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凝闻言,微不可察地咬了一下唇,没有回避问题:“是,双手沾了血,洗不干净的。”
“但根据你的口供,那是正当防卫和意外,应该报警啊!”李鹤薇和秋琬相同的建议。
“你不懂。”沈凝摇头,“我当时根本没法冷静,眼睁睁看着他在面前停止呼吸......”
“甚至觉得他活该,应该下去向我妈赔罪。”
李鹤薇大致了解案情,问她:“你认为沈宗嫖。娼间接造成楚小艺的死,所以憎恨私生活混乱的人,本来想替我教训陶洋,却失手将他打死,是吗?”
“是。”沈凝抬眸,望着曾经的同窗好友,半响才低声开口,“对不起。”
李鹤薇长吁一口气:“我和陶洋已经解除婚姻关系,他的妈妈表示一切交给法律判定,应该也不会接受你的道歉。”她补充道,“沈凝,我研究生时期帮警局模拟画像,都需要签署保密协议,所以不会出现没有报备的情况。”
她展示照片:“这是2009年8月,我和警方签署的协议,需要通过罪犯儿子的照片模拟画像,通缉嫌犯。毕业前所有的底稿都在这里,没有和阿姨外貌相似的画像。”
沈凝瞬间哽住喉咙:“我......”
李鹤薇郑重其事的语气:“沈凝,你的诉求我都知道,也会竭尽所能去周旋。但你要明白,现在证据不足,没有让警方必须去调查的理由。”
“有,我有。”沈凝骤然瞪圆眼睛,“望深路113号,丽承小区二栋1单元202,我妈妈的尸体被保存在那儿。”
“我还有当时亲自解剖的照片,不会作假。”
“大薇,嫁祸你也是权宜之计,开始就决定在恰当的时机来警局自首。”
她声嘶力竭:“我现在只相信你。”
李鹤薇记录沈凝提及的地址,秋琬即刻安排附近的巡逻警跟进。
“还有一个疑点,杜国舟不是你亲自动手,而是你指挥沈昊在车厢后座按照相同的手法犯案,是吗?”
沈凝供认不讳:“对,我必须具备不在场证据,将嫌疑指向你,引出陶洋的案子。因为只有连环凶杀案,省厅才会直接过问。”
供词吻合,沈凝希望警方调查楚小艺死亡的原因,将凶手绳之于法,沈昊却三番五次企图谋杀李鹤薇。
李鹤薇紧抿的唇瓣开合:“你怕他再伤我,提出谋杀杜国舟,顺势栽赃我?”
“是,你说喜欢画画,把奖学金让给我,评奖和交流学习的机会也不争取。我妈死后,你费心劳神帮忙调查......”沈凝声音哽咽,娓娓道来。
李鹤薇虽然没有原主的记忆,但还是因为她们的友情轻易烧红眼眶。她目视着小廖带走沈凝,脚步灌铅似的沉重。恍惚中,被秋琬唤醒:“走,去趟现场。”
“什么情况?”李鹤薇压住喷薄欲出的情绪,理智回笼,问她。
秋琬边走边说:“楚小艺的尸体经过特殊处理,但尸表已经出现轻微的腐败现象,需要你和小陶过去当场取证。”
“好。”
藏青色的浓雾中光线昏暗,两辆警车划破寂静,停在丽承小区的正门,众人步行前往存尸现场。陶聆乘坐出租车提前抵达,瞧李鹤薇进来,两人短暂对视,立刻展开工作。
视线所及,客厅靠左的位置摆放着水晶棺,楚小艺平躺在里面。
赵晓婷负责拍照,低声嘀咕:“虽然尸表出现腐败,但双腿和腹部发现明显的碾压伤,撞击伤在哪儿?”
身旁的小周问:“老大,开棺吗?”
秋琬征询李鹤薇,瞧她点头,吩咐同事:“开棺。”
两三位警员忙活一阵,推动棺盖,打开密闭的水晶棺。尸体皮肤接触空气的瞬间迅速变色,陶聆戴着手套对其进行初检。
“大腿,腹部,手腕至前臂处碾压伤。”她抬手示意,“证物袋取材。”
“晓婷姐,拍照,后脑勺钝器伤。”
李鹤薇凑近观察:“什么钝器?”
