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推开门走了几步,余光里似注意到了什么,明离偏头。
霜白的月光落在明离身后,暖黄的烛火透过打开的窗户落在明离身前,白溪双手趴在窗户上,手里抱着一本书,仰着头吹风,似是没注意到明离。
明离往前走了两步,发觉白溪还在发呆,一手拖着下巴,轻轻晃着下巴。
就是脸有点红。
明离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也有*点烫,此刻在别人看来应该也是红的。
“白溪。”她轻声叫了一声,却把那人吓得抖了一下,书掉了下来,明离没听见声音,因此她猜测那本书应该掉在了床上。
“付明离?你……”白溪神色慌乱一瞬,片刻后回复正常,“大晚上的你干嘛?”
“睡不着。”她靠在窗户旁的墙壁上,抬头望着轮廓模糊的月亮,“你这么晚了还在看书,好刻苦呀。”
平日里倒是看不出来白溪有这么刻苦,明离心道,倒是自己狭隘了。
白溪换了只手撑在窗户上,偏头扫了一眼明离,笑了一声。
听起来有点像冷笑,明离想了想,解释道:“我没有挖苦你的意思,就是普普通通的感叹。”
不怪明离谨小慎微,而是之前她说一个同学刻苦,那位同学顿时生了气,险些和她打了起来。
白溪倒是没在意那句话,只是偏着头看明离,发现她脸颊有些红,惊奇道:“你干嘛睡不着?还有,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道心不稳,所以睡不着。”明离很沮丧地说,“脸红是被被子熏的。”
“道心不稳?”白溪直起上半身,猝然抬手在明离脸上摸了一把,“哪个方面的道心不稳?”
猝不及防被摸了脸颊,明离吓得声音大了些:“你干嘛!”
想起这是深夜,其他人都在睡觉,明离又压低了声音,瞪眼看向白溪,眼前那人却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微微嘟着唇,“我也睡不着,明离。”
“我也道心不稳,你进来,我们说说话,相互交流学习。”白溪指了指窗户,“我懒得下床去开门,你直接从窗户跳进来。”
反正睡不着,找个人说说话也好。
明离顿了顿,下一瞬踩上了窗台。
其实明离想找公孙浅说说话的,公孙浅读过的书多,说话温温柔柔的,会认真地听明离说话,也会很认真地回应。
白溪不一样,这个人总是吊儿郎当的,不像是来青云门修道的,总是优哉游哉的,上课也总睡觉,像是来踏青的。
白溪的床靠着窗户,明离跳远了些落在地上。
“直接坐床上吧。”白溪把窗户关上,很是大度地把被子掀开,邀请明离上床。
明离脱了鞋坐上去,抱着膝盖偏头看着白溪,“你怎么了?”
床和墙之间有一条窄小的缝隙,那本书正好掉进了缝隙了,白溪伸手摸了半天才把书捡起来,
白溪正捡起掉在床头的那本书,宝贝似的擦了擦封面上的灰,又吹了吹,缓缓道:“想女人。”
明离心道真巧,她也在想女人,她在想沈婵。
明离说:“我也在想女人。”
白溪停止掸灰,抬头诧异地看着明离,“看不出来啊,付明离。”
少女目光坦诚得像是在宣读门规,白溪后知后觉,或许可能误会了,于是探头看向她:“在想谁?”
“想姐姐。”明离把脸贴在并拢的膝盖处,“她说我道心不稳,并且似乎因此生气。”
其实细想一下生气是很正常的,“毕竟我也惹出了很多麻烦,每次都是她帮我摆平的。”
“噢。”白溪顿感无趣,同时又觉得有义务对明离进行一些科普,“付明离,你知道什么是想女人吗?”
她扬了扬下巴,“你今年多大?”
明离回答:“十六。”
十六啊,十六是小了一点,没人教的话,也确实是什么都不懂的年龄,白溪说:“我今年二十。”
明离几乎是想也没想:“姐姐今年也二十。”
白溪说:“你这不叫想女人,你这叫想家人。”她往明离身边挪了挪,把手里那本书郑重其事地给明离看,“我教你什么叫想女人。”
她挑了挑眉,指尖在封面上敲了一下。
明离低头看去,是一本很普通的书,像是上课用的,深蓝色的封面右上角嵌了一行白色的字:《炼气调息指南》。
这名字很难看,只是白溪神色诚恳,明离想了想,开始翻开了一页。
竟然不是文字,而是一页一页的画,床上灯光不太好,明离凑近看了下——而后差点把书扔出去。
“诶诶诶!”白溪连忙从她的手里抢回书,“别给我弄坏了啊,花了好多钱买的。”
明离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白溪咂摸出一点趣味,歪着头问她:“看到了什么?”
明离抿着唇吸了一口气,“裸体。”
女人的裸体。
白溪“啧”了一声,知道她这是太慌张了什么也没看进去,而后又问:“好看吗?”
明离回答得毫不犹豫:“不好看,白花花的,晃眼睛。”
而且明离不知道为什么,画上的女人好像中了毒,翻着白眼皱着眉,像是在哭又有点像是在笑,好像很难受的样子,明离看了总有点想吐。
她瞟了白溪一眼,趁着白溪低头翻书的时候以极快的速度下了床,“我回去了。”
“诶诶!付明离!”
