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候才等来公孙浅。
晒了一天太阳,明离身上暖烘烘的,身上也覆了一层浮尘,翻身坐起来时把走进院子的公孙浅吓了一大跳。
“浅浅,你回来啦。”公孙浅之前和她说过直接叫“浅浅”就行,明离记得的。
“嗯?”公孙浅打量着地上坐着的人,伸手拉她,轻轻笑,“你在等我呀?”
橘黄色的阳光落进院子里,万千微尘跳动。
明离跟在公孙浅身旁,问她要不要梅花,今天刚从山上摘下来的,一直放在屋里,还很新鲜。
她脚步匆匆地跑回屋里抱了几束梅花出来,花瓣又被颠落了许多,有几支甚至光秃秃的。明离看了一眼,和公孙浅解释是因为御剑过程风太大。
晒了一天太阳,明离脸上带了几分红润,“谢谢你昨天帮我磨墨。”
霞光在周围倾洒一层薄筋,明离眼眸弯弯,笑意盈盈。
公孙浅通过窗户接过那花,也跟着笑,“师姐看过了?”看明离高兴的样子,想来也没被那位师姐为难。
“姐姐看过了,她说丑。”明离直言,眸子顿了一下,表情有些不太开心。
公孙浅这才知,原是沈婵师姐罚的明离,就连昨日明离一晚上没回来,也是因为上了小重峰。
怀里的梅花散发着淡淡幽香,公孙浅展开眉心安慰明离:“你不会写字,自然是丑的。”想了想又道,“你若想留在青云门修炼,少不得要看那些经书秘籍,不识字可不行。”
这正是明离的意思,她趴在公孙浅的窗户上,试探着问:“浅浅,你可不可以教我认字?我每天给你带早餐,或者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都可以做。”
沈婵虽然夸她态度好有天赋,可是也说了她的字丑,说鸡比她写得好。
怎么可能!
可沈婵就是这么说了,所以明离想学认字,写字,公孙浅的字写得漂亮,明离想跟她学。
公孙浅没什么需要她做的,公孙浅起得早,可以自己去膳堂吃热乎乎的包子。她想了想,问明离可不可以指点她修炼上的事。
明离自己都还是个半吊子,偏偏自信得很,听见这话连连点头。
……总之,两人就这样约定下来了。
明离白天带着公孙浅一起修炼,晚上或者课余时间公孙浅则教明离认字,两人在各自擅长的领域互为师生。
短短几天时间下来,向来和睦的两人迅速积攒了不少矛盾:
明离指点的东西根本派不上一点用场,反而让公孙浅时不时道心破碎;认字写字枯燥无味,明离时不时走神发呆,认认真真准备的公孙浅十分恼怒,一看明离笔下的鬼画符,气得几乎要晕厥……
“我觉得我们需要冷静一下。”明离又一次不小心打翻了墨台,看着闭眼深呼吸的公孙浅,喉咙滚了滚。
公孙浅低头瞥了一眼裙摆上黑漆漆的墨痕,忍不住吸气,“我确实需要冷静一下。”
她推开门往外走,深刻明白给对方当老师是一件极度破坏友情的事。
不是?就几个字?怎么就学了忘学了忘?也不是很难啊……
公孙浅不理解。
存着气往外走,公孙浅兀自出神,一时不察,险些在拐角处撞上一人。
一阵汹涌的灵力波动,一抹雪白映入眼帘,似山间纯净的白雪,裙摆银线绣着海棠花,微微透着冷气。
公孙浅抬头,微微一惊,拱手作揖:“师姐。”
来人正是沈婵。
公孙浅曾在青云殿外的余*晖里,于演武场的晨曦中,不止一次瞥见沈婵的身影。和别的师妹那样,公孙浅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被这位性子冷淡的师姐吸引。
身姿矫健,剑招凌厉,挥剑时总带起烈烈劲风,长袍飘飘,似乘风而去。
“嗯。”
清冷的嗓音传来,似月下残雪,公孙浅恍惚一瞬,再抬头,师姐已走远,扭头进了一间开着门的屋子。
那不是明离的屋子么……
也是,付明离怎么说也是掌门千金,沈婵师姐自然也是她的姐姐,过来找她也算正常,公孙浅叹了一声,有点不甘心地想,明离命真好。
另一头,屋里。
明离没有收拾案桌上的墨水,她托着腮忙着发呆,酣畅淋漓的场景在脑海里上演,明离继续将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故事补全。
故事正进入尾声,明离忽而察觉屋里进了人,一抹不寻常的影子落在余光里,她无所谓地瞥了眼,忽而一顿。
后知后觉地回了神。
“姐姐。”明离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嘴角上扬,“你来啦。”
沈婵平日晨练也不常来,明离好难见到她的。
亭亭身影走到明离跟前,似一片雪花落入明离眼中——尽管春天已经来了,青云山上已经没有雪了。
察觉沈婵视线往下扫了一下,明离也跟着垂眸,脏乱的案桌上墨汁流淌,上面的纸被浸成黑乎乎一团。
明离忽地有些慌张,抬手想遮住这片混乱,动作笨拙,袖子不小心扫在上面,反倒又染了一片墨。
沈婵缓慢抬起头,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嗓音依旧冷冷清清:“在学写字?”