陶聆拿尺子丈量:“接触面长12厘米,宽7厘米,类似棍棒的东西,连续击打。”
秋琬疑惑:“不是撞击伤?”
“不是。”
李鹤薇回忆和沈凝谈话的过程,叮嘱安妤:“她把楚小艺的内脏保存在容器中,仔细找一找。”
“好!”
三分钟后,安妤和何英在卧室角落的米缸底部发现四个玻璃容器,分别保存肝脏,心脏,肾脏,脾脏等重要器官。
书房的小吕惊呼:“老大,笔记本和照片!”
“拿过来。”
小吕抱着相册和笔记本跑来,递给她,秋琬翻看。
照片右上角显示的日期,2010年3月10日23点12分,笔记本记录的解剖时间也是2010年3月10日23点12分开始检查尸表。
所有的碾压伤都和现在的尸表吻合。
“秋姐,需要将遗体带回去照ct,判断一下骨折的程度,确定是否车祸导致。”陶聆接过存放内脏的容器,观察表面,紧接着说,“人体被车辆猛烈撞击,内脏大概会不同程度受损,但目前看来,靠近碾压伤的肾脏近端似乎被挤压,其他器官应该完好。”
“嗯,行。”
秋琬叫来老徐,派人搬运尸体。陶聆把容器装进大号的证物袋,不能颠簸,只好拎在手中。她退至角落,等待同事收尾,不禁感伤。沈凝当年怀着怎样的心情解剖母亲,又是如何一字一句将过程和细节记录在册......
第99章 脑海中浮现troublemaker的动作
完成解剖已经接近深夜11点,正如沈凝尸检记录,楚小艺属于机械性窒息死亡。刘局和江队,彭队商量以后,当机立断,通知秋琬、李鹤薇和另外两位中队长开会。
重案组会议室,刘局汇总信息:楚小艺,女,蒲辰晚报首席记者,死于2010年3月8日,被交通大队认定为车祸致死。2010年3月10日,她的女儿沈凝复检尸体,发现异常后报警,没有得到反馈。
2010年8月13日,法院宣判,按照《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条规定,肇事者王某违反交通运输管理法规,造成人员伤亡,判处两年有期徒刑。
后续丧葬费、死亡赔偿金等民事赔偿共计46万余元,其女沈凝拒收,由其子沈昊签字收取。
2011年1月12日,法院搬迁,2009—2010年的部分档案遗失,楚小艺的档案在其中。
2013年7月19日,交警大队的档案室起火,楚小艺的档案被烧毁。
2016年2月11日晚9点27分,楚小艺的尸体在丽承小区被发现,经过法医陶聆解剖,确定死亡原因并非车祸。
“我们在场的七个人,都分析一下,谈一谈对案子的看法。老江,你先。”
江队长抿两口浓茶,说着客套话:“我嘛,过来协助破案,还是你们做主。”
刘局勾起浅笑:“老江,六年前你还在蒲辰,沈凝报案,你没有印象?”
江队长笑容骤然凝固,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眼角微挑,看向刘局:“交警大队都已经认定的案子,我去推翻,不是打他们的脸吗?况且,有些案子交给底下的兄弟经手,我哪里记得住?”
典型的懒政。
不予立案侦查的报案记录只能保存半年,因此无法知道当时谁负责跟进。秋琬根据沈凝提供的回执单,联系接警的同事,对方表示所有的案子都会及时上报,没有消息就是证据不足。
彭队长笔尖轻敲桌面,吸引目光:“我说两句。”
刘局点头:“好。”
“张局的意思,彻查。但案发至今已经过去六年,也没有卷宗,证据都被掩埋或者销毁,需要做好徒劳无功的准备。”她口中的张局正是省厅的委员,蜀江市公安局局长,负责蜀江和所辖区域重大刑事案件的决策。
“明白。”
刘局滑动鼠标,展示以楚小艺为中心的人物关系网,讲重点:“首先,当年的肇事司机在哪儿,他是关键人物;负责尸检的法医呢?是不是收钱办事?还有死者的同事,沈凝不是说楚小艺那会儿正在暗访吗?”