明离没理白溪,走到门边时停住脚步,回头好心提醒白溪:“你看多了这种淫词艳本自然道心不稳,而且门规里说了不许看的,被长老们发现了准要罚你。”
珍藏的好东西被人嫌弃,白溪的心情也不大好,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本心即是道心,坚持本心就是坚持道心,何来道心不稳一说?”
明离皱眉,觉得这话不对,却又不知怎么反驳,只好推门出去,继续闷回被子里睡觉。
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的剑术课上,偌大的演武场里,明离扶着剑昏昏欲睡。
忽而一声哨响,明离猛地抬头,嘴里嘟囔着:“嗯?下课了吗?”
肩膀被人轻轻撞了一下,明离由模糊变清晰的视线里,公孙浅正转过头来,“没呢?老师往我们自己找人练一下,明离,我们两练吧?”
明离摇头,表示自己昨天没睡好。
公孙浅道:“好吧。”
而后便去找其他人了。
明离看了一眼前面喝水的老师,找了个树叶能掩映的地方坐着打盹。
青云门这一批待考新生有三十几人,一人两三句话落下来,倒也足够吵闹,在这样的春日里,说话声倒也催眠,明离靠着树根,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身旁吵闹声依旧,明离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叫她。
眼睛睁开一条缝,意识随着视线逐渐变得清晰,明离看清坐在自己身旁的人是白溪。
明离抬手揉眼睛,继而听见白溪说:“昨晚没睡好?”
白溪好像也没睡好,黑眼圈落在两片眼睛下方,活像被妖怪附身吸了精气。
明离“嗯”了一声,抬起的视线越过人群,试图找寻着什么。
“老师有事先走了,让我们自由活动。”白溪碰了碰她的肩膀,眼珠一转,神秘兮兮地挑了挑眉。
“昨天是不是被吓到了?不好意思啊。”
明离不想和她讨论这个问题,白花花的身体又在脑海里浮现,明离抬手摸了下额头,“你别跟我说了,别害我。”
她已经进了两次训诫堂了,可不想再进第三次。
指腹触碰到额心那道疤,明离吸了几口气,浮躁的心才安定下来几分。
“我不跟你说那个。”白溪望着她的额头,“你这伤疤还没好啊?”
关于身上的伤,明离没和院子里的人说实话,只道是不小心磕到了。
“但这位置磕得也巧,远远一瞧跟一尊观音似的。”白溪往后退了退,并不觉得这在亵渎菩萨,“但也像二郎神,跟开了天眼似的。”
明离不知道怎么回她,只是把手从额头上撤了回来。
两人靠着树坐了一会儿,周围吵闹声忽而静了下来,待考新生们齐齐仰头看向一侧方向,不知在望什么,窃窃私语替代了大声交谈。
明离听到前面两人交耳道:“前面那位可是钟乐大师姐?”
钟乐?
这名字有点耳熟。
“五大仙门之首的扶摇派大师姐,上一届簪花大会夺冠修士,三年前渡了雷劫,如今三十岁,是现世最年轻的元婴大能。”白溪拉着明离起身张望,眼中溢出艳羡,“这可是写进《仙道春秋》的大人物。”
只见演武场不远处的台阶上,一行人正在往上走,似是要去往青云殿,其中为首一人是乔沅长老,身旁那黄衫女子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钟乐师姐。
虽瞧不见她的脸,但从背影和走路姿态来看,果然气度不凡。
乔沅长老身后跟着一人,白溪认出来,那是沈婵师姐。
沈婵师姐也算是青云内门大师姐,但到底年龄小了些,修为差距也大。
“要是青云门也出一个元婴大能,不知道有多风光……”有人小声道。
恐怕出门猎妖都能横着走,又怎会时不时地被其他几大派欺压。
如今青云还能并列五大派,全凭有个得道升仙的创派祖师的威望,以及千年前诛杀魔尊直捣黄龙的功绩。
有人应她:“着急什么?师姐如今才二十岁,破境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纵观修真界千年,有谁像师姐那样八岁便结丹的?”
“可几百年来,青云门都未曾出过元婴大能,即便有三位曾经要破境,那也没挨过雷劫,平白丢了性命。”那人叹了一声,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你算算,师姐结丹多少年了……就算师姐修为足够破境了,也不知能不能扛过雷劫?”
明离望着那道浅色背影,只觉得耳畔讨论声聒噪,忍不住吼道,“你乱说些什么呢!”
声音很大,不少人瞬间回头,七七八八的视线落在明离身上。
余光里那道倩影越走越远,明离越发来气:“你这样喜欢扶摇,看不上青云,那你来青云作甚,干脆入门考试也别考了,直接收拾东西滚蛋算了!”
“我只是说一下嘛。”
“说什么说!”明离无视身旁拉着自己的白溪,“就你这修为,一辈子也比不上姐姐一根头发丝,在这儿嚼她舌根,你也配?”
“你……”
话虽粗鲁,确是实话。
有人上前拉架,白溪也趁机把明离挡到身后,轻拍着她的胸口,“消消气,消消气,沈婵师姐自然是最厉害的。”
明离“哼”了一声,扭头再看那处台阶时,已瞧不见沈婵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