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刚贴耳,方屿委屈又惊喜的声音传了进来,背景里放的的确是酒吧里的音乐,随着方屿的走动越来越模糊不清。
“刚才在忙。”
程朔的口气让人有些琢磨不准他到底是说真话还是假话,方屿咬了咬唇,想要抑制住质问的冲动,但还是没忍住泄出一点尖锐:“你都不在酒吧,能忙什么?”
“这不是忙着给你回电话吗?”
程朔笑了下,慢步走下台阶。倒不是心情有多好,他心烦的时候也喜欢用这副腔调膈应人。其中的差别方屿几乎一瞬间就察觉到了,指甲不安地刮着手机壳背面。
“晚上......去你那里吃饭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程朔突然很没意思。
他和方屿半年前在健身房里认识,第一次见面,他就看出了方屿搭讪背后真正的心思。刚好那时他身边也空了一段时间,于是一拍即合。
本来一切都很好,直到最近一个月,方屿莫名其妙把他看得很紧,每天发消息不说,甚至隐隐提了几次要搬过来同居的念头,程朔心底响起了警铃。
当初说好只是玩玩,随聚随散。他还不想这么早开始一段认真的关系,哪怕方屿各方面都很称心——年轻,好看又懂事。但当这样一个方方面面都不错的情人开始认真地侵入他的生活,就变得不这么可爱了。
处理起来也不难,程朔轻车熟路地冷了方屿两个星期,他本来以为方屿能明白他的意思,但现在看来是想和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有点不合时宜的,程朔脑海里浮现了傅纭星刚才站在演讲台上的身影。刚出象牙塔的少年,应该还很年轻,比他小了十岁也不是没有可能。方屿就比他小四岁。
程朔一直偏爱年轻漂亮的那一款,在这上面倒是很专一。
那个叫做傅纭星的男生,几乎完完整整长在了他的审美之上。
就是看着好像有点难追。
方屿并不知道此刻电话里的沉默代表了什么,更不知道程朔脑海里的想象早就换成了另一个少年。他再也无法忍受,带上了哭腔:“是我做错什么了吗?你不要不说话。程朔,对不起,我们能不能......”
“方屿。”
程朔打断了他,方屿顿时不再吭声。
他隐隐猜到接下来会听见什么,想要把耳朵捂住,又不甘错过程朔的任何一句话,哪怕他已经知道——耳边这道声音已经没有了任何温情与留恋。
程朔还是一贯的漫不经心,好像在说晚上去哪里吃饭一样简单。
“我们分了吧。”
第2章
等蒋苗苗依依不舍地和朋友讲完话从礼堂出来,程朔已经好整以暇地站在台阶下方,见到她抬手示意,全然看不出一点刚刚分了手的模样。
“走吧,我快饿死了。”
蒋苗苗火急火燎地蹦下了最后两阶台阶,拽住程朔的胳膊往校园门口疾走。
程朔收起手机跟上蒋苗苗的步调,想起了方才偷听到的话,“晚上不和你同学出去聚餐吗?得了个大奖也该好好庆祝。”
“本来是要去的,但你不是说我哥今晚要来给我谢罪吗?我就给拒绝掉了。”
蒋苗苗回头狡黠地眨巴了一下眼睛,程朔失笑,已经能够想象到蒋飞等会儿回家后的盛况,想了一会儿,抬手揉了把蒋苗苗的脑袋,“别把你哥欺负的太狠了。”
“知道知道。”蒋苗苗嘀咕着把刘海捋正。
走出一段路,程朔下唇动了动,很自然地开了口。
“刚才在台上演讲的男生是你同学吗?”
“哪个?”蒋苗苗仰起脸,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程朔指的是谁,“你说傅纭星吗?他是我们前一届的学长,已经毕业了。”
程朔不觉得意外,大概是傅纭星的气质就与台下的高中生有着天壤之别,剩下一点疑问:“那怎么还来你们学校?”
“他数学好呀,被老刘请来当外援,给我们恶补了好几天题,这次能拿奖也有他一半的功劳。喏,你看。”路过学校布告栏,蒋苗苗拉住程朔,左手往那儿一指,“还是优秀毕业生。”
难以遮掩的羡慕。
程朔看向布告栏上张贴的四寸照,应该不是傅纭星的近照,棱角更青涩些,远不及真人惊艳,但打一眼望去仍然是满排照片里最好看的那一个。
“你问他干什么呀?”蒋苗苗钝钝地反应了过来。
程朔单手插兜慢慢走着,想着该找什么理由能听起来冠冕堂皇一些,“没什么,他......”
吐出去的字就像个拴着绳子的弹力球,蹦出去又猛地被拽了回来,一并把下面要说的话给撞回胸膛。
蒋苗苗顺着程朔停顿的视线望过去,傅纭星走在零落的行人中间,太突出,周身似乎设有一道屏障,唯独他周围没有一个人靠近。
“说曹操曹操......”
蒋苗苗的感叹还没有落地,耳边就被程朔丢下句‘等我一会儿’,然而没等这‘一会儿’开始作数,程朔又折了回来,冲她促狭地伸出掌心,“苗苗女侠,借哥一支笔呗。”
蒋苗苗依然是懵的,但手上的动作却很利索,从书包里翻出来一只粉色圆珠笔,还是新的。
傅纭星低首看了一眼腕表,离六点半还剩下两分钟,脚步不由加快,蓦地一道磁性的男声从身后叫住了他,每一个字都装有精确的定位,极富指向性地钻入耳里。
“同学,这支笔是你掉的吗?”
