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应和着少女急躁的呼吸。
在客栈住了小半个月,明离的伤势已大好,几人便重新踏上了行程。此后的历练顺遂许多,再没遇上什么大妖魔道,两月转眼就过,五人终于回了青云门。
此时已入秋,山腰处的几株古枫泛了红,明离摘了几片红得艳目的枫叶装进灵袋里——几月时间不见,不知不觉对青云山的一草一木想念得紧。
昨夜大概下了一场秋雨,空气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土腥气,山道湿漉漉的,又险又滑,石阶上的青苔密密麻麻地浮了起来。
清辉阁里的树叶倒是落了不少,只是才下了雨,踩上去没有明离想象中的清脆,她移开脚正偏头看去,忽而听见一道女声:“回来了?”
来人正是沈瑾瑜,明离忽地一下就笑了,拉着沈婵跑过去,在女人身边像只兔子一样跳着,“师母,我好想你。”
这样直白的表达把沈婵和沈瑾瑜都弄得一愣,沈瑾瑜先反应过来,慈爱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少女的头,“嗯。”
她看着少女眉心的那道疤,把迟来的表扬砸到了明离耳中:“明离很厉害,平安护送了魔剑。”
师母不说这个她还差点忘了,明离微微拧着眉,“师母骗人,灵霄袋里装了魔剑都不和我说。”
“是是是,是师母的不对。”
三人进屋坐下,明离和沈瑾瑜说起灵泽城的事,“那时候我都快死了,是姐姐救的我。”
无处安放的视线蓦地往上抬,猝不及防撞上沈瑾瑜目光,沈婵喉咙滚了滚,视线毫不犹豫错开。
落在脸上的那道视线缓缓移开,沈婵听见沈瑾瑜笑了一下的气息声——沈婵微微垂着眸,忽而感觉脸上像是被人抽了一个巴掌,滚烫的红迅速蔓延开。
她记起出发前沈瑾瑜说的话——“不要再让我失望”。
如今不仅是失望,简直把青云门的脸都丢光了,她千辛万苦拿到了魅丹,为此自降身份勾引付明离,惹出一大堆麻烦,结果却在簪花大会上早早淘汰。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青云门的少年天才沈婵,如今早已泯然众人。
那种惋惜、可怜的目光,在簪花大会上沈婵已经体会过一次,如今回了青云门,却也不得不再体会一次。
从青云殿走到清辉阁,那种目光从不同的人身上投来,集中又微妙地落在了沈婵身上。
而今坐在这里,沈瑾瑜连一点目光都不想放在她身上了,而是忙着去逗付明离,青云门新一代的、充满希望的天才。
她们像是一对真正的母女,嘻嘻哈哈地说着玩笑话,少女分享一路上的趣事,母亲则耐心地听她说那些鸡零狗碎的事。
偏偏付明离时不时提到她,作为亲师姐和姐姐,沈婵不得不从发呆的状况里抽出身来,扯着嘴角回应两三句。
付明离话真多。
沈婵不止一次这样想。
不知过了多久,沈婵听得有些头疼,便找借口先回去了。
小重峰的风又刮在了脸上,砸得脸颊好疼,沈婵却感觉到了一种安心感。
院子里落了一层灰,桃花和梅花的叶子掉了许多,只剩光秃秃的树干立在院子里,张牙舞爪的,像鬼影。
脚上踩住了个什么东西,沈婵移开脚步,是桃树结的果子,桃花明明开得很好果子却这么小,看着很发育不良。
从进青云门开始就压着的气因着这小东西冲了出来,激荡的灵力似剑冲出朝前劈去。
忽而传来一声响动,沈婵抬眸,只见一旁明离房间的窗户掉了下来,跟着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两个东西。
往前走了几步,沈婵眸光一滞。
两个木雕落在地上,砸进柔软的土里,偏巧两个小木人并着肩,微微偏着身子,似在看着沈婵。
嘴角带了点弧度,似在笑。
那日的红衣场景忽而在沈婵脑中闪现,滚烫的温度,急促的呼吸,身体奇怪的触感一瞬间在脑海重现,沈婵抿着唇,抬手一瞬九天便落在了掌心。
她忽然就犯起了恶心,恐慌顺着九天爬上身体。
灵力汹涌运转,她冷眼看着砸在泥土里的那一对小人,握剑猛地劈下。
