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证言 第6章

死者年龄30岁左右,身高178cm,死亡时间7天左右,按照正常逻辑家属会报案,再经过重案组同事的筛查,应该能够快速锁定其身份。然而五个小时过去,仍然杳无音信,李鹤薇点开右下角微信图标,忍不住发问:【秋队,你们筛查结果如何?】

【蒲辰没有,正在申请上游城市协查。】

【棘手,我再想想办法。】

尸体呈巨人观,面部肿胀,不能辨别模样,陶聆用“炸指纹”的方法获取对方指纹,通过比对,并没有在数据库查到死者的信息。

所以,怎样才能还原他的面容?

李鹤薇思前想后,翻找出死者的正脸照片和颅骨照片,尝试着想象他正常的容貌。双眼的距离,眼睛和鼻子的距离,眼睛和嘴巴的距离,眉毛和发际线的距离,她测量后记录重点,开始动笔。

颧骨高,眼窝深,头发浓密,发际线低。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接连画完三张,每张的特征明显迥异,画出来的面目还是不同程度肿胀。

模拟画像师绘图依赖于对人脸五官的深刻理解、逻辑推理的能力和丰富的经验。李鹤薇眉头深锁,她接触模拟画像不过半月,哪来的经验?勤能补拙,她每晚都会把自己关在工作间长达两三个小时,然而只是杯水车薪,简单的寻人,根据口供寻找盗窃案罪犯或许可以,像这种没有任何线索,需要靠经验分析的案子,实属难办。

强烈的挫败感。

李鹤薇自小学习能力强,只要愿意学,都能迅速上手,这还是她第一次深感无能为力。

“薇姐?”陶聆5分钟前换衣服进来,见她左手撑着脑袋闭目深思,因而坐回办公位等候。这会儿看时间紧急,方才低声轻唤。

李鹤薇睁眼:“嗯?几点了?”

“4点半。”

“走吧。”她捏了捏眉心,推开座椅,站起身*,“安妤呢?”

“在换衣服。”

她们送走安妤,陶聆低头翻查通讯录拼车司机的联系方式,温言细语:“薇姐,我们拼车回去,蒲辰到牟庆只要25元一人。”

“开车。”

“嗯?”陶聆以为自己幻听,她记得对方去年在高速追尾前车,造成左臂骨折,休养半年才康复,后来一直没见她开车。

李鹤薇拐进停车场,找到车位:“怎么?”

陶聆担忧:“可以吗?”

“5年驾龄,为什么不行?”其实她10年驾龄,曾经开着自己的坦克500驰骋草原和沙漠,原主的大众甲壳虫着实屈才。

“哦。”陶聆忐忑,跟着她坐进车厢,连忙偏头系安全带。

“老家地址。”李鹤薇系好安全带。

“发微信了。”

李鹤薇连接导航,挂挡,踩油门,小车驶出停车场。

甲壳虫2.0t高配,动力足,她跟着导航走,绕过环城路,很快进入高速。李鹤薇不经意偏头,见身旁的女孩右手抓着斜上方的拉手,紧抿着双唇,全神戒备。

干嘛紧张?

李鹤薇顿起促狭心,右脚踩动油门,甲壳虫疾驰,时速100,108,114,她控制着车速,向左变道,加速,超过前车,变回右道。短暂5分钟,限速120的范围内,超车四辆。李鹤薇余光瞥见陶聆的鼻尖好似沁出薄汗,左手也抓住拉手。

看来对方没有把“有事直说”四个字记在心上,她在等,等她主动示意。

继续超车,3分钟后,右侧的陶聆轻咳,声音哑哑的:“薇姐,慢一些。”

李鹤薇达到目的,唇角微扬:“好。”她减速,以安全的距离跟着前车。

第8章 爸,我带嫂子进屋。

约莫5点20分,李鹤薇驶出高速,etc收费9.8元,她扫一眼手机,剩余8.3公里,怎么显示25分钟?