傅纭星回过头,视线在程朔手中的那只圆珠笔上晃了一眼,触及上面粉色的卡通小猫图案,眉心微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
“不是我的。”
他冷冷地答道。
程朔把笔从容地收进外套口袋,上前两步站在傅纭星面前,“我知道不是你的,只是想要找个借口和你搭话,希望你别介意。”
说罢浅浅勾了一下唇。
措词很真诚,笑容也是。作为搭讪的开场白让傅纭星稍感一点意外。
他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个男人。
江庆冬季的白昼向来短暂,六点半的天空已经覆上一片厚重的乌云,好在有街灯得以照亮脚下的路,包括面前的人。
程朔无疑是个英俊的男人。
他有一副相当有型的骨相,与时下流行的奶油小生不同,脸部线条很有棱角,放在人群中也相当具有攻击性,不做表情的时候便是一股充斥着荷尔蒙的冷劲。
不知道是不是常年抽烟的缘故,上嘴唇很薄,即便抿平了似有若无的笑意也会从眼底攀上来。单看五官应该要归为正气凛然的那一类,与气质搭配在一起就多了抹痞气。
帅归帅,但哪里都和‘纯良’两个字沾不上边。
一如刚才演讲时带给傅纭星的第一印象。
家长席中,大概连程朔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有多么惹眼。尽管如此,傅纭星眼底没有任何波动,等待对方的下文。
程朔敛了敛嘴角的弧度,不想显得过分热切吓到了人,“刚才你在台上的发言讲的很好,我妹妹是这里的学生,这次竞赛拿了二等奖,今天我是陪她过来领奖。忘了介绍,我叫程朔,蒋苗苗是我妹妹,你应该认识她。”
还要多谢蒋苗苗送上来的信息了。
傅纭星不知道是否想了起来,顿了一会,道:“你有什么事情吗?”
好熟悉的回答。
程朔想起了那个被拒绝的女生,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发笑,当然,是带点自嘲风水轮流转的笑,“本来是想和你道个歉,在你发言的时候我手机忘记关,响了一声,不好意思。”停了停,移向傅纭星身后,“琴盒是GEWA的吗?很漂亮,我也很相中这一款,可惜在国内不好买。”
傅纭星捏着肩带的五指微微收拢,很快松开,“对,你也弹吉他吗?”
程朔知道找对了方向,微笑更真挚了两分,“算不上,会弹几首简单的曲子,只是对这方面很感兴趣,所以私下一直有研究。我有一家酒吧就开在平南十街,每周四和周六有乐队过来演出,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带朋友过来玩。”
搭讪嘛,对方不爱说话那就只能多谈点自己了。
程朔还想继续聊下去,但可惜,学校并不是一个搭讪的好地点。
平常他至多在酒吧、健身房或咖啡馆里认识一些新人,这些人里有的能看对眼,有的成了朋友,也有的没有下文。他这副厚脸皮估计就是靠这么千锤百炼才磨练出来的。
也正因此,他看得出傅纭星此刻没有深聊下去的兴趣,在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往下瞥了两回,那个角度,也就只可能是在看腕表上的时间。
要联系方式应该是没戏了,程朔有点可惜,并不恼,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黑底烫金的名片上印着程朔的名字,酒吧名称Basement用英文花体字烫印在右下角,Logo是简笔画,一只背着吉他的甲壳虫。
傅纭星低眸看了三秒,伸手接过来,交接时指尖与程朔的食指轻碰,非常快的一下。
他看向眼前的男人,程朔笑吟吟的眼底没有一点异样或是轻浮。
错觉吗?
衬衫没有口袋,傅纭星把名片放进了西装裤前袋。
“我知道了。”
程朔适宜地后退了一步,“你还有事情吧?那就不打扰了,下次见。”
虽然有没有这个下次,现在还不太好说。
目送傅纭星走远的背影,程朔松懈下板正的肩膀。蒋苗苗跑上来,惊疑不定地看了看傅纭星的影子再盯住程朔,“朔哥,你都和他聊了什么啊?那么长时间。”
“看他的琴盒不错,想找他要个链接。”
“真的假的?我怎么觉得......”
程朔一把勾住蒋苗苗的脖子,把一米六的小姑娘几乎整个提起来往前走,“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不是还要回家吃饭吗,再不走天要黑了,你哥还跪着呢。”
“慢点慢点!”蒋苗苗吱哇乱叫。
两道影子渐行渐远。
隔着一条马路,车流不息。傅纭星望着路边不知停靠了多久的黑色迈巴赫,抿了抿唇,跨过车流伸手拉开车门坐进了后座,将琴盒放平压在双膝上。
“迟到了十分钟。”
男人低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傅纭星并未看他,淡淡道了句:“抱歉。”
汽车平稳行驶,舒缓的钢琴曲与傅晟身上经年不散的沉香弥漫在车内每一个角落。傅纭星有点喘不过气,车窗降下一条缝隙,清凉的风灌入,后斜的视线正好掠过街道旁程朔和蒋苗苗骑上摩托车的身影。
那个刚才借由一支笔和他搭讪的男人此时正把一枚粉色头盔压在了小女生的脑袋上,大约觉得滑稽,忍不住哈哈大笑,被蒋苗苗用力踢了一脚。
傅纭星想起了那只圆珠笔上的卡通小猫。
很喜欢粉色吗?
画面跟随移动的街景一闪而过,比梦短暂。
傅纭星关上车窗,手指探向兜里那张黑色名片,棱角有点锋利,轻触一下,一刹那想要丢弃的念头似乎也被这锋利的边角划破,把手抽了出来,平置琴盒上。
傅晟银丝镜片下的余光横来一眼,接着落回掌上平板里的工作汇报。
“怎么了?”
“没事。”