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离怅然一瞬,却又欢喜起来——这样厉害的沈婵是她的姐姐,还教她写字,跟她对招,也是件超级开心的事。
她兀自笑起来,下一瞬眉心一凉,明离回神。
沈婵双指推着明离往后,冷色的眸子低垂着,若有似无扫过桌上的书,“靠太近了,付明离。”
这人怎么一点分寸也没有,自顾自地扭过来,几乎要歪进她的怀里,怼上她的脸。
“噢噢。”明离往后缩了缩,坐在沈婵对面,“姐姐,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沈婵似是吸了一口气,胸口浅浅地起伏着,并不搭理明离。
“姐姐~我跟你商量个事~”双手扒在石桌上,明离脑袋往下一压,稍显圆润的下巴就戳在了手背上,黑白分明的一双眼往上看着沈婵。
“姐姐,以后不要连名带姓地叫我,好像上课的老师。”明离听见总会咯噔吓一跳,更重要的是,这样叫好生分啊。
她不要和沈婵这么生分。
“你叫我明离嘛……”十六岁的少女歪了歪脑袋,声音黏黏糊糊的,也不知道跟谁撒娇。
“我本来也算得上你半个老师。”
明离眼尾瞬间往下耷拉,眼睛里的神采很夸张地迅速灭了下来。
沈婵惊讶一个人的情绪竟然可以如此丰富,抬手把书合上,正色道:“明离。”
语气和上课的老师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更冷淡些,明离却抿着唇笑了起来,几颗雪白的牙齿轻轻地咬着下唇,很欢喜似的。
把石桌上的废纸收起来,又把书籍抱回房间堆好,明离去院子后面端了一盆水过来擦桌子,无意往水盆里瞥了一眼,忽地一顿。
脸上居然有两道墨痕。
她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沈婵在揍她的时候吓唬她,抬手在她脸上抹了一下。
鼓起一侧脸颊,明离弯腰对着水盆倒影看了下,随后把石桌细致地擦干净,倒水。
经过沈婵房间窗户,窗户是打开的,明离往里看了一眼。
沈婵盘腿坐在软榻上,闭着眼打坐调息。
把水盆放好,明离在衣服上擦干手上的水,抬手把鬓边的碎发勾到而后去,慢悠悠又小心翼翼地走向那扇窗。
天快黑了,屋里光线不好有些昏暗,可是沈婵是白的,像月亮一样,静悄悄地悬在里头,勾着明离的目光。
明离趴在窗前,双手像上课的学生搭在课桌那样搭在窗棂上,望着她玉盘一样的老师。
老师,师姐,姐姐。
她和沈婵的关系真复杂。
她不认识字,却爱混进茶馆里听故事,人家说那些爱恨情仇的时候总说两个人关系复杂,明离觉得这是个好词,好像她和沈婵之间缠绕了许许多多,怎样也断不开。
橘黄色的余晖落进屋里,来不及落在沈婵脸上,只洒在了她的白衣上,变成了黄衣,冷冰冰的雪变成了毛茸茸的光。
明离静悄悄地换了一口气,眨个眼的瞬间,里头的人已经睁开眼。
四周光线晦暗不明,像被罩上一层厚重的纱,可那双眼睛却极为清晰,带了点深蓝色,透着一股冷气。
隐隐驱散周围余晖。
“姐姐。”明离直起腰,弯着眼睛笑了一下,“师姐,老师。”
沈婵没对这突如其来的称呼追根问底,毕竟付明离向来都是莫名其妙的。
她神色平静,语气波澜不惊,一双幽瞳撞入明离的笑里:“还要看多久?”
明离趴在窗户上笑,长睫扫开光下明显的浮尘,她望向沈婵,神色莫名虔诚,“没看多久。”
少女没有一点回避的意思,依旧扒在窗户上,直愣愣地看着沈婵。
“天快黑了。”沈婵提醒,“一会儿不好下山。”
明离“嗯”了一声,扭头看向天空。
靠近西山的天际,一幅巨大的橙色正徐徐晕染开来,像是被点燃的绸缎,热烈夺目。厚重的墨色正从另一边的天际悄然逼近,像是绸缎燃烧后暗色的灰烬。
“姐姐,小重峰上的日落真好看。”她嘟哝了一声,笨拙又不自量力地想引沈婵出来看风景。
沈婵依旧端坐在软榻上,又闭上了眼睛,一尊石像似的。
太阳已经下山了,屋里越来越暗,明离逐渐看不清里头的人。
“那我回去啦?”她*朝窗户里喊了一声,随即听到了一声淡淡的“嗯”。
果然还是没睡着,只是懒得搭理她,明离极小声地哼了一下,慢悠悠转身。
天确实要黑了,橘黄色的光线正迅速变暗,落在明离脸上,烛火似的昏昧模糊。
院子里也笼上了一层昏黄,静静游过的风声像是叹息,梅树光秃秃的枝干肆意伸展,似瘦骨嶙峋的手臂在暮色里张牙舞爪。
明离走过去拿放在秋千上的剑,光影绰绰,明离觉着有点冷清。
是有点冷清,她们院子里种了迎春花和一些不知名的花草,小重峰上却只种了梅花,花池里只有黑乎乎的土,什么也没种,梅花一谢,院子里就显得冷冰冰的。
明离想,春天来了,小重峰上应该多点颜色,写字也好练剑也罢看着高兴。
于是没几天,明离扛着一棵桃树上山了——那是她在后山挖的,树不算大,枝丫处开始长出了小小的花苞。
小花苞跟着明离走路的动作摇晃,摇啊摇,摇进了小重峰的院子里。