明离点头,急于为自己辩解:“我在写的,刚才只是休息一下,这个……这个是不小心弄倒的。”
将袖子轻轻收拢,明离交叠的双手局促地放在身前,指尖下意识地相互摩挲,“平时都很干净的,今天是意外。”
姐姐可别误会她是什么很邋遢的人。
沈婵并没有注意她这些小心思,给明离留了一句话就走了:
“今日酉时,你上小重峰来。”
嗯?
明离有些懵,想要问清楚,伸手欲挽留时看到袖子上的脏污,想了想,又作罢。
下午的时间有些难熬。
吐纳导引课上,明离理所当然地发起了呆,跟着老师调息时心不在焉地想着:姐姐找她究竟有什么事呢?
日晷转了又转,明离终于熬到了下课,像只野马一样甩着尾巴奔出了学堂。
公孙浅追出门外,只来得及瞥见明离模糊的影子,忧心忡忡:早上那会儿说话语气太重了,明离果然是生气了吗?都不等自己一块儿了。
-
第二次爬小重峰,明离显然熟练了许多,只花了不到一炷香时间都到了沈婵院门口。
雪果然都化掉了,底下的石头袒露出来,遥遥看去,黑黄色的土壤上面似覆了一层浅绿,明离走进细看,却什么都看不见。
院门是开着的,有风从里头灌出来,明离脸颊边的碎发晃了晃,挠着她的皮肤。明离吸了一口气,蹦蹦跳跳地走进去。
一进门,明离就看到了梅树下铺着的纸和笔。
沈婵坐在旁边的秋千上,墨发和白衣轻轻摇晃,手里拿着一本书,听见声响,缓缓抬起头。
明离又紧张起来,四肢不听使唤地僵硬起来,两条腿各自为政,步伐歪歪扭扭地走到沈婵面前。
乖巧地叫了一声“姐姐”,听起来像是谄媚讨好似的,尽管明离乐在其中。
沈婵淡淡应了一声,“啪”一声合上书,“坐下。”
梅花掉了大半,只剩几朵坚强的花瓣稀稀拉拉地挂在树上,风一吹,又落到了石桌上,明离依言坐下,抬手拂开花瓣。
软软的,味道倒是淡了许多。
秋千慢悠悠晃荡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沈婵抬脚抵在地面上,止住秋千晃动。
微微侧首,沈婵目光轻抬,毫无滞碍地迎上了明离视线:
“从今以后,我负责教你认字写字,每日酉时,你都要上小重峰来。”
第10章 好想试一试那把剑
院子里进了风,几片花瓣落在明离头顶,她微微偏着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沈婵,似乎是在疑惑:“为什么?”
沈婵虽是她姐姐,可明离也知不过是名义上的姐姐,实在没有义务做这件事。
果不其然,沈婵道:“母亲交代的,在青云门修炼,不识字可不行。”
目光扫过石桌上,一粒花瓣掉进了砚里,墨色里突兀长出了一点雪白。
明离眨了眨眼,抬手拿笔,前几日公孙浅教过她正确的拿笔姿势。
沈婵给明离的第一个任务是抄写书的第一页,明离不认识字,照猫画虎地抄到一半,身侧忽然传来沈婵的声音:“笔画不对,写的都是倒笔画。”
明离讪讪地笑了下,心中却不服。
倒笔画就倒笔画呗,反正别人也看不出来,沈婵和公孙浅老纠结这个干嘛。
余光里白衣晃了一下。
眨眼间沈婵来到明离身侧,掌心摊在明离胸前:“笔给我。”
失算了,应该准备两份纸笔的——但石桌面积有限,只能勉强放下一份纸笔。
少女握过的笔尚有余温,沈婵提笔沾墨,“写字讲究横平竖直,笔画正确,你记好我下笔的顺序。”
动作不疾不徐,顷刻间白纸上落了几个大气的字。
把笔递给明离,沈婵道:“重写一下。”
“哦。”明离喉咙滚了滚,有些心虚。
沈婵刚才的笔画她根本没看清,只得胡乱下手,墨水在纸上流动,听见身旁一声冷笑,明离不自觉抖了一下。
不想要姐姐教,姐姐比公孙浅严厉好多。
“刚才是没看吗?”声音淡淡的,听起来没什么情绪。
明离咽了咽口水,“看了,忘了。”
“我再写一次,你记清楚了。”
明离点头:“嗯。”
漂亮的字落在明离杂草似的字后面,沈婵握着笔又演示了一遍,末了把毛笔放在明离掌心,“写。”
这次比上次进步,一共八个字,明离后四个字笔画才开始乱。
“手。”沈婵站在一旁,抬眸看明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