“暗访什么?会不会和她的死有关?”
秋琬插话:“刘局,肇事司机王某在三年前因为急性心肌梗死病逝。”
刘局双手交叉抵着下颌,神情严肃:“他才36岁,出狱后就死了?”
秋琬肯定:“是。”
“难办......”
李鹤薇冷静分析细节和线索,寻根究源:“秋队,交警大队负责楚小艺案子的同事呢?”
“副队长贺添,前两年退下来,现在和女儿住在北城,已经请他回来协查,明早的飞机。”秋琬身为重案中队的队长,留意细节,全盘考虑,将线索串联起来。她紧接着汇报,“还有法医,五年前从司法鉴定中心离职,正在试图和他取得联系。”
“好。”讨论继续,刘局最后总结,彭队表明省厅在讨论案件等级的划分,如果定性为重大刑事案件,需要更多的证据。
会议结束差不多12点,李鹤薇和陶聆步行回家,秋琬打车去医院。
肝胆外科住院部,秋琬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床前的商岚听见动静,起身走过来,绕过她,示意门外详聊。秋琬沉默不语,紧跟着脚步,母女俩在不远处的楼梯口驻足。
商岚温声开口:“小秋睡着了。”
“嗯。”秋琬轻咬一下唇,低语,“谢谢。”
商岚微笑,眼尾细纹明显:“小秋性格好,你眼光不错。”
秋琬原本垂着脑袋,些许不自在,听她主动提起程映秋,显然已经知道两人关系的语气,猛然抬头。楼梯间光线昏暗,她们相隔半米的距离,秋琬鲜少的在平静状态直视商岚,回想当初中考后发烧,抹着眼泪给对方打电话,却被告知在忙手术的场景,良久憋不出半句话。
还是年长者打破沉寂。
“我看完她所有的检查报告,确实需要做手术。”
秋琬认同:“嗯,做。”
“人民医院的副主任建议切除胆囊,但我考虑胆囊切除,以后可能会偶尔腹泻,或者并发症出现,打算保胆取石。”商岚摸出手机,滑开程映秋的报告,继续说,“小秋的胆囊收缩功能不算差,具备做保胆手术的条件。”
秋琬浏览报告,看不懂晦涩的专业术语,但相信商岚的技术,点头道:“好,明天转院吗?”
“对,明天转去附二院,先消炎治疗,情况好的话,初八加台手术。”商岚年后的手术已经从初八排到十五,只能加手术。
“嗯,还要麻烦您帮忙安排,我走不开。”
生疏,客套,但万事开头难,好歹已经可以主动攀谈,商岚笑意盈盈:“你走不开,不是还有我吗?我和小秋在你去年车祸骨折的时候加的微信,平时聊得少,但逢年过节,她会主动问候。”
“小秋大概知道我们的隔阂,分寸拿捏得很好,你不要怪她。”商岚将近9点赶来医院接替陶聆,正好瞧见程映秋和秋琬聊天,发错截图,将私发给李鹤薇显摆,商岚关心她的截图发给对方,虽然立马撤回,但秋琬应该已经瞧见内容。
秋琬明白商岚的言外之意,程映秋夹在她们中间不好处,微蹙的眉头稍微松开,正要回应,对方先说:“不早了,你回去吧,明天还得上班。”
“我想陪她。”她们中午10分钟的独处时间,秋琬知道程映秋的心思,盼着见她,即便只有短暂的半盏茶工夫。
“小秋不让,她在医院附近订了间房,叫我去休息。”商岚强调,“查案是脑力劳动,你连续三天睡眠不足,只会影响工作,事倍功半。”
秋琬斟酌半响,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说:“我去看看她。”
商岚无奈,晓得她执拗的脾气,再三叮嘱两句,先行离开。
秋琬回房后,走去床边,伸手整理程映秋肩膀的被子,女孩忽然睁开眼。
“阿姨走啦?”
“装睡?”秋琬的手被她握住,顺势坐下来。
程映秋的腹部隐隐作痛,幸好能够承受的范围,她勉强挤出笑容:“是啊,阿姨不肯走,我只能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