视线晃了一圈没看到沈婵,明离又叫了两声,依旧没什么反应。
已经到酉时了,姐姐或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把桃树放在一旁,明离抽出和师姐借来的小锄头,弯腰挖土。
看得出来这地方真的许久不种东西了,土壤硬得要命,明离用小锄头用得并不来劲,干脆抽出剑来,一剑一剑把土壤捣松,才捡起锄头挖坑。
明离动作很快,没多久就挖出了一个坑。
抽开包裹桃树根部及泥土的破布,明离把树扶进坑里,树干居中,扶正,伸手在一旁的水桶里舀了几勺水淋湿根部,随后填土压实,再浇一次水,最后覆盖上一层干土。
大功告成,明离长舒一口气。
明离洗了洗手,又把洒出花池的泥土清扫了一遍,沈婵依旧没回来。
沈婵是掌门千金,又是师姐,平日里除了修炼也负责青云门诸多事物,临时有事要处理也正常,之前有几次就迟到过,甚至有一次酉时结束明离也没见到她。
迟到的时候明离会坐到石桌上自己看书写字,她如今已经会很多东西了,不需要沈婵一字一句念,一字一句教了。
可今日稍微有点不一样,她沉不下心看书,绕着石桌转来转去,书页翻了又合,合了又翻,最后“啪”的一声放下书,走到花池边蹲着。
花池正对着院门,明离想要姐姐一进来,就能看见她和身后的树。
蹲久了脚有点麻,明离扶着剑站起来,绕着那桃树转了转,凑上前去看桃树的花苞——多久才会开花呀?明离有些迫不及待。
她吸了吸鼻子,没有闻到花香,恍惚中似有一股冷气和血腥味钻入鼻腔。
明离一滞,低垂的眼眸瞬间亮起,嘴角噙着一抹藏不住的笑意,轻盈转身,连发丝都染上了雀跃的浮光。
“姐姐!”
白衣染上了几点热烈的血色,直直映进明离眼中。
明离顿了顿,眼中笑意更甚,小跳着朝那人走过去:“你出去捉妖啦!”
第13章 它想跟我回家
热烈的血色落在白色裙摆处,像是点点红梅,在夕阳下多了几分朦胧暖意。
沈婵轻轻点了点头,语气里有几分疲倦,“怎么站在这里?”
她好像没发现明离身后的那棵树,直到明离一跳一跳地走到她身边,一言不发却又笑意盈盈的,好像在等着她猜。
微微偏过头,沈婵视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总算发现了,“这是什么?”
明离说:“桃树,我从演武场后面找到的,长势特别好,到时候肯定能开很多的话。”她说着说着就不自觉把沈婵往前拉,“姐姐你看,它现在已经长了很多花苞,过不了多久就会开花了。”
“嗯。”沈婵没多大兴趣,低头往左瞥了一眼,明离的手正挽着她的手臂。
默不作声抽出手臂,沈婵道:“身上都是血,我先去换一身衣服。”
换了衣服又洗了个澡,沈婵走进院子里时,付明离还蹲在花池那里。
听见脚步声,明离偏过头,“姐姐。”
声音黏黏糊糊的,沈婵明显听出女孩没刚才进院门时高兴。
她吸了一口气,一边观察着那棵光秃秃的树一边朝花池靠近。
树算不上大,也绝对不小,明离不会御剑,把树扛上小重峰绝对废了不少劲。
回忆起进门时明离眼里亮晶晶的光,沈婵喉咙滚了滚,“这是什么树?”
话一出口,却见少女眼睛耷拉下来,眸中神采熄灭大半。
明离眨了眨眼,又重新扯出一个笑,“桃树,我在演武场后山挖的。”
她蹲在花池边,仰头看着走进的沈婵,“姐姐是不是很累呀?”
沈婵想了想,道:“还好。”
抬眸看了看那棵新装进去的树,沈婵问:“怎么想起来种桃树?”
“院子里很空,花池里又没有东西。”明离问她,“姐姐喜欢桃花吗?”
算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而且,花池里确实空很久了,之前成玉往里头撒了一点种子,长出了一点翠绿的芽,后来因为沈婵一个月没浇水,活活干死了。
“还好,院子里热闹些挺好的。”沈婵坦诚道,“但我懒得照顾。”
这算不上什么问题,明离兴高采烈地接下了照顾任务。
因着沈婵说的那句“热闹些挺好”,明离心领神会,兴致勃勃地往小重峰带了不少东西。
有各种蔬菜种子、能扦插繁殖的枝条,还有各类花草种子,一股脑洒在院子的各个角落,期待着它们生根发芽,给小院添些生机。
沈婵欲言又止:“太热闹了吧。”
随即想到这东西是明离废了好大劲弄的,以及身后刚劳作完洗完手的明离在给自己推秋千,沈婵到底有了一念之仁,“但春天是该热闹些。”
反正明离也乐意照顾。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之后的某一天,明离给她带了条小狗崽回来。
小狗浑身毛茸茸的,毛色是土黄色中间插了几缕黑纹,窝在明离怀里,黑豆似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粉嘟嘟的鼻子到处嗅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