“前面十字路口右转,进去200米再左转,路会有点窄。”陶聆嗓音温软,提醒她。

“好。”李鹤薇放大导航查看路况,原来走的乡道。乡道弯多路窄,所以左转以后她放缓速度,谨慎驾驶。

陶聆每次回老家坐亲戚的车或者拼车都会犯晕,司机开得快,弯道从不减速,而身旁握着方向盘,小心翼翼踩刹车,给油,会车时还能指挥旁车司机收起后视镜的人带给她极大的安全感。她偏头,凝望李鹤薇清丽的侧脸,嘴角不由地抿起一点笑意:“薇姐,你开车的技术比我想象中要好许多。”

哪有这样夸人?李鹤薇腹诽,唇边早已翘起弧度,说话的语气却辨不出喜怒:“想象中是什么样?”

陶聆低声讲述事实:“你去年因为跟车距离太近,追尾前车,造成左臂骨折。”

......

难怪洗澡的时候发现左臂有一条不算明显的手术疤痕,神经恢复缓慢,所以偶尔还会隐隐作痛。

她驾龄10年,每天开车上下班,假期和三两好友越野自驾,从未出过事故。然而原主做的事,却需要她来解释,李鹤薇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说:“吃一堑长一智。”

“挺好的。”陶聆指路,“薇姐,左转上坡,再进去50米就到了。”

李鹤薇提前打转弯灯,左转,远远便望见50米开外的两栋自建楼房,外面宽敞的水泥坝摆放着五张大圆桌,座无虚席。再近些,路口站着一位穿水红色短袖,深色长裤,打扮朴素的妇女朝她们招手。

“那是我妈,带你去停车。”陶聆给她打预防针,“今晚难免会提到我哥,你不要介怀。”

李鹤薇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表示明白。她下降车窗,跟着柳芸的指引往前。

“来,来,再前面一点。”

“小薇,停在这里就好,旁边可以过车。”

李鹤薇观察两边的宽距停车,拿着手提包,紧随陶聆下车。

柳芸冲着李鹤薇冁然一笑,叮嘱陶聆:“小聆,帮你嫂子拿包啊,她好不容易来一趟。”

“不用的,包很轻。”李鹤薇不愿和陶父过多打交道,觉得柳芸面善,勉强喊了声妈,将准备的红包塞给她。

“这怎么好意思?你人来就行了嘛。”柳芸笑着推辞。

“您帮忙收下,一点心意。”

好一阵寒暄,柳芸才收了红包,领着两人往楼外的水泥坝走,众人纷纷投来目光。

“呀,小聆回来啦,越长越标志。”

“三婶婶好。”

“咱小聆现在吃公家饭,陶家第一人。”

陶碌海皮笑肉不笑:“吃公家饭有什么用,赚钱才是硬道理,她还没陶宗打工赚的多。”

“稳定嘛,女孩子稳定好啊,以后肯定嫁得好。”

李鹤薇向来讨厌周围的亲朋拿女生婚嫁说事,眉头越拧越紧,侧身挽着陶聆的手臂,耳语:“厕所在哪里?带我去。”

她的声音压得低,微烫的气息拂过陶聆耳朵。陶聆愣了愣,心头某处的痒意一闪而过,后知后觉对方在帮自己摆脱现状,她承下好意,顺水推舟:“爸,我带嫂子进屋。”

“去吧,去吧。”适才柳芸把李鹤薇的红包塞进他衣兜,他这会儿心里舒坦。

陶聆大伯忽然开口:“哟,这不是小洋的媳妇吗?专程开车从蒲辰回来,碌海你好福气。”

李鹤薇没搭理他,随着陶聆走楼梯上二楼,房门关闭,眼前的人转过身,抬头望着她,平素古井无波的眸底漾起微光:“谢谢你。”

态度真挚,言语诚恳,李鹤薇却莫名有些羞恼,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盯着她眼睛说话,直女都是如此吗?怪让人发憷,她移开视线,关注身后房间的布置。

锃亮的瓷砖,虽然质量瞧着并不好,但在乡镇已经算得上大手笔,一米八的大床,一个封顶衣柜,竟然还有梳妆台。

“这原本是你和大哥的婚房。”

......