一声巨响后,尘泥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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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离在清辉阁待了好一会儿,和茯苓师姐说一路上的趣闻,还送了茯苓师姐一些小玩意,是在历练路上挑出的新奇东西,青云周边没有的。
之后又在青云山上转了一圈,挨个找白溪和其他师姐玩,把给她们带的礼物送出去。
青云山的风吹着真舒服,明离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一下午后依旧是蹦蹦跳跳的,浑身上下都是一种回到家的雀跃,看一草一木都觉得欢喜。
就连看到和自己有过节的陈青黛,明离也乐颠颠上去打招呼。
可惜陈青黛并不承情,两人过节还没解开,她可做不到付明离这样没心没肺地舔着脸上来笑,只是往后挪了挪,自上而下打量着少女。
自付明离正式拜师以来,风头一直很盛,一日之内连破两境,修为涨势惊人,又被掌门收为徒,前几月才护送魔剑到了昆仑府,如今人间历练归来,修为似乎又涨了一大截。
这人的修为和同批进青云门的人早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了。
但这并不妨碍陈青黛看她不顺眼,尤其看着少女弯弯的眼睛和灿烂的笑容,陈青黛更是来气。
打又打不过,只能在言语上阴阳怪气,“好什么好,再怎么好能比得过你,青云门的明离小师妹,一时风头无两啊。”
可惜明离向来不太听得懂一样怪气,只是从陈青黛的表情分辨出她不太待见自己,索性“哦”了一声,越过她往前走。
怨气没被接收到,陈青黛更加气,咬牙皱眉间忽而想起了什么,“年纪小修为涨得快算什么本事,可别学某位师姐,用着歪理邪道骗过了自己。”
明离顿住脚步,侧眼看她:“你说什么?”
“簪花大会落败而逃,连青云门也不敢回,你可知如今外头是如何传的?”陈青黛原就不喜欢那个冷冰冰的沈婵师姐,如今在明离面前说出来更是扬眉吐气,“五年前沈婵在簪花大会前打败了钟师姐,偏巧在簪花大会时晕了过去,如今五年过去了,沈婵修为怎么一点也不涨?”
她笑了一声,“听闻双修能增长修为,沈师姐人又长得美,那修为指不定怎么来的?”抬眸瞥了明离一眼,“你——”
话还没说完,胸口忽地一痛,一只脚揣在了陈青黛胸口,把人踹出去几丈远。
明离冷着脸,眼皮下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嘴巴放干净点。”
陈青黛还没被人这样不留情面地揣过,痛得龇牙咧嘴,抬头看着付明离那高高在上的眼神,正似那位冷冰冰的师姐,因而更加恶心,越发肆无忌惮地骂起来:
“你这么生气干什么?我又没说你,哦,我知道了,难怪你修为涨得快,兴许也学了魔道双修,养了炉鼎是吧,难怪你和师姐修为此消彼长的,你们私底下不知道——”
寒光闪过,陈青黛翻滚躲开一击,“噌”的一声拔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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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小重峰的第一个晚上,风很大。
沈婵沐浴后便直接上床睡了,她最近总是很困,身体才沾床便睡了过去——这不是个好征兆,发热期来临前总是很困。
魅丹压了这段时间的发热期,她早已记不清具体的时间,察觉到可能是发热期来临,她不安了好一段时间,又沉沉睡去了。
一晚上睡得很沉,早起时阳光透过窗户缝隙晒了进来,沈婵撑着坐起来,看着洒进房间的那一束光发呆。
窗外好安静。
按理说今日是休沐日,付明离没去上课,院子里应当有些动静——付明离总是很有精力,起得早,没事也喜欢在院子里摆弄那些花花草草。
