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太累了。
他实在是太累了。
过去与未来,无情的拉扯着阿塔兰疲惫不堪的精神,
他是万民之君王,是当年起义军的首领,是必须每时每刻都坚定的帝国太阳。
可阿塔兰,都快忘了自己曾经有过“兰塔”这个名字。
西瑞沉默了片刻,墨色的眼中浮现复杂的情绪。
那情绪像是深潭中的暗流,表面平静,底下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感。
雄虫的目光落在阿塔兰的脸上,伸出另一只手,细细描摹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刚才宴会厅里,那么威信极重的君王,此刻却在他的掌心微微颤抖,是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颤泪的黄金鸢尾。
何处不可怜。
阿塔兰的手指冰凉,仿佛所有的温度都在漫长的等待与痛苦中流失殆尽。
西瑞的心微微一紧,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攥住,手上微微用力,西瑞将一身高贵帝衣的君王拉入了怀中。
“!”
阿塔兰的身体微微一僵,似乎想要挣脱,却又放弃失去了所有的抵抗。
君王的额头无力地抵在西瑞的肩膀上,呼吸沉重而凌乱,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乌木沉香的气息一瞬间,袭满了鼻腔。
那香气深沉而厚重,像是从遥远的时光中缓缓流淌而来,带着岁月的沉淀与记忆的温度。
无声无息地弥漫,像是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呼吸之间,渗透进每一寸肌肤。
阿塔兰的身体微微一僵——是雄虫的信息素——它无声地包裹着阿塔兰,仿佛要将他带回那个曾经充满信任与依赖的过去。
雄虫的手臂依旧紧紧环抱着他,乌木沉香的信息素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与阿塔兰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因为你在这,”
西瑞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郑重得像是誓言,每一个字都重重地落在阿塔兰的心头,
“所以,我回来了。不论如何,我一定会回来的。”
雄虫的手臂紧紧环住阿塔兰的背,似乎要将所有的温度与力量都传递给他。
“……”
阿塔兰的手指无意识地抓住西瑞的衣襟,指尖用力地要抓破西瑞的礼服外衣,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话说得,真暧昧啊。
就像是阿塔兰情难自禁地爱上Cerie的那两年里,他不止一次地想象着,等到和平真正带来的那一天,Cerie会对自己说什么。
——会打破挚友的界限,接受自己那众所周知的爱意吗?
——虫族法律上允许君王独占雄虫,Cerie会愿意成为那个雄虫吗?
后来,
什么都不必想了。
战争结束后,阿塔兰在众望所归之中,孤身戴上了王冠,坐上了王座,统领三十七星系,一身金白帝衣。
而兰塔,失去了Cerie,整整二十五年。
命运将他们剥离。
最终却注定重逢。
第125章
君主, 该是什么样的呢?
尊贵、威严,久居上位者,极强的掌控力。
拥有最高的权力, 最无与伦比的力量,一呼而千军万马出。
伴随着杀戮、鲜血, 走上至高无上的王位,成为最孤独的王。
享有王权顶端的资源。
一呼百应, 前呼后拥。
可阿塔兰的手,苍白好似月色下的枯枝,饱满的脂肪都被抽去,只留下了瘦削。
那双手分明执掌权柄, 挥斥方遒, 如今却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带着经年不愈的伤疤。
西瑞垂眸, 低头, 一点一点给阿塔兰戴上手套。
“兰塔。”
“我回来了,就不会再走了。”
雄虫的动作轻柔而细致, 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阿塔兰抿唇, 动作非常小地缩了一下,像是想要躲。
——躲?
——兰塔怎么会躲他呢?
几乎是下一秒,西瑞突然就意识到了, 不顾阿塔兰几乎是颤抖的挣扎, 猛的掀开阿塔兰的袖子一看——僵化症。
西瑞猛的皱眉:“!”
灰白色的肌肤大片的覆盖在手臂之上,像是灰烬, 像是燃尽了的白灰, 毫无生气。
那灰白的痕迹如同死亡的烙印,无声地侵蚀着阿塔兰的身体,吞噬着他的生命力。
西瑞一瞬间, 仿佛被巨大的命运摆锤击中了一般,愣在原地。
他的手指一紧,眼中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痛楚与震惊。
“兰塔,你……”
阿塔兰同样把目光落到自己的手臂上,金色的眸子里散发出暗淡的光辉,他是自己身体的主人,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子的,手臂上的僵化症反应只是冰山一角。
苦笑一笑,阿塔兰甚至已经觉得习以为常了。
别说手臂上了。
脊背上、胸前、腹部、大腿小腿,衣物遮盖之下全部都是僵化症的痕迹。
这是他苦等二十五年的代价。
这代价惨痛并且长久的折磨着他。
至高王位上,他看尽风霜、忍受疼痛,只为了等一个或许不可能的结果。
“Cerie,如你所见,我身上都是这些。”
君主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二十五年啊。
等了多久,就疼了多久。
西瑞咬牙问:“YH药剂呢?”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YH药剂,僵化症对抗型药剂,是让伊安从此以后立稳医药界的最高研究成果。
可惜,正确的药物对上拖延已久的病症,往往是回天乏力。
阿塔兰摇了摇头,金色的眸子微微低垂,像是被风吹熄的烛火。
“没有用,抗药性太强了。”
帝国的君主今年已经四十七岁了。
任何一件事都需要付出代价。
包括等待。
僵化症对抗型药剂,从一开始初露苗头的时候,阿塔兰就已经尝试了。
阿塔兰知道有风险,
可是他不得不做。
他必须等下去。
执念就像是一把刀,一寸一寸的割着他的血肉和骨髓。
舍不得,放不下,忘不掉。
执念实在是太深了。
这么多年来,帝国的君主用过无数的药剂,抗药性不断的增强着。
他的身体像是摇摇欲坠的山垒,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强打起精神,压住下面蠢蠢欲动的恶意。
再耀眼的太阳,也终归有日落西山的那一刻。
阿塔兰有时候觉得自己疯了,可是有时候,他又知道自己其实无比的清醒。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愿意付出这个代价。
如果一辈子都等不到呢?
如果那些话都是真的呢?
如果雄虫真的离开了,真的叛逃了呢?
怀疑像是一颗无声的种子,永远的抓挠着他的心肝。
他忍不住去怀疑,可是又忍不住去相信。
最终仍然执着的等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