一句话将她噎住,李鹤薇词穷,杵在原地进退两难。

“妈想让你今晚留在老家,明天午饭后再走。”

李鹤薇蓦地转回头,眼神愕然。

“我拒绝了她,说你工作忙。”

怎么喜欢说话说一半?李鹤薇心下稍安,转守为攻:“陶聆,你不喜欢和他们唠嗑,大可找个地方躲着,耳不听为清。”

“他们会觉得我不识礼。”陶聆咽了咽喉咙,“所以,幸好你在。”

明显的道德绑架,自我pua。李鹤薇想与她争论,又觉得会不会管太多?而且个人遭遇和家庭成长环境不同,认知也会大相径庭,并不能简单定性为谁对谁错。

例如她母亲虽然早逝,但继母为人和善,性格开朗,父亲燃气公司中层管理,薪酬可观,所以自小也没吃过苦,受过累。

反观陶聆呢?听程映秋提过,生长于农村,7岁父母进城打工,陶洋读初中,她留在老家,每天步行往返相隔3公里的镇中心小学。初中考进县城的实验中学,读书时既要忙于学业,还得给家里四口人做饭,甚至帮忙送货。

“小聆,和你嫂子下来吃饭。”

“哦,好。”

李鹤薇思绪被陶聆的声音拉回现实,随同她去卫生间洗手,而后下楼。

他们坐一楼客厅的主桌,两张圆桌都是陶家和柳家内亲,李鹤薇硬着头皮回应旁人的客套,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方才吃瘪的大伯开始唠嗑:“哎呀,小洋失踪两年,我们没喝着喜酒,小聆呢?有没有男朋友,早点办啊。”

陶碌海说:“没听她提过。”

柳芸附和:“对,小聆学习任务重,这才刚毕业。”

大伯喝酒上头,大咧咧道:“是不是11月就25啦?年纪不小咯,你妈25的时候,娃都生了两个。”

三婶也打开话匣子:“让你家陶宗介绍嘛,他们厂里的单身青年多着呢。”陶碌海排行老二,他们和大伯的房子紧挨着修建,两家时常互相帮衬。

陶碌海眉开眼笑:“对啊,大哥,你让陶宗给她介绍,争取找一个年轻有为的对象,我家陶聆也不差。”

陶聆心头发闷,藏在圆桌下的双拳攥紧,艰涩地开口:“爸,我还不想谈对象。”

陶碌海没料到陶聆会突然反驳,脸色骤变:“说什么呢?”

陶聆双唇颤动:“我还年轻......”

“小聆,大家都是为你好。”

李鹤薇本来不想插嘴,但委实听不下去,冷着声音接话:“我说两句,什么叫为你好?结婚那么好还用催吗?有钱掉在地上陶聆她不知道去捡?”

“结婚可以带来什么?风言风语?别以为我耳朵聋,听不见,吃饭前谁在说我克陶洋?”李鹤薇明知以后不会和陶家来往,直接破罐子破摔,“有毛病吧?”

大伯知道她在蒲辰公安局任职,还是陶聆的领导,而且父母算是当地美食界叫得出名字的商贾,少说也有千万的流动资产,惹不起,因而低着脑袋不吭声。

“我工作忙,先回了。”李鹤薇放下筷子,移开高凳起身,瞅了眼愣在原位的陶聆,不容置喙的语气道,“陶聆,跟我回去加班。”

“嗯。”陶聆心里打鼓,回头望了一眼柳芸,女人挥挥手,示意她走。

夜色深沉,乡道两边蝉鸣蛙叫,车厢却沉寂无声,李鹤薇还在气头上,陶聆则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平复乱跳的心脏。

身旁这人鲜活的性格,深深震撼着她。

难以名状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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