乎极冷漠。
那时,他没有回头,他不知道戚檐那一眼怀抱着怎样的感情。
而如今,那双眼中闪着的光尽在说爱。
他不喜欢戚檐那般轻浮的态度,同时又矛盾地感到安心。
但死人间的感情是极可悲的,待下了阴曹地府,哪还有机会给他品味什么情什么爱?
他有些发懵,忽听得四面嘈杂,抬头,便见了雨雾中匆匆跑动的人影。
风声带着人语过耳,他在那一刹遽然起身。
是戚檐!
戚檐就在他的眼前,跑过去,又跑过来。奔过去,又奔过来。
文侪手中红伞落了地。
他站在大雨中,身侧跑过无数个戚檐,又有无数戚檐冲他跑来,拐个弯绕开——没有人为他停留,他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戚檐。
手伸出去,又缩回来。
都是假的。
他不知怎么的,就是知道,他要找的戚檐不在这里。
至于那些是个什么东西,他不清楚。
千百个“戚檐”将他裹挟其中,他甚至能感受到他们的体温。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有着与常人一般的呼吸,他们的胸膛因奔跑而剧烈起伏,他们皆在撕心裂肺地呼喊——
“文侪!!!”
不是在叫他,文侪知道,没有一个“戚檐”在查找这个他。
他们是人,还是鬼?
真正的戚檐究竟在哪儿?
文侪像是雨中弯腰的枯草,就快被雨压倒了。
也是在这时,他的手腕被什么东西扯了扯,低头看去,这才发现那捆红线团不知何时已被拆了开,一端就缠在他的腕上,打了个死结。
目光沿着红线这头向一端去,猝然止于一道黑影之上。
他再顾不得腰腹处的伤,迈开腿,在雨中狂奔起来。
***
前一秒,戚檐全身的皮肉都好似被人狠揪着,又或许是给钉子敲去了墙上,在移动间剖离了身体,后一霎,那些玩意又松松垮垮地贴回来。
他支离破碎,睁目,眼前唯见红稠的黏液。
一双眼似是被七星椒狠戳了,辣得他眼泪直流。
于是伸手去抹,不曾想抬手竟掀开了一缎红绸。
他蓄力,再猛然一扯,霎然叫黄灯晃花了眼。
戚檐正躺在一老式红戏台的“鬼门道”上,踉跄起身时,空荡荡的池座中传出稀稀落落的掌声。
他身上穿着一条深红长褂,在昏光中走起路来,倒真像是自地府归来的鬼魂。
他没工夫理会那嘈杂的空戏场,只把手拢在唇边,撕心裂肺地喊:“文侪!文、侪——!”
戏院中荡起了回声,其间掺杂着尖锐刺耳的鬼笑。
又听后方窸窸窣窣一阵响,诧异回首,便见梁顶簌簌落下四块朱红台幔,上头赫然写着【人生如戏】四大字。
他不肯放弃,再喊数声,嗓子眼里已嗞嗞冒血:“文——侪——!快出来吧!!!”
无人回应。
他绝望地跪倒于戏台上,在那一刹,那无神论者让了步,冲着红台正对面的一个巨型佛龛磕了脑袋。
“让文侪平平安安回来吧……”
他的前额抵着木地板,久久不抬起,却有一个驼背如驮山的老头自另一侧的鬼门道中踱出,说:“小子,来,给你灯,把那题想清楚,答对了就能出去。”
说着将一柄红烛搁去一张不知何时出现的红木桌上。
戚檐不死心:“文侪在哪里?”
老头嗤之以鼻:“小子,你掂量不清楚轻重,如今是保住你的小命重要,还是那姓文的小子在哪儿重要?”
“他在哪儿重要。”戚檐毫不犹豫,嗓子眼净是铁锈味。
“啧!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般的倔性子!”老头搔了搔自个儿脑袋上稀疏的头发。
忽闻一声嗷呜猫叫,又听脚步声匆匆,便见一男人追着只黑猫穿过台幔跑出来,将俯身捞住那黑猫时,给戚檐一声唤给镇了住。
“文侪!”
嗓是哑的,眼是红的,声音是急切而可怜的。
文侪猛然一抬头,空洞的眼终于回了光。
黑猫没了影踪。
文侪还没能回神,已给戚檐揽入怀中,他打着颤摸向文侪手腕的脉搏,又将他的手叠在一块,放在唇边亲。分明是极高兴的场面,他的眉头拧得却很紧。
一只手抽了出去,文侪慢慢地将指腹压上他的眉,说:“别将脑袋往我身上拱了,你要是电钻,我人早豁开了。”
戚檐没应话,倒是那驼背老头清嗓咳了声,说:“祖师爷开恩,给你们燃一炷香。香燃尽,答不成,那就是二位同九郎有缘,那位不要你们走了,就留在这梦里,同他续缘罢。”
“30分钟……纸笔在哪儿?”文侪偏首去看那老头。
“舌为笔,言为字,天地为书。”老头笑答。
戚檐干咳几声:“分析对了就能出去的意思——那老头说话慢得要死,眼下香已燃起,咱们还是快些找个舒服位子歇着想。”
俩人到底是腿长,没几步便下台,坐去了戏池椅上。
“目前我们已答错三次,只是,还不好判断究竟是推理内容正确,但不符合题目,还是推理内容本身就是错的。”
“我还是觉得那日记隐瞒了什么……”文侪先前对那日记不上心,这会儿反倒起了疑。
“如果王虔他当真对小白抱有格外强烈的负面情感,是担心小白威胁到他的名声,那么在小白出狱前,王虔有的是方法逃离他。甚至小白出狱后,他仍有许多机会离开。之前我们说他逃避,所以从家里搬出去,显然有失偏颇。”
“所以上回的答案也不对嘛。”戚檐勾了文侪的小指,像是逗弄似的反覆摩挲,“他若当真把个人发展看得比小白重,那么他早就快刀斩乱麻了。而不该在后来小白主动提出分手后,仍不肯走。”
“但是这叙述也太……字里行间我看不出爱。”文侪说着,忽而一顿,“这本日记是在哪里找着的?”
“在一楠木盒里……唔……给一堆停转的怀表掩着。”狐狸眼斜向文侪,“那是我头一回在长生艇中见着钟表。”
他笑起来:“哎呦之前怎么没注意到那些个坏表呢……那么日记上四句话的时间恐怕是假的。”
文侪还没绕过来:“段落排序不对?”
戚檐摇头:“是段中排序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