打开门的一瞬间阳光落在身上,沈婵额头疼了好一会儿,待眼睛适应了光线,疼痛也随之消失,沈婵视线往旁边扫去。
昨日被她打下来的窗户依旧摔在地上,很是难看。沈婵想了想,过去把窗户扶装上。
眼睛抬了抬,目光越过窗台往里望去。
桌上肉眼可见的灰尘,床上的被子没有摊开,付明离昨晚没回来。
兴许和茯苓聊得欢便歇在清辉阁了。
沈婵没管,简单洗了个澡把身上暖烘烘的味道洗干净,随后御剑下了小重峰去找成玉。
她检查过了,发热期还没来,但指不定哪天到来,她得找成玉要些抑制符预备着。
“真是麻烦。”她说。
成玉从百忙之中抬起头看向沈婵,一股苦涩药味也随着抬起的视线扫过去,“发热期属正常生理现象,你之前用魅丹一直压着,如今魅丹效用已过,接下来的发热期会很难熬。”
即便有抑制符,潮热来的也会比昔日猛烈。
向来嬉皮笑脸的药阁阁主难得严肃,反倒把向来冷淡的沈婵逗得笑了一声,“这么严重呢,师姐。”
成玉视线从沈婵肩颈划过,“在你去簪花大会之前我同你说过多次了,你那会儿说没事你可以忍,但……我方才看了一下你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太能了。”
“怎么了?”
“*你忧思过重,心境受阻,体内灵力驳杂不纯。”成玉往前走了一步,看着沈婵刻意避开的眼睛,“从前你便有这样的迹象,如今更是……这样下去,你极有可能在发热期来临时走火入魔。”
“簪花大会结果无论如何,那都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我只怕你执念太重,酿成大祸。”成玉担心地看着她,“掌门也是这么想的,因而大会结束后并不着急唤你回来,而让你带着师妹们去凡间玩玩。”
“掌门也是这么想的?”沈婵极快地勾了一下唇角,“师姐你是,掌门却不是,她只怕我回来给她丢脸。”
锅里的药咕噜咕滚着,热气冒了出来,沈婵提醒:“师姐你的药要糊了。”
成玉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大惊失色,慌里慌张地去拿锅铲搅动药汤。
沈婵回归方才的话题:“没关系的,再怎么难熬,我也能熬过去的。”
她过去五年不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吗?
气腾腾的药雾里,成玉的声音飘进沈婵耳朵:“你有没有想过,找个乾元安抚?”
这话似乎有点难理解,以至于沈婵顿了好久。
“开玩笑的啦。”成玉低头把柴火抽出来一截,转身走到沈婵跟前,“不过呢,这几个月,我找到了点东西。”
一个拇指大小的瓶子出现在成玉摊开的掌心处。
成玉解释,这是她收集的乾元的信息素,若是抑制符压不住,可以试试这个,但这东西不能贪多,闻多了会上瘾——为避免沈婵上瘾,里面混着许多个乾元的信息素。
“我花大价钱买来的,你省着点用。”成玉把小瓶子塞进沈婵掌心,“我还没试验过,我也不知道真实效果怎么样,不行的话你也别扔,花大钱买的。”
沈婵低头看去。
小瓶子比小拇指还细,她真怕不小心就把这小东西捏碎了。
为了感谢成玉的慷慨,沈婵自愿在药阁做了一天的苦工,跟着成玉上后山找地精灵,晒药磨药,烧火煮药。
天还没黑,火红的落日挨着山林一边,磨磨蹭蹭地压下去。
有人来了药阁找沈婵,道掌门让沈婵师姐去清辉阁一趟。
沈婵这才知晓明离昨夜并非歇在清辉阁,而是在训诫堂——明离昨天和人打架了,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涕泗横流。
直到今天下午,掌门才去训诫堂把人带出来,暂时安置在清辉阁,等着沈婵来把人带回去。
对方鼻青脸肿,明离身上倒是没什么伤口,只有半边屁股似乎挨了几鞭子,走起路来一上一下又摇摇晃晃的,像只水鸭子。
“这次又是为什么打架?”
三进三出训诫堂,明离眼里还是有一种野气,“她骂我。”
沈婵问:“骂你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